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鹰略有迟疑。
    他以为帝皇是叫他来正经作战的,没想到帝皇却是叫他的精锐去抓虫。
    “那……流浪星团的总指挥……交给谁?”蓝鹰担忧其他的将军们趁他不在架空了他。
    “你自己安排。”帝皇漫不经心道。
    蓝鹰松了口气,只要帝皇放权给他,他就能好好地做一番安排了。
    蓝鹰收了自己的作战计划书,知道自己接了个美差。他要漂漂亮亮把帝皇交待的抓虫之事迅速办好,之后坐镇主战场,再漂漂亮亮把星团挡在中央主星群之外。
    蓝鹰行了个礼,将几个虎视眈眈满眼野心的副手将军调离了主力部队,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亲信,要他们先按守成来,不需外战。
    他怕开始的几次自己不在总指挥之位,自己的部下打得太漂亮,等他回来就无法展示过多亮眼的功绩。
    星团短时间内不会突破中央星内部防线,帝国不是纸糊的,把星团往大的说,也才能跟他们势均力敌。
    蓝鹰知道,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建功立业。
    如此部署后,蓝鹰带着七十艘战舰,放心离开了中央星,前往林深三星搜罗捕捉红腹虫族遗民。
    清河来问帝皇,准备什么时候部署他的那个计划。
    帝皇:“你只是个想点子的,点子想好,就想下一个,你来催我?你是又想死一回。”
    清河一脸无所谓。
    他早就想明白了,帝皇不会让他死,帝皇似乎有很大的意愿,想让他和尹星柔见面。以帝皇的性格,他很可能要设法来玩弄他跟尹星柔。
    清河等的也就是这天。
    他必须要让尹星柔明白,无论她走多远,无论她身处何地,最终还是要和他面对面,不得不与他说话,不得不听他说恨她。
    他还活着,就是为了这口气。这世界如何,人如何,所有的尘埃渣滓如何,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看看,尹星柔再见到他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帝皇好像也看出了清河的麻木。
    帝皇觉得无聊。
    “你提议把那条时间带划在中央星群的最后一条防线上,但我考虑了……”帝皇说,“画在那里太晚了。既然要让他们拿自己的寿命做决心,那就早一点,在他们还没尝到胜利的甜头的时候,就摆在他们面前。”
    清河怔住,他一直以为帝皇是个想法简单,不知道如何揣度人性的怪物,可没想到,帝皇竟然比他还要懂人性的挣扎和脆弱。
    清河提的那个点子,是要帝皇用自己的能力,在中央星的最后一道防线前,划一道时间带,想要跨过时间带,向前冲,攻打进中央星,就必须拿出自己一半的寿命做反抗的代价。
    也就是说,时间带是一条会减去每一个经过的人一半寿命的防线。
    帝皇说可以实现。但他要把这条时间带,安放在天堂吻和中央星群之间,让他们还没进攻到中央星群时,就削减掉一半的寿命。
    “我要把这件事公布出去,让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帝皇说,“想要进攻中央星群,和我的帝国军决战,就要先削减一半的寿命。我很想看看,她还能带多少人打到这里来。”
    清河心颤了下。
    他知道,以尹星柔的性格,她绝对会冲在最前面。
    “每个人的寿命早已设定。”帝皇说,“等到他们过时间带的时候,我就能看到,尹星柔还能活多久。到时候他们会成功还是失败,从他们越过时间带攻来的那一刻就能知晓。我猜他们剩不了多少寿命。”
    “啊……不如让他们自己也能看到,过了时间带,自己还剩多少天性命吧。还能鼓舞一下我这边的士气。”帝皇又在琢磨了,“这个想实现有些难度……不过可以试试看。”
    清河不语,脸色铁青。
    尹星柔整了军,还罕见的落地,参加了个欢送仪式。舞会开了三天,将士们都很疯,仿佛都把最后的疯劲拿出来,尽情的狂欢。
    第一天,陆修明也盛装出席了舞会,他剪短了头发,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神干练,现在他是星团的出战希望,他必须永远站着,不能倒下也不能显示出自己病弱的一面。
    他恍恍惚惚上了台,左右看不见尹星柔。
    刀锋提着两桶果酒找到了站在墙角,偷偷看自己婚伴的尹星柔。
    “这又是在做什么?”刀锋也站在了她身边,从她这个视角望台上,这一看,就觉陆修明很是可怜,一身病气,好似来阵风就能倒,又偏要倔强地站在风雨里,挺直他的背。
    刀锋就说:“刚见到他时,人家虽然柔柔弱弱的,但没有这么憔悴。瞧瞧跟着你这些年……都要累透明了。”
    尹星柔抽着烟,默不作声地站着,好半晌才道:“你会这样吗?看自己的枕边人,看着看着,就很想哭。”
    “……体会不到体会不到。”刀锋连连摆手,“我婚伴很健康的,我看见就只有高兴,怎么可能流泪。”
    尹星柔说:“嗯,这么看来,是我混蛋了。”
    她灭了烟,随手拿起一杯酒,从角落走了过去,陆修明的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她,随着她晃晃悠悠上台。
    “去哪了?”陆修明问。
    “看你身边这么多人围着问话,我就先避开了。我在,他们有什么话也不好问你。”尹星柔扬了扬手中的酒,“喝点?”
    陆修明接过她手中的酒,一仰头喝干了。
    尹星柔说:“第一次见你时,你就这么站在台上。”
    “不一样。”陆修明说,“那时候我看着台下,就像看一群已经死掉的尸体。现在……我心中全是欢喜,虽然这欢喜很沉重。”
    “此战,不知结果如何。在场的很多人,很可能一去不回。”尹星柔说。
    “再给我一杯。”陆修明说。
    尹星柔愣了愣,把自己的这杯酒给了他,陆修明又是一口喝干,被酒气呛的咳了起来。他伏在尹星柔身上,以她为遮挡,抖着肩膀咳,眼角碎光晶莹。
    尹星柔道:“会跳舞吗?”
    “不会这种东西。”他直截了当拒绝。
    “唱歌呢?”尹星柔凑近了笑着问他。
    “不会。”他道,“我从没听过什么音乐。”
    “那我们到露台,单独聊聊天?”尹星柔声音很轻,气息酥酥痒痒。
    她拉着陆修明找了一间空房间,锁上了门。露台吹进来的夜风很温柔,尹星柔倚在露台的栏杆前,招手让红豆爬上来。
    红豆仰着脸问:“为什么不能走正常的路线?”
    尹星柔说:“秘密任务,不能让人看到。你快上来。”
    红豆磨磨蹭蹭,抓着栏杆爬了上来,撑破了身上的衣服缝合线。
    衣服被撑破后,恢复了它原本的材质和颜色,附加在外表的投影色彩消失不见。
    一身绿的红豆可怜兮兮站着,问尹星柔:“什么秘密任务?”
    尹星柔揽过陆修明,说:“放一首适合跳舞的歌。”
    红豆哼哼唧唧,拨出曲库,问她:“你们要跳什么样的舞。”
    尹星柔贴着陆修明已经晃悠了起来,他们十指相扣,几乎贴在一起。
    红豆羞涩道:“好,三贴舞。”
    他们跳了一个晚上,等天快要亮时,陆修明发烧了。红豆赤着膀子给他喂药,而尹星柔坐在一旁,拿着衣服胶给红豆缝合衣服。
    陆修明道:“你可不要嫌我累赘,就不带我了。”
    “不会。”尹星柔说,“咱们要死在一起的,去哪我都带着你。”
    得到保证后的陆修明放心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舞会,陆修明缺席。等到了出发那天,尹星柔先把他运上了飒踏号,再返回做最后的出征动员。
    红豆负责看护陆修明,他絮叨叨给陆修明讲安神故事。
    陆修明听得想笑,靠在枕头上问他:“红豆,我活了多久?”
    红豆:“我怎么会知道?没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陆修明说:“我可能活不了多久,穿越时间是有代价的。时间很公平,所以我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红豆就说:“照这个逻辑推论,那帝皇早应该死了。”
    “他是早应该死了。”陆修明轻轻笑了起来,继而又重复道,“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应该会看着她推翻帝国,成为星盟的领袖吧。
    然后,他的任务完成,是不是就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不知道他若是有一天病死了,尹星柔会作何反应。
    她会哭吗?
    “你见过尹星柔哭吗?”陆修明问红豆。
    红豆说:“对不起,这是权限问题。”
    陆修明哈哈笑了起来:“那我知道了,她肯定哭过。这叫……叫,那个什么词来着。”
    他眯着眼睛回想了好久,一拍手道:“欲盖弥彰!”
    说出这样的词,让他很是开心,气色也好了些许,偏要让红豆给他说权限密匙。
    尹星柔走进来,大声道:“听取蛙声一片。”
    红豆解开了权限,回答:“主人小时候哭过好多次。”
    “不错。”尹星柔说,“但那种都不能定义为哭,我父亲总是夸我,我心思柔软,共情强,能知道这世界是苦的,大家过得也都很苦。所以他并没有跟其他的家主一样,命令alpha不许哭。”
    “嗯,没有这样的规定。是人,长着人心,就一定会哭。”陆修明点头道,“那你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问出来后,陆修明忽然想起了尹星柔的家人,他有些后悔。
    “十九?”尹星柔回答,“有一次我救了个omega女性,她是我们流浪星团第三舰队副舰长的妹妹,你知道的,家族妹妹。那种家主会有好多奴隶,也会有很多孩子。但这个家主被她的alpha儿子杀了,也就是说改朝换代了。妹妹就被当作婚姻奴隶卖了出去,卖给了一个高等奴隶合作商……”
    “然后呢?”
    “那个家庭对她很不好,常常折磨她,她的生殖系统都被毁坏掉了。”尹星柔说,“她跑了好几次,直到我路过,她认出了流浪星团的标志,满头血的抱着我的腿,说她要跟着我走。我送她去了学校,她哥哥也常去看她,她很聪明,对情报学也很有天赋,后来就提出要去一线潜伏……”
    尹星柔说:“她是南天星十七烈士之一。”
    陆修明:“是刺杀帝皇的那次吗?”
    “不是,是和当时的深海五星大贵族的解放战。”尹星柔说,“她被出卖了。我们打过去时,看到了贵族主的审问录像……”
    尹星柔卷了支烟:“那个小姑娘很漂亮,但录像的最后,我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她的牙齿都没了,录像里,能说话时,她还在对那些奴隶说,这样的世界是不对,终有一天,大家都会醒过来,都过上人过的日子。那个奴隶头子很害怕她说的话,就把她的舌头和牙齿都拔了。”
    陆修明沉默了好久。
    尹星柔说:“我当时哭了好久,不是为她牺牲而伤心,是因为她说的话。能发出声音时,她一直在对那群奴隶说……相信我们,天一定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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