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雨滴从遥远的天幕落下,冰凉地砸在脸上,转而滑进鬓角墨发,一路冰凉地淌下去。
    梦中灰蒙的雨似乎从来都没有断过,他记得仆从顶着蓑衣进苑那日窗外下着暴雨,国公爷走的那日下了小雨,国公府挂满白绫的那日绵延小雨亦下了一夜,如今又是雨天,丝丝线线从天幕落下,偏要溅湿人衣衫一样令人烦厌。
    祝久辞闭眼,忍受着雨水砸在脸上。
    他躺在梁昭歌怀里。
    抱住他的双臂颤抖着,似是极度恐惧,祝久辞不知他在怕什么,他动了动身子想抓住他衣袖,可是身体像是被捅了洞一样,气力全都倾泻出去,他虚弱得连指尖也抬不起来。
    昭嗓音难听得像是破锣敲响,沙哑发不出音来。
    梁昭歌慌乱低头,又紧了紧怀抱,小心翼翼将他护在怀里。
    祝久辞被他这一动作微微抬起了身子,这时他才看清,他二人就在长街的正中央,在那往昔车马奔涌的闹市口大街上,梁昭歌跪在雨地里,怀中抱着仰面朝天躺倒的他。
    四周萧条不见一抹人影,沿街的木窗七零八落敞开摇摇欲坠,门板腐朽倒在一旁浸泡在雨水中,檐角近乎沤烂了,散出一点令人作呕的味道。
    小公爷
    这是怎么了?祝久辞艰难问出来。
    梁昭歌几乎是绝境逢生一般惊喜,眼眸中迸发中一抹难得的光彩:小公爷感觉好些了!
    祝久辞被他眼中的慌乱刺得心疼,还不等他开口,梁昭歌已开始喃喃自语:不怕,不怕。我总能给小公爷寻到郎中的。
    小公爷不疼了,不疼了,昭歌轻轻吹一吹便不疼了。
    祝久辞看着他俯身,温煦的凉风抚过耳畔。
    不疼了。祝久辞艰难道。
    梁昭歌环着他哭起来,泪水从他眼中落下去,贴着祝久辞脸颊滑进衣领,转瞬间浸湿在衣裳。
    祝久辞咳嗽起来,来不及转头,艳红的雪沫咳在梁昭歌白皙的脸上,溅了脖颈星星点点一片雪中寒梅。
    不要!小公爷没事的!梁昭歌彻底慌了,疯狂抱住他,雨水从二人身侧落下去,砸进周围泥地里。
    祝久辞被他抱得喘不过来气,肺中似有血块要涌出来。他安静地忍下咳意,将下巴搁在梁昭歌肩上。
    远远的,马蹄声响起。
    齐整的、呼啸的、军队一般。
    他顺着梁昭歌肩头望过去,在宽敞的闹市口大街尽头,雨水被践踏成薄雾,冷血披甲的队伍出现了。
    在无尽的烟雾中,最先出现的是高高飘扬的旗帜,祝久辞没见过,但是认得那个南字。
    紧接着是头戴红翎的大将军,那般高傲睥睨不可一世,手中握着长刀,在朦胧的天际下明晃晃地宣示狠烈。磅礴的马蹄声愈发近了,薄雾再也遮不住那远处的危险,数万匹战马向他们飞奔而来!
    梁昭歌闻声回望,眸中无悲无喜,只剩得绝望之下的死气。
    打头的战马亮着响鼻在他二人身旁停下,马蹄溅起了泥浆,梁昭歌替他挡下。
    祝久辞努力抬头去看,可是雨水突然下大了,砸得他眼眸生疼,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隐约中,那高傲的人翻身下马,俯身向他靠近。祝久辞突然不受控制颤抖,身体被小公爷残存的悲伤攥住心神,他撕心裂肺地吼出来,声音破碎成了渣滓,无尽的悔恨痛苦瞬间将他裹挟,无穷无尽的悔意狠狠撕裂心脏,祝久辞吐出一口血,世界陷入了黑暗。
    没有伤痛的,没有感觉的黑暗。
    浑身都轻飘起来,好似脱离了苦楚肉身,突然迸发出一种无端的快乐。
    祝久辞却惊慌。
    是死了吗。
    那昭歌怎么办!
    他还抱着小公爷跪在雨中,跪在街上!
    身后是踏破国门的敌军!
    梁昭歌要怎么办!他扔下他一人!
    让我回去!
    不要走!
    睁眼,绫罗软帐。
    他终是没能回去看一眼梁昭歌。
    那个雨中抱着尸体的人,他不敢想。
    梦境中极端的悲愤与悔恨冲破了梦境来到现实,祝久辞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弯身趴在床沿干呕。
    酸楚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依旧记不起那高头大马上的人是谁,只是在想起那个模糊身影的一瞬间,悔恨得欲掐死自己。
    祝久辞踉跄下地,梦境总算退散,烟雨悲鸣离去得很快。
    他坐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显出他疲惫的脸色,还有头上摇摇欲坠的发簪。
    他小心翼翼取下来,温润的木质划过掌心,带给他一点安慰。
    小公爷!
    祝久辞回头。
    第134章 池浴
    阿念蹦蹦跳跳跑上前, 抱着华丽衣裳靠在梳妆台前瞧他的宝贝小主子:小公爷倒是睡得颠倒黑白,我去浣衣局取个衣裳的工夫,竟让您睡过了午膳!
    祝久辞捏着木簪发呆, 听不进去阿念那聒噪的碎碎念。
    小公爷可不能如此贪睡了,再如何也不能耽误了午膳。
    早膳不吃、午膳不吃怎么行。
    若是身体养差了, 我该如何给国公爷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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