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钻进小巷里哭得肝肠寸断,哭着哭着才感觉好冷,脸上的泪痕都快凝结成冰,沾了眼泪水的眼睫都冻在一起了,而身上出来匆忙,只穿着一个小袄子。
    天寒地冻中刮过一股北风。
    她颤栗地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家门,本来心里是极度愤怒伤心的,出来的时候想着哪怕冻死在外面也不会出卖尊严求到赵菀香跟前,可就这么片刻,她就犹豫了。
    蒋向嵘肯定不会出来找她。
    她不去求赵菀香就得冻死在外面。
    她要死了,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女人,她不要蒋向嵘娶别的女人,也不要自己孩子落到后妈手里。
    可真的要放弃自尊,这么轻易地听蒋向嵘的安排吗?
    那他以后还不得更轻贱死她!
    她想着想着又痛哭起来,她根本就离不开蒋向嵘啊,她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离开他只有死路一条。
    算了,听他的,他说什么都听他的,他过得好,她才能跟着享福。
    她想到此混混沌沌地站起来,正打算去赵菀香家,无意中看了自家门口一眼,却忽然看到蒋向嵘出门了。
    他要去哪?
    出门想办法去吗?
    赵德娣不禁涌上点期待,猜测他先前肯定是因为孩子没送出去太生气了,才口不择言地拿那种话把她赶出家门,发泄心里的怒气。
    他脾气不一直那样吗,生气的时候不会像很多男人一样粗鄙地叫骂或者打女人,只会拿最尖酸刻薄的话往人心上捅刀子。
    但事后又会毫不吝啬地展现温柔的那一面,不论道歉还是什么都很诚恳……
    赵德娣想起那些,心里居然泛上甜蜜,寒冬腊月他都能把她赶出家门了,她居然还能想到他的好。
    赵德娣觉得自己没救了。
    她跟在蒋向嵘后面委屈地揉了揉冻得发痛的鼻子。
    蒋向嵘却完全不知情,从家门出来就踩着一地厚雪穿过两条巷子,径自走到一个小院落前。
    跟在他身后的赵德娣猛然僵住脚步,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遍体生寒。
    她怀头一个儿子的时候,蒋向嵘经常很晚回家,有次她在他衬衣上发现一根很长的头发。
    她气得狠锤他,说他在外面找了女人,他却笑得前仰后合,说她天天在家待着,眼界小的和针头一样,只会吃些飞醋。
    随后就把那根长头发扔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多了,她就开始跟踪他,有次跟踪到这里,他可能察觉有人跟着,到了门口又走了。
    她后来查过,那儿住着厂里的女会计,是个特别会搔首弄姿的寡妇!
    她于是肯定他偷腥了,回家跟他大闹,他却不慌不急道,她是想搞死他吗?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她扣上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万一哪天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那他还能在厂里待下去吗?
    她怕了,得到他没有出去乱搞的保证后,再也不敢乱说那种话了。
    可是今天,他前脚把她赶出家门,后脚就跑到那个女会计家门口。
    他们真的没关系,还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骗她?!
    赵德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那扇门很快打开了,一个女人的面容一闪而过后隐匿在了门后面,蒋向嵘脸上露出个很隐秘的笑,随后大步踏进了门内。
    赵德娣如同突然挨了两记闷棍,眼前不断地发黑。
    她混混沌沌中生出一探究竟的强烈念头,顾不上眼前眩晕,跟着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跑到那扇门前的时候恰好听到一声女人的娇笑。
    她整个人都炸了,那种被背叛的痛楚夹杂着愤怒排山倒海地涌来,想要大声喊叫,让所有人知道这里面有个贱*在不知廉耻地勾引她男人,让这个搔首弄姿的坏女人曝光在太阳底下,被人唾骂咒骂游街批’斗永世不得好死!
    她没想到她真的叫喊出来了,左邻右舍在她破锣一般的嗓子尖叫中跑了出来,有人开始踹门,有人开始□□,叫嚣着要拿狗男女。
    赵德娣猛地清醒过来,她在干什么,她这样会害死蒋向嵘的!
    她开始拼命地拉扯那些叫嚣的人群,却小看了这个社会对乱搞男女关系的容忍度,有人已经破门而入,没一会儿就揪着衣衫不整的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赵德娣看到蒋向嵘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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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菀香和沈奉没在家里多待,一来因为假期不够充足,二来抱养孩子那件事多少给两人心里埋下根刺,无论吕枝梅和沈父怎么解释,他们心里暂时过不了这个坎,不等过元宵就提前买车票返回了。
    这期间听说了蒋向嵘的事,蒋向嵘因为乱搞男女关系问题严重受到了审查,随后上面下来调查团,彻查了他的财物问题,发现他跟厂里女会计不仅有奸’情,两人还贪污两万余元公款。
    这段桃色事件引发出来的贪污案没几天就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大家都说面粉厂厂长这次彻底栽了,几万块钱巨款够得上枪’毙了,不毙也得无期了!
    这事还是他老婆大义灭亲扯出来的,只不过他老婆也没有善终,厂里收回房子,带着孩子连去处都没了。
    沈奉听后微微唏嘘,蒋厂长那消息渠道不行,上面放个□□他自己就慌了,结果真招来了调查组。
    恶有恶报,挺好。
    赵菀香是真的唏嘘,遥想上辈子她每次看到蒋向嵘的时候,真的觉得他就像一座不会倒塌的山一样,高高地压着人,他永远挂着一副虚伪的假面,而背后的关系网又是那么错综复杂,今天,他突然就轰然倒塌了。
    就好像他本来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盘散沙,遇到凌冽的大风就轻易地全面崩溃了。
    可能赵菀香对他阴影太重了,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不过也算大快人心了。
    她不由心想,李凤华,赵梅梅,赵德娣,包括这个蒋向嵘,一个个接二连三地遭了殃,远在农村下放的赵建业会作何感想?
    她很期待他回来的那一天。
    更期待他面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第60章 (一更)
    赵菀香和沈奉回来的时候, 老范一个人正困在家里醉生梦死。
    原来他一等过完年就把全家送上火车,叫他们回去了。
    年前他跟范红英吵了架,范红英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他心里既痛苦又不安, 生怕她借此再也不回来, 可他一个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的汉子,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感情外露, 沈奉和赵菀香一走, 他的心事更是连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
    只能这么一日一日硬挺着。
    直到大年三十的时候实在克制不住了,跑去给范红英父亲的单位打了个电话, 对面或许值班的人不在,没人接听。
    他的一声过年好没有送出去,自然更没听到范红英、哪怕她家人只言片语。
    而家里已经混乱不堪, 他妈见范红英气跑了,竟然怂恿他趁着两人没孩子干脆离婚, 正儿八经娶他妈认定的那个女人,过天下太平的日子。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当天不等年夜饭端上桌, 就跟他们大吵一架,他妈喜欢那个女人当媳妇, 那好,就让她跟人家过去, 只不过以后别再登他的门, 因为他就一个媳妇, 他们不尊重他媳妇,那就是不尊重他,不想认他这个儿子。
    他爹娘气得骂他糊涂, 但他这次就是油盐不进了,父母和媳妇只有一个选择,想要媳妇就不能由着父母胡闹,想要父母,那就再也别想让媳妇回来了。
    范红英是他拿前途和命换来的,他就是背上不孝也不会放手。
    于是他父母大年初一就走了。
    他想清楚就开始想办法跟范红英联系,但是大过年的发封电报邮局不开门,打电话那边又接不上,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大年初六,就在他要买票去羊城的时候,照例再打过一个电话的时候,那边竟然接起了,原来他每次没打在对的时间上,一直和值班的人错开了,导致人家没接上电话。
    后来对方跟他约定好时间,提前把范红英的父亲叫到电话跟前。
    他终于跟范红英的家人联系上,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拜完年就先诚恳地道了歉,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妻子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要是担心她路上一个人,他可以过去接她。
    他岳父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倒是一点没有指责他,反倒说自己闺女惯坏了,在婆婆公公面前闹起来,没有给老范留点颜面之类的。
    老范更加愧疚了。
    但是他岳父话头一转就说范红英心里也不好受,需要在家里好好反思反思,可能晚点再回去吧。
    老范是个实在人,听了岳父的话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等范红英回来,结果左等右等眼看快到正月十五了,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老范心灰意冷,想到从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想到和范红英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终于承认她根本就不爱他,要不然她不会轻飘飘地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他度日如年。
    其实照他以往性子,大不了追过去问个清楚,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死个明白,但问题就出在他对范红英割舍不下,生怕过去就面对她提出结束婚姻关系的要求,于是在家里百般纠结,日日消沉。
    沈奉和赵菀香的回来才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去。
    两人逮到他一顿狠批,让他拿出当初追范红英的劲头,赶紧收拾东西去羊城,跟老婆当面解释也好,请求原谅也罢,总之有所行动比在家里空等要强。
    老范这才停止胡思乱想,当天夜里坐上南下的火车。
    他去了羊城才知道,原来范红英迟迟不肯回来,除了生他气,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有了身孕。
    老范当即激动万分,诚恳的道歉做保证,获得范红英原谅后,两人在半个月后告别家里回到了部队。
    孩子是在下半年生的,没过多久上面有了动作,这边建设兵团撤销,恢复农场建制,现役军人撤回了部队。
    到了76年秋分时节的一天,一个翻天覆地的重大消息在大院里传开,王张江姚被抓了。
    过去的十年里人人自危,所有人深知议论国家大事的危险,因此大院明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暗流涌动。
    赵菀香和沈奉倒是在家里提前庆祝了一番,而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两天,上面的重要文件就传达了,同时各个单位开始收听重要广播。
    这是重要的一年。
    紧跟着第二年冬天高考恢复,范红英重新燃起大学梦,和赵菀香一起备战高考,两人双双考上首都的大学,成为了十年浩劫后第一批走进大学校门的大学生。
    两人去学校报道那天,沈奉和老范各自抱着自家孩子去送。
    老范现已经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儿子,叫范向超,小的是女儿叫范向笛,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他左右手各搂一个,在嘈杂的月台对范红英不停嘱咐,“到了车上要小心包,注意有小偷,去了那边就给我办公室挂个电话报声平安,有事没事给家里写封信,不要光埋头学习,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范红英一边安抚自己的两个娃,一边点头道,“知道了。”
    她脸上笑嘻嘻的,虽然是离别的场景,却满心满眼都是掩饰不住欢天喜地。
    老范看到她那个样子,突然鼻子一酸,“红英……”
    范红英目光落到他脸上,见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眼里竟然泛起了水光,几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不禁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抬手拍了拍他胸膛,扬声道,“你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老范自己也觉得丢人,把眼泪憋回去,梗着脖子说,“你知道就好。”
    三岁的范向笛十分顽皮,对离别一无所知,小身子不断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好奇地张望附近的建筑物,乌泱泱的人群和地上笔直的铁轨。
    五岁的范向超反而一直都很安静,抱着爸爸脖子小声问,“妈妈不回来了吗?”
    这话一下刺痛老范的心,他忙解释给儿子听,“你妈去上大学的,等学校放假就回来,跟你上托儿所一样,到时间就能回家。”
    范红英也忙揉了揉儿子白嫩嫩的小脸蛋,又是解释又是安慰,说到底要不是老范支持她追求梦想,加上赵菀香的鼓励,她想到要跟两个孩子分开,还是下不了那个狠心的。
    这边范红英跟老范和孩子们告别,那边赵菀香也在跟沈奉和念念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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