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打开公寓门的时候,穆雪衣正坐在角落的秋千吊椅里翻一本金融相关的杂志。屋子很黑,只有那个角落开了一盏昏黄的灯,灯下的人和物都像蒙了一层尘。
    她压低了嗓子用虚声喊:“二小姐,周总来了!”
    穆雪衣收了杂志,马上从秋千吊椅里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来,眼里闪着希冀:“在哪里?”
    周枕月在小艾后面进了门,看到屋内黑暗的环境,皱了皱眉,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小艾手里抱着几个文件袋,她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之后就麻溜地和两个人告了别,蹭蹭蹭地跑了。
    门被关上。
    穆雪衣驻足在客厅的隔断处,看着周枕月坐进沙发里,突然不敢上前。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虽然她们之前在这个房子里独处过千千万万次,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清清楚楚地有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人中间。
    背叛,时光,死亡,重生。
    她拼命地想挽回,想弥补。
    可是太过迫切,就像摔碎了玩具的小孩,总会带着手足无措的笨拙。
    周枕月习惯性地坐得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从茶几盘里翻了两个玻璃杯起来,倒上水,淡淡地说:
    “聊一聊。”
    穆雪衣看着那两个杯子,心瞬间一凉。
    那是……她们以前招待客人时才会使用的玻璃杯。
    她努力不让情绪表露在脸上,默默地走过去,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周枕月把玻璃杯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穆雪衣不敢看她,低着头握住水杯:“……你说。”
    周枕月又沉默了一阵子,空气仿佛都不流动了。
    她终于问出了口:“当初……你是在跟我谈恋爱的期间临时起了偷文件的念头,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偷文件才接近我?”
    穆雪衣张了张嘴,喉咙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或者说,也没什么能解释的。
    她确实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她的。
    周枕月看着她,看她始终不说话,轻笑一声:“果然,从头到尾,你都是为了那份文件。”
    “不是的,”穆雪衣忙说,“我其实……”
    “穆雪衣,”周枕月打断她,语气像是在商业场上谈判斡旋,“既然你我本质都是商人,那么,有些事商议起来就简单多了。”
    她打开了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表,推到穆雪衣面前。
    “这是你当初泄露文件后,周氏所遭受的所有财产损失。”
    穆雪衣愣愣地拿起那份表,看着上面排成一列的天文数字。
    周枕月:“我想我没有必要为你承担这些损失。这些钱,你必须得还给我。”
    穆雪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收获一份账单,拿着文件的手都在颤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现在可能没办法……”
    周枕月面无波澜,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知道,你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又打开了第二个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两份相同的合约,把其中一份递给了穆雪衣。
    周枕月:“这是一份恋爱合约。”
    周枕月:“我直说了,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我和你复合。他不知道咱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你我都清楚,事到如今,复合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也不想告诉他事实,我不想他在病中还受刺激,所以,我让人准备了这样一份合约。你配合我在爷爷面前演戏,让他老人家能安安心心地度过晚年,就当是偿还你欠我的这些钱。”
    穆雪衣脑子顿了顿。
    ……合约?
    她接过文件,大概翻了翻,浏览到最后一页的计算结果时,恍惚了一下。
    五年。
    五年的合约期。
    周枕月看到她的反应,眉尾微挑。
    “怎么,嫌久?”
    “不是,”穆雪衣看着合约上复杂的计算公式,头垂得很低,“我只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害你损失了这么多钱……”
    多吗?
    周枕月瞥着合约上的那串总数字。
    这已经是她让会计把小数点往前挪了两位的结果了。
    要不然按实际损失数来算,穆雪衣得给她打五百年的工才行。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推到穆雪衣面前:“你看一下合约内容,确认一下你需要配合完成的事项,看完以后就签字吧。”
    话音一落,穆雪衣捏着合约纸的手指一下就缩紧了。
    周枕月根本就没给她商量的余地,她要做的只是浏览一下合约,然后签字就可以了。毫无拒绝的可能。
    她的确想要多靠近周枕月一点。
    可是,比起依靠这种不对等的合约来拉近距离,她更想要和周枕月谈一次名正言顺的恋爱。
    周枕月看她在犹豫,不慌不忙道:“以你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明白,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对不对,二……小姐?”
    一听这话,穆雪衣就明白了,周枕月来之前在暗地调查出了自己和家里闹翻的事,这是在旁敲侧击地进行威胁。
    威逼,敲打,施压。
    她知道周枕月一直都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但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把这些谈判桌上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而自己除了乖乖配合,再没任何选择。
    她由鼻息间叹了口气,认命地接过了钢笔。
    也罢,她本来就欠她的,如果这样能偿还一些,也算一种弥补。
    签完合约,穆雪衣捏着手里的钢笔,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
    周枕月收拾好东西,起身去到玄关处准备离开,开门时嘱咐道:“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去医院看望爷爷。”
    穆雪衣坐在沙发里,重新翻看那份合约。
    或许是周枕月说话时的语气柔软了一点,又或许是她坐在一张太过熟悉的沙发中。灯光温和,气氛沉淀,穆雪衣眼也没抬,说出了一句没过大脑的话:
    “垃圾带上。”
    就像过去那些年,她们两个人在这间公寓里日常生活的日子。
    出门的人,总是要顺便带上门口的垃圾袋。
    防盗门沉重地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一个人的气息。
    过了好久。
    穆雪衣忽然抬眼,猛地意识到——
    自己好像不该说刚刚那句话。
    .
    公寓楼下的大门口,公共垃圾桶的顶端,两袋才被拎下来的垃圾并排躺在那里,褶子都带着新鲜的轮廓。
    小艾一边开车,一边偷偷从后视镜里看那渐行渐远的两袋垃圾。
    周枕月坐在后排,面无表情地问:“你在看什么?”
    小艾打了个寒颤,忙收回目光。
    她想到刚刚周枕月乖乖地把垃圾拎下来、又乖乖地扔进垃圾桶的模样,不禁腹诽:老爷子说得真没错。
    周总要是结了婚,绝对是个妻管严。
    .
    周宅。
    周丰年住院后,这个宅子就冷清了下来。
    周枕月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打开客厅的灯,一个人慢慢走到沙发边。她弯下腰,指尖在周丰年常坐的位置上轻轻滑动,眼眸垂得很低。
    也不知在想什么。
    楼梯口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赵管家走过来,朝她深深地鞠躬:“小姐,您回来了。”
    周枕月敛起眼底的情绪,不紧不慢地侧身坐了下来,腰背是习惯性地挺直,仪态极好:“什么事?”
    赵管家靠近了一些,戴着手套的手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块白手帕包裹的东西,双手递给周枕月:“这是您当年为少奶奶打的金镯子。您下午来电话说要,我就先帮您从保险柜取出来了。”
    周枕月接了过来,打开白帕子。
    她看着那镯子淡淡地笑:“三年了,人变了不少,镯子倒没怎么变。”
    赵管家小心地问:“是……少奶奶要回来了么?”
    周枕月没答话,只是用白帕子裹了回去。
    半晌,她唇角一勾:“是,要回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点:“看来……只有制订合同,明码标价,签字,盖章,把我们变成甲乙方,才能交易来我想要的东西。”
    赵管家有些疑惑:“您、您在说什么?”
    周枕月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刚刚签了份不知是对是错的合约。”
    赵管家马上接道:“小姐决定做的生意,从来都不会出差错。”
    周枕月不置可否,只站起身礼貌地微微俯首:“您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赵管家答了“是”,安静地离开了。
    夜已深。
    周枕月回到卧室,洗漱之后关灯上床。
    临睡前,她定了个闹钟,手指随意一滑,定到了七点零九。
    躺在床上酝酿了一会儿睡意,有点睡不着,好像对那个不是整数的闹铃格外在意。
    于是翻出手机,把闹钟改到了七点整。
    只是可惜。
    闹钟最终也没能在七点响。
    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枕头下面的手机在振铃,朦胧间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模糊地“喂?”了一声。
    伴着救护车高低起伏的呼鸣声,小艾的声音从听筒惊慌地响起:
    “周、周总,二小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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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重点,【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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