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吓得快厥过去了,见陶睿要走,忙拦住他,“世子爷您行行好,这事儿小的做不了主,不能收,您留留步,容小的进去禀报一声。”
    陶睿挑眉,“宣国公特意去客栈和我算的账,有什么不能收的?若是不收,我不是要背着债过一辈子?虽说我也没觉得欠了宣国公府什么,但既然宣国公提了,念在他曾是我养父的份上,这钱我给。
    不过钱给了,关系就断干净了,莫要再来找我,不管威逼还是利诱,我都不会为他们冤枉亲生父母。走了。”
    陶睿推开他干脆利索地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完全就是再不纠缠的架势。
    围观的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但门房要追的时候,人们就将他拦住了。
    “过分了吧,世子可是偷来的,居然让他还这些年的花费?”
    “多亏世子财运好,要不然还不得被天降横债逼死?”
    “可不是吗?想想咱们平常老百姓,叫咱们拿一千两都能逼死人,还一万两,咋不去抢呢?”
    “以前我还以为这世子干啥啥不行,原来人家财运好、才华也好,诶呦想想那老陶家刚认回他就过上好日子了,他这是大福运在身啊!”
    “他还孝顺啊!瞅瞅宣国公府都咋逼他了,他硬扛着也要护亲爹娘呢,听说才十七,这才是真男人,是我大周朝的好儿郎!”
    “肯定亲爹娘对他好,没听他在公堂上说的话吗?宣国公府对他不好呢,啧啧,怪不得能干出跟养子要钱这种事,还是偷来的养子。”
    虽说自陶睿抓造谣者上公堂后,大伙儿说话就小心了许多,流言一下子压下去了。但这会儿他们人多势众,又看不惯宣国公府,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宣国公府大门口埋汰起人家。
    门房六神无主,匆忙跑进门找管家求救,管家早就听着信儿了,正从祠堂那边往这跑呢。等一看见那白花花的十箱银子和义愤填膺的百姓,顿觉眼前一黑。
    他也顾不上两位主子在祠堂里吵架了,用力敲门将人叫了出来。管家将陶睿留下的话和造成的影响报给陶谦听,夏蕊也悄声跟陶李氏说了李家赌坊的事。这次陶李氏不用示弱卖惨了,她是真的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陶谦忙叫人请郎中,又叫管家把银子给陶睿送回去,但管家有顾虑啊,劝道:“国公爷您三思而后行啊,如今世子就是瓦器,咱国公府就是玉瓶,他若拼了脸面前程不要,那撞一起就能两败俱伤啊。国公府再经不起波折了。”
    “那你说怎么办?收下?那不是坐实了我向他要银子的事?我宣国公府虽说没落不少,也不至于同他算这点银子,这个畜生,他就是存心抹黑,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宣国公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陶谦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满脸怒容。
    管家叹气,“世子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真能豁出去,可国公府不能和他硬碰硬啊。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若公堂之后,两边就互不打扰,世子今日也不会来这么一出。正是您去找世子想挽回国公府的名誉,他才撕破脸还银子。
    如今他已说出恩断义绝之言,在小的看来,他就是借此机会故意将国公府养大他的恩情抹了,从此他再做什么,百姓都不会骂他不孝。人心在他那边啊。
    若咱们就此收手,还能早些其他机会挽回颜面,等三少爷中举、中进士、中状元,让国公府越来越好,外人就不会记得今日之事了。可要是再找世子的麻烦,小的怕他说出三少爷和秦家小姐的事,毁了三少爷。”
    最后一句话扎到陶谦心上了。
    他停下脚步,皱眉想了半天,才发现他要钱的污名洗不清了。陶睿明说是来警告他,那就意味着他再不停手,陶睿会搞出更大的事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陶睿没有任何证据,只要他说,人们也会信。
    陶谦投鼠忌器,只能憋屈地说一句,“把银子收了,跟外头的人说清楚。”
    管家领命而去,陶谦用力在自己胸口锤了几下,只觉得喘不上气,憋闷得要命。这都是陶睿害的,气得他大骂陶睿混账。再想到他白给别人养十七年儿子,都是陶李氏那蠢货干的,他更气了。他是倒了什么霉,娶回来这么一个恶妇?
    管家还算了解百姓心理,出了大门立即和颜悦色地说:“大家听我一言,今日之事纯属误会。抱错的事刚闹出来,两边都怀疑是对方偷换了孩子,互有怨气很正常。实则很可能两边都是冤枉的,是当年那接生婆做了手脚也未可知。
    早前国公爷和世子都带着情绪,说话难免不中听,这就让世子误会了。咱们国公府每年赏下人的银子都不少,哪能和世子计较这个钱呢?
    如今世子还在气头上,我先把银子存了,过阵子待世子爷消气了,国公爷会亲自将银子给他送回去。到底是养了十七年的儿子,有感情的,国公爷如今像承受丧子之痛,方才听说这儿的事还难受得心绞痛,还望大家将心比心,体谅一二,咱们国公爷可是真真盼着世子成才继承爵位的啊,不然也不会为世子请封了。大家说对不对?”
    方才就有郎中跑进门,大家都看见了,还挺着急的,看着不像假的。
    当然了,那是给陶李氏请的,现在被管家安在陶谦头上了,只为洗白陶谦的形象。本来生孩子那天他就没在,整件事和他都没关系。要不是今日他去了客栈惹出还银子的事,火根本烧不到他身上。
    如果最后事情有了不可控的恶劣发展,那便舍弃陶李氏,保全国公爷。管家今日的话就是铺垫。
    这么一通话还是有作用的,起码压下了大家的义愤填膺的怒火,慢慢散了。虽说大家对宣国公府的印象还是变差了,但这已经是最大程度上的挽尊。
    不过这也只限普通老百姓的印象,对于勋贵人家来说,面子上的漂亮话谁都会说,大家要看的是本质,宣国公府已经被不少人家列入拒绝来往的名单。
    总之,上一次热度还没过,宣国公府再次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次还不止是抱错孩子那么简单,多了许多关于宣国公无能愚蠢的言论。就算蒙在鼓里给别人养了儿子,那也是要被嘲笑的,他自己还没什么作为,可不就更被人看不起了吗?
    陶睿闹出这么大动静,忙着参观新宅的陶家人都听说了,见他回来,绣娘忙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担忧道:“你这孩子,怎么就敢直接和他们对上呢?往后你就不是世子了,他们却还是国公府,那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家啊。万一伤了你咋办?”
    陶睿笑起来安抚道:“娘,你们别担心。就是为了保住咱们家才要闹大,要真是悄无声息地让这件事过去,说不定过阵子咱们就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国公府想弄没几个人还是能做到的,无人关注就无人讨公道,也就没人会发现他们做的事。”
    齐朗闻言立即道:“谨之你放心,但凡你们遇着什么危险就去我家送信,我跟下人交代一声,先帮忙,后禀报,免得耽误事。”
    “谢了明贤。”陶睿拍拍他的肩膀,“总之我心里有数,如今投鼠忌器的是他们,这次之后,他们应该能消停了,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就先在这里安家,想想今后要做些什么。”
    大家放松下来,注意力又回到宅子上。福喜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宅院呢,好多房间,里头的家具看着也很贵重。”
    陶旺财点头道:“我方才在屋里躺了一会儿,那床,舒服呦,还带着点清香,怪好闻的。”
    青松在旁边笑道:“老太爷,那是我娘给弄的熏香,舒缓心神的,对休息有好处。”
    陶旺财咳了两声,说:“那啥,你别叫我老太爷了,咱就是乡下泥腿子,啥老太爷啊。”
    陶睿就笑:“爷爷,您也习惯习惯,以后我是少爷、爹是老爷,您不就是老太爷吗?不然青松他们没法叫。咱家现在还没多少事,不用太多人帮忙,就青松一家在家里做事,往后再考虑请别人。”
    “这就够了,尽够了,咱们家都不用请人,你爹娘都能干,身子好着呢,我也能,我再养几天就好了……”
    青松的爹听了忙说:“老太爷,咱们一家子早就是跟着少爷的,都指着少爷过活呢,您可不能赶我们走啊。”
    陶旺财一听,这都是指着他孙子过活,那还真不能赶走,连忙摆手说不赶,等青松一家笑起来才发现他们是开玩笑的,但也是真心愿意留下。他想想陶睿马上就不是世子了,他们还愿意留下,当真是有情有义,那自然是要留他们。
    大家这么一笑,气氛又轻松许多。
    新宅租的是三进的院子,离齐家不远,位置很好。房东是个富商,近日需要些银钱周转才将几个宅子庄子租售。售价不便宜,一时半会的没找到买家,正好陶睿要租,就占了这个便宜,他把之前赢的那些彩头都拿去交房租了。
    但高价有高价的好处,宅院显然是有人定期打理的,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错落有致,瞧着很是舒心。屋内的各式家具也都是好材料,用着舒服,样式也好看。
    青松娘给各屋添置了床褥和一些衣裳用品,陶家人什么都不用拿就能直接入住了。几排宽敞的大房子让陶家人大开眼界,陶睿赢到十万两银子也让他们对未来的担忧一下子没了,一个接一个好消息砸得他们回不过神,连庆祝吃饭都感觉像做了一场梦似的,饭后没多久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这两天他们的情绪起伏也很大,本以为到了新家,还是这么好的家会不安地睡不着觉,但事实上是他们每个人都很快睡了过去,还做了美梦。
    陶李氏就睡不着了,她晕厥醒来立刻召来赌坊管事详细问了一遍经过,当场就叫管事滚出去,恨得摔了一整套茶具。
    十一万两,这还没算那些跟着陶睿沾光的赌徒赢的,她的私房是有不少,但超过十万两足以让她伤筋动骨了!早前皇上抄了一个三品大员的家才抄出二十万两银子,如今陶睿一下子就掏空她十一万!
    她那些古董首饰、田庄铺子又不能随便拿出去卖,那要被人笑话死的,陶睿这相当于把她能动的银子都掏空了啊。
    可陶谦特意让管家来警告她,不许再做多余的动作,她很想说,陶谦站着说话不腰疼,针没扎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但陶谦清高向来讨厌赌坊,她根本不敢说那赌坊是她的,只能忍下这个闷亏。不然闹出来被其他夫人知道她开赌坊,也是要被人笑话的。
    可恨还回来的一万两还要入国公府的账,根本不属于她,她要切切实实掏出去十一万两,简直心都在滴血,恨不得吃了陶睿的肉!
    然而就算他们两口子憋屈成这样,也还不算完。
    齐朗在和陶家人庆祝乔迁之喜后,回家就跟父亲告了一状,细数宣国公府这么多年对陶睿有多坏,重点强调他在客栈里听见那宣国公骂陶睿,还叫陶睿回府挽回国公府的颜面,帮着冤枉亲爹娘。结果宣国公扭头就在外人面前装难过,惹得外头那些人看陶睿的眼神都不对了。
    别的齐御史可能不会信,只当是陶睿向齐朗诉苦说的。但齐朗在客栈里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这个齐朗肯定不会说谎。
    第二日上朝时,有人提出陶睿还银子闹出的热闹,抨击他的行为属于不孝,丝毫不给养父母留颜面,还当众要和养父母断绝关系。
    这人就是个老古板的魏御史,认为子孙一定要孝顺父母,不管对不对都要顺从那种。他很看不惯陶睿的做法,要是年轻人都像陶睿学,一言不合就闹翻,那日子还过不过了?长辈的威严何在?
    再说他认为那管家所言还很有道理,宣国公要是知情怎么会立陶睿做世子?陶李氏能生儿子怎么会换别人家的儿子?又不是一两年生不出就休了她,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这其中定有误会。
    皇上闻言沉吟着没说话,魏御史一开口,他就知道对方没了解情况,也不在乎真相,只是要喷那些不守规矩教条的行为。
    陶睿为什么这么做还有比他更了解的吗?要不是宣国公太贪心,想一点名誉不损,陶睿八成都不会搭理他们。
    但这话他没法说啊,他总不能说他暗中关注了此事,亲自将魏御史反驳回去吧?
    这时齐御史站了出来。他向来正直不阿,不喜儿子和陶睿玩乐,是不愿意儿子玩物丧志,但他也没真拦着儿子和陶睿见面,就是因为陶睿除了爱玩没大毛病。如今他从儿子那里得知真相,自然要站出来帮陶睿说话。
    “皇上,魏御史所言差矣。宣国公夫妻乃世子之养父母,但陶氏夫妻却是他的亲生父母。做人当孝顺不假,却也不能为了养父母去冤枉亲生父母。
    宣国公昨日找陶睿时,刚巧臣之子就在隔壁,将宣国公如何斥责喝骂陶睿听得清清楚楚,更意外得知宣国公为了国公府名誉,威逼利诱令陶睿和那姑娘回府,将偷换世子一事落到陶氏夫妻头上。”
    齐御史看着魏御史说:“魏御史,敢问辱人父母者,该如何对待?陶睿自知晓真相后从未对宣国公府恶言相对,反而主动离开,划清楚河汉界。如今更是还清十几年花用,表明立场保护亲生父母。他何错之有?倒是那宣国公,简直不知所谓!”
    齐御史怼得魏御史哑口无言,然后不紧不慢地拿出奏折,躬身道:“皇上,臣要参宣国公陶谦治家不严,致宣国公府血脉混淆,迷惑皇上立下世子,险些令爵位旁落。事后他不思己过,反而威胁逼迫养子,在外惺惺作态,实在有辱国公形象。请皇上对其严惩,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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