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背影消失在太医署,拾翠不禁疑道:“她是想干什么?”
    “断尾求生。”虞莞平静道。
    就像上辈子,陈贵妃薛元清休弃她用来撇清自己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陈贵妃舍弃的是自己,来成全薛元清的一线生机。
    有一句话她与薛晏清皆未诉之于口,却心照不宣。
    这一连串事端,见了两次血,把皇帝的面子里子都掀出来踩烂了。
    熙和帝极好面子,得知始作俑者是二十余年的枕边人,恐怕不会顾念旧情,只会震怒更深。
    不仅陈贵妃危矣,薛元清与柳舒圆不被牵连也很难。
    现在正是薛晏清展露头角的大好时机。
    虞莞心下暗念着,却发现太后与含舒嬷嬷尚在身边。
    而一向低调的医女杜若,则不知何时站在了太后的身后,望着自己、满眼歉然。
    虞莞心中一个咯噔,不会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后似笑非笑,瞧着眼前宛如璧人的一对小夫妻。
    真是想不到啊,看着这么登对,竟然连圆房都不曾有过。
    亏她春日宴上相看了那般久,真是煞费了她这老婆子的苦心!
    她凉悠悠地开口道:“阿莞、晏清。来说说罢。”
    “为何你们婚后二月余,不曾圆房过?”
    第36章 中意
    杜若被薛晏清轻轻扫过一眼, 那眸中清冷之意,使她平白膝盖一软。
    太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满道:“怎么?你还怪人家告诉我了?”
    “是哀家逼问的, 这女孩儿才说!”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两人:“若是哀家不问,你们岂不是要瞒到哀家入土?”
    虞莞与薛晏清自知理亏,垂头不语。
    眼前的太后娘娘与同陈贵妃对峙之时判若两人。生气亦不是真的生气,她又变回了康宁宫中性子和软、喜爱谈笑的老太太。
    虞莞心下稍稍宽慰。
    满门血仇。
    她几乎能想象到,过去的数十年间, 这一根尖刺是如何生长在太后心尖的肉里。
    幸亏太后心智□□, 性情绝非常人可比。
    在不能为家族平反的日子里, 她依旧把非亲生的熙和帝抚养成人,不曾怨怪、迁怒。
    只可惜……养大的孩子是个白眼狼。
    宁可为先皇矫饰罪过, 也不愿为太后洗冤、让她称心。
    若是薛晏清能够践祚……卫氏,是不是就能平反呢?
    太后见虞莞竟然被自己训斥还敢走神,忍不住想敲一敲她的脑瓜。
    五人之中, 不知虞莞与薛晏清尚未圆房的只有拾翠与含舒嬷嬷。
    含舒性子恬静沉稳, 不曾出声。
    而拾翠则一脸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不可能!”
    太后看了眼她, 虽没这小丫头夸张, 自己初初知晓时也是这般心情。
    万寿开宴之前, 她还与宫妃们畅聊这对小夫妻几时能抱孩子。
    怎么转头就迎来这晴天霹雳?
    逆料,拾翠接着说出的话更加石破天惊:
    “殿下与小姐分明时常睡在一处……怎会……”
    杜若女官与太后娘娘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与白茱眼睁睁看着两人时常歇在一处,怎会什么都没发生呢?
    听了这话人人皆有些吃惊, 太后更是难以置信。
    不应该啊,皇帝这个风流成性的, 怎会生出了个柳下惠的儿子?
    虞莞早在太后质问起房事起,就不敢扭头,生怕与身旁的男子目光相触。
    在长辈面前畅谈敦伦之事, 于她而言还是太过羞耻。
    拾翠震惊之下一时失言,连忙捂住嘴,但是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仍有星星点点的惊愕。
    虞莞狠狠瞪了拾翠一眼。
    拾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薛晏清他……么?
    越听越像是小姐对房事心生不满、借丫鬟之口向太后吐露苦水。
    她把头偏向另一侧、越发不敢看薛晏清的脸色。
    男子不能人道、女子失去贞洁,皆是难以启齿的污点。拾翠一个失言,这等黑锅就险些要扣在薛晏清头上!
    要是太后果真误会了薛晏清有隐疾……
    虞莞光是想了想,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是她有意无意的回避,才致使圆房一直不成。
    又怎能令拾翠胡乱攀指,把黑锅一股脑扣在别人身上?
    “回禀太后,是我之过。”她说。
    逆料,另一道凛冽之声从身边传来:“是我之过。”
    两人声音竟凌空交叠在一处。
    虞莞忍不住讶然回视,就见薛晏清也回望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她心神芜杂,乍然失了言语。
    咦?
    太后到底多活了几十年,一眼就瞧出这对小夫妻之间仿佛另有隐情。
    不圆房……倒不像感情失和之故。
    于是她干脆板起脸来,佯怒道:“你们两个可真是,嘴里还有没有句真话了?当着哀家的面还敢一起撒谎欺瞒!”
    “哀家要一个个问,含舒。”
    “奴婢在。”
    “你守着门,莫要让其他人接近。虞莞,你先进来,哀家要先问你。”
    虞莞硬着头皮,随着太后的背影走进了太医署的病房中。
    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太后质问起来,就把一切如实相告。
    万不可让其他人为她的任性负责。
    含舒嬷嬷闭紧了病房的门,只有阳光才能曲折地探进来窥视着。
    昏黄的房间中,不知是否是虞莞的错觉,太后的神情好似比当时柔和了稍些。
    “哀家再问你一遍,入宫以来,不算那些魑魅魍魉,单就长信宫中可有人给你委屈?”
    虞莞愣了一下,太后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她稍一思索就作答道:“不曾。”
    何止没受委屈,薛晏清甚至极少给她一点儿不顺心,反而事事周到地照料。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见她回答得坚定,不似作伪,心放了下来。
    她一反之前的怒态,反而笑道:“阿莞,哀家可以这么叫你么?”
    虞莞道:“自是可以的。”
    太后欣慰地点头:“晏清这孩子呢,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生母离得早,临走时嘱托哀家帮忙照顾他。虽然与他并无血缘,但是哀家心中他就是亲孙子。”
    虞莞认真地听着,一时不知道太后这话何意。
    “而你呢,又是哀家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太后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手心手背都是哀家的肉。当时在春日宴上,哀家本想把你们指成一对,相互体贴。不想竟然好心办成了坏事。”
    她眉头微蹙,仿佛十分懊恼的模样。
    虞莞这才明白过来。她坐到太后的身侧,迟疑了一下,把手轻轻地搭在老太太的背上,为她顺气。
    “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先前与薛晏清貌合神离,已经让眼前的老太太有些失望,她自认理亏。
    但是,一夕之间与他变成恩爱佳偶,她也做不到。
    太后更深地叹息一声:“若是百年之后哀家不在了,你们小夫妻若是还不能相互扶持,哀家可怎么走得安心呢?”
    她眸中担忧之情真切,这样一双浑浊的却慈爱的眼朝虞莞望过来,即使知道太后在使苦肉计,虞莞不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拒绝。
    她低着头小声道:“虞莞明白了。”
    虞莞跨出门时薛晏清恰好进来。两人错身之时,她闻到那熟悉的甘松薄荷香,忍不住抬头瞧了薛晏清一眼。
    他刀刻般的下巴微微抿起,眼神是一贯的古井无波。
    不知道太后会跟他说些什么?
    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想,若是太后突然劝明白了他,薛晏清突然殷勤备至地对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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