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声声的妈妈江景第七次在朱声声耳边念叨贺毅阳时,朱声声手里握着调羹,不停地搅着黄澄澄清亮亮的小吊梨汤,调羹不时撞到白瓷碗上,本该清脆的声音藏在温润的梨汤中显得醇厚。
    热气终于散开,朱声声直接端起碗来,分叁口咽下去。
    她不喜欢喝这种甜津津的东西,可江景是北京人,一立秋就要家里煮这东西,日日不落,知道朱声声不喜欢就更要亲自盯着她喝下去,“入秋了要喝梨汤的”。
    这些小事上朱声声从不坚持,极擅妥协。
    就像她新做的项目短短时间内能占据那么大的市场份额,也是因为她懂得妥协,愿意让利给下游制造商,所以货源多,争夺市场份额事时占据了有利地位。
    她放下碗走到母亲身后抱住她的肩,江景微转过头轻轻拍她手背,嫁到上海半辈子,也学了点上海话。
    “哎呀呀,我是怎么也没想到生了个这样的闺女儿。”
    这样的到底是哪样的,朱声声也不知道。
    她二十八岁了,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一是她瞧不上那些整日玩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公子哥儿们。二是因为她厉害的名声在外,谁家做婆婆的也不想有一个这么强势的儿媳妇。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没这个想法。
    朱声声偏头,脸颊贴上江景紧致温暖的皮肤:“早上有会,我先去公司了。您想去的那家皮肤管理中心我帮您约好了,下午两点别忘了,他家可是过时不候。”
    阿姨已经笑着站在玄关处,手里提着朱声声的包等候,朱声声刚要走过去又被江景喊住。
    “我说,上海的这块蛋糕就这么大,你做事也给人留点余地。前天打麻将,你张阿姨可是明里暗里的说你霸道,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呢。”
    朱声声点点头,知道江景不喜欢听这些,也就不和她解释是张家那位公子自己做东西偷工减料,产品根本不达标才出局。
    她笑着接过阿姨提了半天的包,正要道谢,江景又喊了一句:“唉,我刚刚和你说的听见了没,毅阳是个好孩子,我看着长大的!”
    朱声声边穿鞋边回头,“妈,这话您说了十几次了。”
    她根本不在意贺毅阳是好是坏,也没有要嫁人的想法,她只想先这么拖下去,拖到年纪真的大了,父母在这件事上也疲累了愿意随她去。
    这是她的美好愿望。
    朱声声也知道,父亲以及整个朱家,都是重男轻女的。
    不然爸爸不会快五十岁还要生个儿子,二叔不会在生了叁个女儿后还要继续四胎。
    她从小就好强,事事不落于人后,就算现在公司里许多事情交到她手上,就算她成长过程中也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她心里清除,朱家是要子承父业。
    她最多只能分到些股份,保她富贵无忧。
    她都清楚。
    刚要出门,朱声声看见父亲的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朱诚东抱着儿子朱望下来。
    小孩子哪懂什么大人的烦扰,乍一看见姐姐就在朱诚东怀里挣扎着要下来,一路小跑,像个灵活的肉球滚过来。
    朱声声蹲下身来接住弟弟。
    虽然不赞同父母高龄生子,也不理解为什么非要生个儿子,但这个年龄和她差了一轮的弟弟,她是真心疼爱。
    “大早上去哪儿玩了?”
    江景听到动静也走到门口,弯腰抹了把儿子额上的汗,接着朱声声的话道:“你爸和你陈叔他们,大早上约着打球,你爸非要把小望喊起来带上,说小时候就要练习。”
    朱声声垂了眼,理了理弟弟的衣角。
    朱诚东走了过来,看见朱声声先是问了句:“昨天会上听你咳嗽两声,今早喝了梨汤没?你一换季就感冒,别贪凉吃冰的。”
    朱声声心理五味杂陈,父亲确实疼爱她,可又确实事事践行着子承父业的老旧观念。
    朱声声抱起弟弟,笑着冲朱诚东道:“喝完了,一口都没留给您。”
    朱诚东也笑,伸手过来就要谈女儿一个脑瓜崩,像她小时候那样。
    可手到跟前儿又转了个弯,拍拍她的肩膀。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毕竟不是能抱在怀里逗弄的年纪。
    他轻咳一声,没话找话:“刚刚你陈叔又问起来你的事,问需不需要他介绍……”
    朱声声转过脸去冷了声,一大早的,一个接一个催婚,外人也催婚。
    她没好气的说:“为什么老要问这些?”
    朱诚东看出女儿不高兴,讪讪道:“不是我,是你陈叔问。”
    “关他什么事?”
    朱望才四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学舌道:“关他什么事?”
    笑嘻嘻的,好歹把有些紧张的气氛给打破了。
    朱诚东摸摸儿子的脑袋,话却对着朱声声说:“他也就是问问,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小望快下来,这么重还让姐姐抱着,我看等你姐姐嫁人了谁和你玩。”
    朱望搂紧了朱声声的脖子,“姐姐才不嫁人呢,姐姐一直和我玩!”
    他胳膊上的汗糊在朱声声的后脖颈上,因为一下子抱紧了朱声声,肉嘟嘟的脸颊挤在她侧脸,说话的热气都喷在耳后。
    “瞎说什么胡话,姐姐迟早要嫁人的。”
    朱声声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来,在脖颈处又被死死勒住。
    朱望在她怀里闹着,贴她更近。小孩子的体温高,刚运动完更甚,朱声声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江景将她怀里的朱望接过:“一身臭汗在姐姐怀里乱拱,你不嫌脏姐姐还嫌脏呢!”
    “妈,让贺毅阳过来见见吧。”
    江景正拍着儿子的屁股,突然听到这话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回头:“你说什么?”
    朱声声放下包,想着被弟弟这么一闹,要再上去洗个澡才能出门了。
    “我说您让贺毅阳过来,我们见个面再说吧。”
    江景不掩欣喜,和朱诚东交换着眼神。
    冷静下来才皱眉道:“毅阳在部队,虽然是行政岗,但他也不好请假。”
    朱声声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妥协了。
    她想逃离这么一个“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环境。
    或许她能死扛着十年二十年,但路途艰辛,更要面对无数次明里暗里,一次次言辞更激烈的催婚。
    她突然就觉得没必要让自己过得那么辛苦。
    仅仅是一个早上,她已经疲于应付了。更不想面对之后的,比这个早上更让她窒息百倍的情境。
    如果她能不管不顾父母亲情,或许她能一意孤行到底。
    可她不能,所以她妥协了。
    但对于让相亲对象过来上海这件事,她很坚持。
    “我又不求着他娶,想娶我就自己送到我面前让我看看。”朱声声换了鞋就往楼上走去。
    江景只得把带朱声声回北京娘家,顺便和贺毅阳见面的想法按下去。
    这样也行,女孩子矜持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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