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披着他外衣的女人愈走愈远,谭九州指尖长烟掉得差不多了,他对蓝牙耳机那端的尚勉说明了情况。
    “九爷,您把外套给她了?胸针没摘吧?那我就能实时监听宋小姐了。您放心,她这绝对是在跟您演戏呢,我一定逮出把柄。”
    尚勉听完后,胸有成竹地道,不就是一小姑娘。
    就算七年不见,在他眼里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宋初站在街边,等了半晌,网约车才抵达。
    她坐上车,低头看一眼胸口闪烁的胸针,上面是用碎钻点缀的硕大数字‘9’。
    即便在黑夜里,那些钻石也不失光辉,熠熠美丽。
    宋初唇角的笑容不减,声音甜甜地开口:“司机叔叔,我听说你们服务超级好,还提供给客人瓶装水?”
    “对的,小姐。”司机打开手套箱,拿出一瓶农夫山泉,“请。”
    “谢啦。”宋初拧开水的瞬间,故意倾倒了些在胸针上。
    尚勉听着那端的监听器,忽然发出不正常的“咝咝”声。
    噪音极大,然后就听见宋初的惊叫声:“啊呀!有纸吗?不小心弄到衣服上了。”
    沾水的监听器什么也听不见,尚勉调试了两下,都毫无作用,他忍不住低骂一声。
    宋初缓缓摘下胸针,捏在两指之间瞧了瞧。
    她眸中的笑意一寸寸变冷,细看手指在颤抖,眸中诡异难辨。
    司机惊讶看着后座女人的表情变化,不明所以。
    却觉得她此刻的眼神肃杀可怕,仿佛随时会杀人。
    宋初把玩着那胸针,忽然打开窗户,随手扔进路边的小河里。
    “咕咚”一声。
    她冷脸关窗,漫不经心得仿佛只是扔垃圾。
    宋初点上一根常抽的女式香烟,夹两指之间,徐徐吞云吐雾。
    薄红的菱唇弧度很美,吐烟那销魂的姿势,司机都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宋初接了通电话,缓声说:“嗯,见到了。”
    车子驶进隧道里,她琉璃般清透的黑眸很冷,也很决绝:“把外套给了我,还留了联系方式。我想,谭九州现在应该拿着那个号码在疯狂查我。”
    那端,男人提醒:“外套上也许有窃听器。”
    “我当然知道。”宋初眼波淡淡,“他疑心病那么重的人。”
    男人笑了笑,“阔别七年,什么感觉?”
    “感觉啊,就是如果我手里有把枪,恨不得把他射成马蜂窝。”
    宋初一边低头说着,一边把手做成枪的姿势,“都这么久过去了,你说,这次能行吗?”
    唐渊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没信心。
    “宋初你要知道,现在的你,跟七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宋初从中听出些深意,她闭上眼睛,表示同意:“嗯,早就不一样了。”
    电话两端都沉默许久,宋初听见唐渊在那边打着字,男人带着笑意说:“看来今晚进行得不错。为了你,谭九州把明天回z城的机票都给退了。”
    宋初眼神闪烁浅笑:“那我真荣幸。”
    唐渊眸色阴沉:“你也知道,他对你多少是有情,不然你也不会舍身当诱饵冒这个险。”
    “唐渊,你错了。”
    宋初玩着烟蒂,“我主动现身见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双手,亲手了结他跟他那个肮脏的集团,为姐姐报仇。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想过,恶心。”
    唐渊笑了笑,既然她嫌恶心,他便不再提这方面的话题,只说:“好。等他接下一周的行程出来,再向你汇报。”
    “不着急,让小白在‘9’里藏好了。花了一年的时间取得谭九州的信任,中间还光荣负伤过几次,我不会让她白白受伤。”
    宋初淡声说,“我这段时间也不打算出现在他面前。他狡猾得很,太频繁出现,只会惹他起疑,毕竟这七年我都藏得好好的。”
    唐渊微怔了下,旋即笑道:“你比我有远见。”
    宋初笑笑:“不说了,到家了。”
    挂电话靠在车座上,宋初侧头看窗外风景飞速而过,随之闪逝过的,还有一些过往画面,如云如烟。
    她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16岁高一那年,那天瓢泼大雨,宋初放学回家的路上,淋得满身都是。
    好不容易洗了个热水澡回房间时,楼下客厅门开了,一阵动静传来。
    是姐姐的声音,她拎着大包的菜,放在桌上:“小初到家了吧,鞋子都在……怎么湿成了这样?”
    “回来了的,姐姐。”宋初没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个男人。她披着湿头发,一袭鹅黄色的小睡裙,光着双雪白的腿便走下去。
    16岁的宋初,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
    懂事得早,不管学习还是生活里,完全是个称心如意的乖宝宝。
    走下楼时,宋初被门口的男人吓到。一下噤了声,身体僵在那,抓紧身侧的手指。
    姐姐是警署最年轻漂亮的女刑警,有时会带刑警叔叔回家探讨案情,宋初都认得那些叔叔们。
    可这人……她却是第一次见。
    他穿着深色的衬衫与裤子,正在俯身收伞,肩膀有半边都潮湿了,却浑然不觉。他低下眉眼时,浓郁睫毛极为明显,五官深邃端庄,颇有古典贵族的气质。
    比姐姐杂志画报上追的那些男明星还要帅,宋初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
    但直觉告诉宋初,他并不是警查。
    谭九州掸了雨伞轻轻靠在一边,抬眸时,就对上宋初的眼睛。
    一眼对视,男人的眼神成熟且淡漠,但看着她时,似有什么情绪在流淌。
    她心里莫名慌乱,避开目光,挪到洗手间门旁边,偷偷看着。
    “跟你说过多少次,把头发擦干了再去写作业,忘记上次怎么感冒了?”
    宋霏瞧她一眼,细眉拧起,朝女孩招招手,“你过来。”
    宋初没过去,人字拖里一双赤白的脚蜷缩在一起,莹白红润。
    她警惕看着姐姐身后的男人,像领地被侵占的小猫。
    男人却反而开口,淡声问:“这就是你妹妹?”
    “是啊。”宋霏挑了挑肩膀,无奈又宠溺,“青春期就这样,怕生得很。”
    谭九州黑眸静淡,宋初很不喜欢他的眼神,像一块毫无温度玉石,很美,却很凉手。
    “挺好。”他只给了两字评价。
    他们进了屋子里,没再理睬宋初。
    宋初眼睛始终直勾勾盯在谭九州身上。
    她看着两人拎菜到厨房,姐姐亲昵地帮他挽起衣袖,他则帮姐姐挽起漂亮的长发。
    一人洗菜切菜,一人下锅翻炒,炒菜声时不时高过他们琴瑟和鸣的谈话声。
    宋初莫名就有点郁闷。
    以前都是她洗菜,姐姐炒菜,她跟姐姐聊起学校发生的趣事。不管无聊有趣,姐姐都温柔笑眯眯地听着。
    而现在,她们之间多了一个男人,姐姐的眼睛里就只有他了。
    三菜一汤上桌,宋霏挽着男人坐在宋初的对面,微笑说:“小初,这是谭叔叔,姐姐的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概念,宋初还是有的。
    班里女生兴这一套,尤其是那个张明明,学习不好好学,就喜欢比赛谁谈的男朋友帅。
    宋初看向谭九州,他正好也在看着自己。宋初心脏莫名紊乱,匆忙将视线落下。
    她想如果谭九州在她学校,一定会是张明明那些人的争抢对象。
    “你好,宋初。”谭九州将手伸向她。
    干净又修长,小指戴着和姐姐一样的银色尾戒。
    宋初看他一眼,没有与他握手,低头扒饭,含含糊糊说:“你好,谭叔叔。”
    吃过晚饭,宋初站在小凳子上刷碗,努着嘴,满心不高兴。
    20分钟吃饭,姐姐一直在跟那个谭叔叔聊天,都没像以前一样问她学校中午吃的什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一见到谭叔叔,姐姐的眼睛都明亮了,宋初跟她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能让姐姐这么愉悦。
    她承认他确实很帅,可人也太冷了,吃一顿饭下来,宋初只知道他叫谭九州。
    洗过碗回房写作业,正咬着笔杆想一道数学题,房门被敲响。
    宋初起身去开门,姐姐在门口,愉悦地问:“我记得你房间有条干净浴巾吧。”
    “姐姐要干什么?”
    姐姐脸上难掩的愉快:“谭叔叔今晚要睡我们家。”
    宋初愣住,宋霏已经从她身边钻进屋子里,从衣柜里找到一条浴巾:“你啊,别太排斥他了。姐姐我难得找到一喜欢的对象,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宋初咬着细软的唇,冷声说:“可我不喜欢你把男人带到家里过夜。”
    宋霏抱着干净的毛巾走出来,眼神无奈:“姐姐不能一辈子陪着你吧,总得谈恋爱、结婚生子,离开你身边。”
    宋初盯着她问:“姐姐要跟他结婚吗?”
    “或许吧,谁知道呢。”
    宋初急得声音拔高:“你都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还跟他住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姐姐脸色沉了沉,她向来对宋初都很温柔,不管如何都不生气。
    宋初一下便不敢说话。
    垂下大大的眼睛,把房门关上。
    宋霏抿着唇瓣,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主卧,将浴巾交到男人手里。
    谭九州摸着那毛巾的纹理,半开玩笑地说:“小朋友对我的意见挺重。”
    宋霏没想到被他听见了,怕他生气般,温笑解释:“没有的事。我第一次带男人回家,她一时没接受过来,以后慢慢就会好的。”
    谭九州没说什么,表情疏淡:“我去洗澡。”
    临近期末,宋初的作业特别多。写完时一抬头,指针已经指向12点了。她打着呵欠走出房间,打算刷牙睡觉时,在主卧的门前停下。
    房门轻薄,挡不住里面的靡靡之音。
    宋初心脏收紧,慢慢退回去,悄悄将房门开一条缝,隔着看过去。
    她看到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姐姐。
    宋霏是警署最美警花,身段和脸蛋是一等一的绝色。白里透红的皮肤,在蕾丝睡衣之下尤为性感漂亮。
    她像尤物一样伏在谭九州的肩上,卷曲长发遮住风情的脸,满脸透红,红唇迎上去讨好男人,却在碰到他薄唇的瞬间,被谭九州侧头避开。
    姐姐的吻就落在他脖颈处,搂着他眼中尽是疯狂:“九州,我想……”
    宋初吓得立马捂住嘴巴,那是姐姐吗?真的是对无数男人殷勤不屑一顾的姐姐吗?
    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
    谭九州的眼睛里,却冷得不曾有动摇。
    他轻轻将姐姐推开:“宋霏,我今天很累。”
    宋初吓得双腿发软。小眼睛还真切地看着,男人抬起视线,突然与她对视。
    淡漠、凌厉,望着她时,又复杂无比。
    宋初吓得后背生起一阵冷汗,当场被抓包,她立刻逃回房间,在床上躺了一夜没睡着。
    满脑子都是姐姐那张脸,还有……谭叔叔的眼神。
    第二天脑袋昏沉沉,刚走出房门,宋初人腿就发软,头重脚轻地往下倒,却正栽到男人的怀抱里。
    他馥郁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没过多触碰,绅士到极致。
    宋初从他怀里嗅到了姐姐沐浴露的味道。
    男人垂眸看她,视线如一泓幽泉,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谁能抗拒这样一双多情的眼睛,也难怪姐姐沉沦。
    宋初受惊把他推开,摇摇晃晃撞到身后的墙上,满脸警惕与恐惧。
    “你发烧了。”谭九州却只字不提昨晚的事,淡淡说,“让宋霏给你请一天假。”
    ……
    浴室的水温度适宜。
    宋初躺在里面,缓缓摇着红酒杯,长发海藻般飘在水面上,风情万种。
    忽然想起这些往事,想起第一次被谭九州抱住的感觉,浑身的绵软感,有点像被这水温包裹住的感觉,酥酥麻麻。
    可如今想来,当时怎就那么巧,正好她一出房间门,就栽到了他怀里。
    听着音箱里放的布鲁斯摇头晃脑,宋初笑了笑,眼睛一点点变得冰冷。
    这一切,就是他精心布好的局,等着她一步步沉沦投入。
    她盯着杯中猩红的液体,缓缓扬唇。
    从前,你视我与姐姐如草芥蝼蚁,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饮恨七年,如今大仇将报,在你身上受过的痛与苦,势必会加倍讨还!
    ……
    “九爷,窃听器被水弄坏了,没法窃听宋初后面的话。”回到家后,尚勉在电脑桌前伸了个懒腰,如实汇报过后说,“不过,我倒是觉得宋初或许是真的失忆了。”
    谭九州负手立在落地窗前,静静目视榕城璀璨的夜景。
    “宋霏和唐清林死后,宋初就一直在跟唐清林的哥哥唐渊有所来往。唐渊是学医的,有个朋友叫李琼墨,您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李琼墨的父亲,研究过一种手术,叫做‘清缘’。”
    谭九州听着,眼波不动,嗓音却喑哑了几度:“听过。通过某种方式清除人脑里最痛苦的一段记忆,连同带给他痛苦的人都一起删除。”
    “对。我特地查了‘清缘’的症状,如果宋初真动了这个手术,不仅会忘记您,也会忘记您在她生命里出现的所有痕迹。同时,她的某些习性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谭九州静默几秒,沉声问:“她跟李琼墨很熟?”
    尚勉摇头:“这个不清楚。但借着唐渊这层关系,为了让她忘记这些痛苦,很有可能给宋初动手术。”
    听那端男人呼吸凝重,尚勉又立刻说:“九爷,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宋初也有可能是装的,七年,谁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
    谭九州轻轻拢上双眼,“嗯”了声。
    “另外老爷子那边又在……”
    谭九州眉头微拧,直接挂了电话。
    “……”
    听着那端嘟嘟嘟的声音,尚勉无奈放下手机。
    真是两头受罪,吃力不讨好啊。
    ……
    宋初安安静静在榕城待一周,没刻意招惹谭九州。
    她知道他查了自己,这七年,她的关系网建立得很深固。
    在行业里挑选天才,且专挑那些受过谭九州迫害的人。
    领着这批人,成立了一个反‘9’联盟,二十多个成员,都是各界的精英天才,包括潜入‘9’的小白,也包括鲁福警官。
    所以,那次鲁太太看到她跟鲁福出入酒店确实是真,不过,他们没做其他事,只是在商讨对付谭九州的计划。
    精心安排了七年,一切都准备就绪,宋初自知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期待。所以,她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七天一过,第八天,她向唐渊要到谭九州近期的行程。
    得知他在潇湘酒店吃饭后,化了个明艳的妆,穿上一身惹眼的黑色小礼裙。
    “对了,唐渊,之前你在我的假档案里写的……我的前任男友叫什么来着?”
    唐渊无奈一笑:“许择。”
    宋初对镜子整理妆容,精致得像从画里走出的美人:“对,让许择到酒店门口等我吧,该他上场表演了。”
    “好。”唐渊顿了顿说,“宋初,你小心为上。”
    他今夜是以谭九州的身份吃饭,洽谈的一批海外客户,正好来榕城游玩,他亲自接见。
    和他一样混黑的海外商人们,和他想象中花臂纹身、五大三粗的模样不一样。
    他们和谭九州一样,外表是斯文儒雅的形象,一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血。
    交易谈得很顺利。送走那批人,谭九州站在酒店花圃旁抽烟。
    低头看一眼时间,很晚了。
    抽完最后一口烟,谭九州想起,距离七年后重遇宋初,已经一周了。
    心里本认定她是有备而来,要向他复仇的。可她已经一周没现身,这让谭九州很意外。
    真如尚勉所说,她喝了那种要是真忘记了他?
    他淡淡目送烟雾上升。
    心不知何时已凌乱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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