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糟鼻阿四笑嘻嘻地道:“笑话了,哪有这种事?”
    他口头虽是这样若无其事地回答,面色不免有点变异,因而有意把话岔开,便问长脚道:“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你的玲珑子呢?拿出来看看。”
    长脚金宝耸耸肩膀,故意叹口气道:“亏你还问什么玲珑子!玲珑子早已和哔叽大蓬,一起保了险。”这时候,突然响起来一阵又急又吓人的扣门声,长脚金宝还不很在意,余外的三个各各都怀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鬼胎,听了这种急促的声音,他们的心房,不禁也随着楼板窗棂,同时起了微微的震荡。酒糟鼻阿四一时忘形,身子猛地竖了起来,失声道:“谁呀?这样穷凶极恶的扣门!”
    随说随即伸手去揭窗帷,大头哥也打床上坐起,变色说道:“快些,看看是哪个,这样敲门,人也吓的死咧!”
    中年妇人神色虽比较淡漠,但也忍不住恨声诅咒道:“谁呀谁呀,还有谁呢?一定是癞痢头霍五!这东西自己胆小的好像蒜皮,做出事来,又常常吓人,真是一个捣乱鬼!”
    一言未了,外面楼梯上,已听得一种沉重的脚声,蹬蹬蹬蹬,急如骤雨一般,听去好像是这上楼的人,对这楼梯挟有切齿的怨毒,恨不得每步把这一块块的楼梯木,逐块踏个粉碎似的。酒糟鼻阿四是个有事在心的人,听了这脚声,他的直觉上“倏”的一动,似已得了一个预兆,仿佛已经知道这急骤的脚声中,必然带着恶劣的消息。故此,白瞪着眼,一时呆怔住了,一面他见长脚金宝,已迎出门口,大声问道:“谁呀?霍五吗?你要死了吗?做什么走路不好好的走,吓得人家要死!”
    长脚金宝刚出房门,便和这手拿酒瓶的癞痢头霍五,劈面撞个满怀,只觉这癞痢头霍五,身子似在寒战,气息如牛喘,气呼呼地直扑自己的卧房。长脚金宝正待问他什么事情这样慌张,不防癞痢头霍五得了疯症似的,顺手赏他一掌,把他推在一旁,逃命般的闯入了屋中。
    这当儿,屋中的人不用开口询问,在那晦暗的光线中,只看癞痢头霍五那副类如砍头的人听见午时已到的消息般的脸色,已知事情不妙,几颗心不禁一齐跳起突厥舞来。大头哥胆最小,已是面如死灰,冷静的中年妇人,手捧烟杠,忘其所以,也打架子床上弹簧般的弹了起来,惊问道:“呀,霍五,做什么?隔壁失火吗?”
    此时,这癞痢头霍五,仿佛患了疟疾,那个酒瓶在他手里乱晃,说话绝不连贯,只是满口断断续续嚷着:“快些……快些……大家准备扯乎……他们已经来了……门口……两个……一个……还有一个……”
    众人越是把他催促的急,他喉际越是长着钩子,钩住了话,格格不吐。长脚金宝从他背后跟了进来,只急得把他重重撼了几下,唉声叹气道:“阿呀,我的霍五哥,你见了鬼吗?你要急死人了!快些说呀,什么事快些呀!”
    酒糟鼻阿四和大头哥真恨不能伸手到他嘴里,掏出他的话来。癞痢头霍五定了定神,对于众人雨点般的问句,却不回答,气嘘嘘地反向大头哥问道:“你……你刚才不是说你……你们东家那里,已请了两个大本领的人,什么聂……聂……聂……”
    他“聂”了半天,只是“聂”不出下文来。大头哥听了一个“聂”字,仿佛脑壳里面,被人掷了一个炸弹,竭力从牙缝中迸出一种声音来道:“是的,他们请的是聂小蛮,怎么样?怎么样?聂小蛮怎么样?”
    大头哥声音已是颤了,但这癞痢头霍五,却还有意和他开着玩笑似的,接连又气嘘嘘地问道:“这……这个聂小蛮……你……你不是已经亲眼见过了吗?”
    大头哥颤声答道:“是……是的。”
    癞痢头霍五道:“他不是高子有些高……高……不是太高的?”
    大头哥颤声道:“是……是的。”
    癞痢头霍五道:“头戴黑色軟巾,垂帶是不是?”
    大头哥颤声道:“是……是的。”
    癞痢头霍五道:“另外还有一个,年纪很轻,衣服是一式一样的,脚下都穿着粉底乌靴,对不对?”
    大头哥仍旧颤声道:“哦,另外有一个,年纪很轻吗?有,有的,对的,是的,怎么样?”
    癞痢头霍五喘息问一句,大头哥略不假思索,颤声回答一句“是的”。其实,他听了“聂小蛮”二字,恰恰切中了他的心病,脑底早已乱得发昏似的,对于癞痢头霍五所问的各节,究竟是否算是完全听清楚,连他自己也觉莫名其妙。余人屏住了呼吸,停住了心跳,听他们这样一问一答,听癞痢头霍五把聂小蛮的状态,说得这样清楚,都忍不住又急又惊,又觉狐疑,心里都开了吊桶铺。不等他们再问答下去,大家七手八脚把癞痢头霍五你推我搡,历乱的问句,仿佛乱箭似的向他面门射来,问他在什么地方看见聂小蛮的。癞痢头霍五被困在这重围之中,连身子也不能转侧,只得鼓足了勇气,嘶声说道:“在门口……就在门口看……看见的!”
    癞痢头霍五好容易略微平了平喘息,接着他便把如何在弄外看见两个可疑的人,昂然走入弄来,自己因为预先听了大头哥的话,见两个中,一个很像所说起的聂小蛮,觉得他们的打扮不对,自己如何起了疑心,跟在背后跟他们的综,预备听他们的话,那两人又如何走了几步,站停身子不再前进,如何远远地指着此间门口低声谈话,如何形状非常诡异,后来如何两个之中,一个走了出去,一个仍旧伸头探脑守在弄里的话,很费力地说了一遍。
    他因为急昏了的缘故,两手所拿的东西始终没有想到放下,说话之际,还用紧抓酒瓶的两手,一起一落,历乱地比着手势,那酒瓶便随之而摇晃不定。
    若在寻常的时候,众人看了他这怪状,早已同声失笑,但在此刻,哪还顾到这些。听完了他的话,众人头顶上,比起了一个焦雷更甚,直震得目定口呆,面面相觑。一时这间客楼,已变成一座庙宇,几位所谓神像,真的都成了道,变作泥塑木雕的神像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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