周夫人一早就吓得倒下去了,这会儿干脆两眼一闭,彻底装昏。
    奈何先前那个叫她扇了巴掌的婆子,大呼小叫着将她扶起来,连声喊:“夫人, 夫人,公公在问咱们……”
    周夫人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这时候你倒又机灵起来了?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疾步跨进了门, 他满面哀戚愤怒之色,身后一个长随,匆忙抬手去扶他,却被他重重挥开了。
    “周士何在?”他厉声道。
    周士乃是周夫人的夫君,如今正领着一家之长之责的周老爷的名讳。
    众人抬头一瞧那男子。
    ……宣平侯!
    周夫人听得懵了懵。
    去的人怎么和他说的?为何他一来,便问她夫君何在?
    周夫人定了定心神,心道,罢了,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在陛下跟前捅破,她试图将这口黑锅甩给钟念月来背的事了。
    周夫人终于不装死了。
    她按了按额角:“侯爷可算来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只是还在来的路上。世子今日一怒之下,一头撞了东墙,我这妇道人家……”
    不等她将话说完。
    宣平侯便打断道:“不必再说这等无用的话。我只知我儿在你府上出的事!再有,你派人来说,我儿是因钟家女而死。此话当真?”
    周夫人又是两眼一黑。
    这怎么就在孟公公跟前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呢?
    孟公公冷笑一声:“这话新鲜,可知是何人来给侯爷传的话?”
    宣平侯这才冷静些许,随手一点:“就是此人。”
    他顿了顿道:“不知孟公公今日怎么也来了?”
    孟公公道:“为主子奔波,乃是做奴婢的分内之事。”
    宣平侯一扭头,厉声道:“愣着作什么?方才不是你同我传的话吗?”
    那个周家小厮哪里还说得出话,喉中支支吾吾,双膝一软,登时跪了下去。
    “你方才怎么说的?一五一十再说一遍。”宣平侯说罢,便火急火燎地奔向了世子。
    这厢孟公公道:“哎,不必同我说了。陛下马上就到,这些话,都留着同陛下说罢。周夫人刚才不愿开口,就也留着同陛下说罢。”
    宣平侯一手将世子从地上扶起来,登时神色变幻。
    晋朔帝竟然也来了?
    他按下心头的杂绪,先将目光落到了世子的面庞上,而后颤抖着抬起手。
    宣平侯的声音刹那间冲破了云霄。
    他近乎凄厉地喊了一声:“我儿!”
    一干女眷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起身。有些心肠软的,到底是露出了点愁容忧色。
    世子……真没了。
    周家去请的大夫,几乎与晋朔帝一并抵达。
    周夫人满耳朵都尽是宣平侯凄厉喊声,一颗心都好似被人用力捏住了,再绞碎,又疼又怕,胸口好像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等到有宫人唱:“陛下驾到。”
    周夫人那口气也就真真喘不上来了。
    她扶着桌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头,额上磕出血了都还怕看着不够惨。
    周姑娘这下是彻底吓傻了。
    她的母亲头一个软了骨头,下个就得轮到她挨打了。
    周姑娘此时才终于想起来害怕。
    她攥着帕子,在椅子上坐都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往下滑。
    那厢晋朔帝终于跨进门。
    来人身形挺拔,面容俊美而威严。众人哪敢直视?
    纷纷低头见礼。
    宣平侯还抱着世子在哀声恸哭,一边哭,一边喊:“是谁害了我儿,我要他以命偿还,举家上下,不得好死!”
    这一字一句的诅咒,落在耳中,只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般乱糟糟的情境之下,晋朔帝的目光却还是稳稳当当地先落在了钟念月的身上。
    “念念怎么不坐?”他开口当先问道。
    众人闻声,面色不由得扭曲了一瞬,然后实在按不住内心的惊骇,大胆且小心底抬起头,瞧了瞧钟念月的方向。
    周家闹出这样大的一桩事,陛下却是先问钟念月为何不坐。
    念念。
    又是好生亲近的称呼。
    他们还不曾听过,晋朔帝用这般的温言软语的口吻与谁说话。
    不,他们根本就没机会听晋朔帝说上几句话。
    那是陛下啊,他们平日里怎么也触不到的陛下。
    钟念月此时道:“连个软垫也无,坐着也不舒坦。”
    她的声音清脆,勉强将众人的思绪从恍惚中拽了回来。
    众人只听得那孟公公笑着,将钟念月方才说的“谁稀得”,也学给了陛下听。
    陛下听罢,丝毫没有要斥责钟念月骄狂的意思。
    他们模模糊糊间,好似瞥见陛下抬手轻抚了下钟念月的发丝。
    晋朔帝应了声:“嗯。”
    二人之间并无过分肉麻亲昵的话语,甚至到此时说的话都不算多。
    但他们硬生生地从中窥出了几分情潮涌动。
    那股子若有似无的情愫,更叫人禁不住浮想联翩,连带着贵女们揣在胸口的一颗心,都跟着怦怦跳得更快了。
    宣平侯哭到此时,似是力气都去了大半。
    他缓缓放下怀中的世子,几乎半走半爬着到了晋朔帝跟前,他重重一跪地,揪住了晋朔帝的衣摆:“求陛下为我儿做主!他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此地啊!”
    晋朔帝扫了一眼宣平世子。
    他与念念都知晓此人便是相公子。
    他正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抓捕此人。
    此人兴许也是知晓难以逃脱,倒是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又大胆顶着宣平世子的名头回来了。
    嗯?
    如今是真死?还是假死呢?
    宣平侯近年在晋朔帝跟前,示好示得分外殷切。
    晋朔帝自然不能开口无情,先探世子的死活。何况……此人实在占了个便宜,拿性命来全念念的清白。
    便等同将他自己的名声与念念绑在了一处。
    晋朔帝眼底暗光流转。
    他道:“来人,去将周士带过来,再传朕口谕,命刑部和大理寺派几个人来。高飞,你去守住周府各门,周家上下不得再肆意出入。”
    贵女们顿时面露惶惶之色。
    晋朔帝转动眸光,平淡地从她们身上扫过,道:“便请各府的姑娘,在此地再吃一盏茶罢。”
    陛下嗓音温和,不急不缓。
    可是他们并不会当真就以为,陛下是个温柔的人。
    皇帝的威严,足以压死他们。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再度惶惶朝钟念月看去。
    她还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与晋朔帝站在一处,没有丝毫的害怕。
    他们想起来,方才似乎……似乎钟念月没有行礼吧?
    谁能想到呢?
    近年钟念月与太子少了来往,却是因为当今陛下。
    似陛下这般人物,除了早期先帝为他选定的侧室外,世人不知不觉间好似都默认了,没有哪个女子,能再叫陛下生出主动纳入宫中的心思了。
    直到今日出了个钟念月。
    一时间,众人心底的惊骇化去。
    慢慢地便余下了无穷无尽的酸意。
    不多时,周家老爷被带回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大理寺官员,与刑部官员。
    众人闻声望去。
    便只见钟念月的父亲,也身在其中。
    哦豁。
    这下将人家父亲也惹急了,显然是赶着来护女来了。
    此时园子里已经没有方才那样的乱象了。
    世子被抬放在了担架之上,宣平侯紧守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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