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芒席坐在地,胸口的血汩汩流出,她也不急着止血,仰首看着天,一副看风景的闲适样子。
    草草三番五次想要去救她,奈何白帝在淑湛施下禁术之时,就给她下了定身咒,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眼干看着。
    这里没人救宿芒。
    有心的无力,有力的无心。
    宿芒勾唇一笑,颤抖着左手,在地上画了数道血痕,。
    她身后的灌木丛中,一个身影怯怯地走了出来,一边看着四周的神仙们,一边跑到宿芒身侧。
    那人不说话,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拿出手帕给她止血。
    宿芒一惊,侧过眼来看那人。嘴唇抖了抖,声音干涩:“大表姐……”
    越桃眼圈发红,朝她点了点头:“你忍着点,我想办法带你走。”
    宿芒苦笑摇头:“谢谢你,不过不必了。你要好好生下孩子,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越桃拽住她空荡荡的袖子,坚定道:“什么不必,你是我的亲人!”
    没想到唯一一个来救她的,竟然是自己撒谎骗来的所谓“亲人”。宿芒突然不知说什么好,是嘲笑是悔恨,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拥抱。
    她扬起血淋淋的手,拥住越桃的肩膀,头微微靠在她的脸侧。
    她闭上眼,启唇,念出了一段咒文。
    陆吾一声“小心”将几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奈何阵法已经启动,宿芒坐在阵心,双眼一睁,越桃已保持这方才的姿势坐在阵外。戎葵快步上前,利用摄心之术控制住越桃,将她扶着带离阵法。
    大殿前的四只石狮猛地睁开眼,懒洋洋地拱了拱腰身,同时对准宿芒,不耐烦地吼了出来。
    靠得最近的玄帝面色发白,看着那四头石狮喃喃自语:“许久未见,玉碎之阵!”
    水伯天吴和陆吾皆是不信,自祥云之上落下。细细端详之后,水伯摸着胡须感慨:“此凡人既能催动玉碎之阵,我儿能在她手上留下一命,也是天地庇佑。”
    戎葵摇头:“并非天地庇佑,而是那日她正好心情不错,故意放了水。”
    水伯一听,脸色更加难堪。
    他一直觉得漆壤被凡人所伤乃是难以启口之事,今日两位天帝喊他来做个见证,他便来了。但若要他像蛟龙王一般叫嚣着报仇,他打心底觉得不好意思,便站在一旁凉凉观望。
    岂料这凡人竟如此深藏不露,不声不响就在这群神仙眼皮子底下画了阵法。
    而这玉碎之阵乃是出了名的自杀阵,阵既启动,无人可以挽回,最终结果定是画阵之人和他圈入的人一同赴死,尸骨无存。
    蛟龙王眼见淑湛被困阵中,自是想要救人。不过这些神仙今日模棱两可,一副舍不得杀宿芒,却又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样子。蛟龙王深知指望不上,手一挥,先丢了两条青蛇去试探。
    青蛇毫不畏惧地冲进阵中,然后“滋”得一声化作两滩血水,留下的骨头好似还没发现,咯吱咯吱得向前游去,直到靠近宿芒之时才瞬间呆住,化作两小堆白色的齑粉。
    蛟龙王心惊肉跳,淑湛也是全身发抖,许久才颤着声音道:“你和我同归于尽?”
    宿芒又咳了几声,有气无力:“你说呢?”
    “妹妹!妹妹啊!”蛟龙王悔得直拍大腿,转头奔向炳灵:“东岳大帝,求你救救淑湛。她一万岁还不到,她还小啊!我答应你们,不追究宿芒就是了!”
    一直站在远处看着的绘香这才缓上劲,站在阵法的不远处叫道:“淑湛!”
    淑湛扫了她一眼,神情狐疑。
    炳灵松开紧握的手,终于从高高的祥云之上落下。他缓缓走到阵法之前,对上宿芒迷离的双眼。
    宿芒捂着胸口,神识越来越涣散,她强逼自己扯出笑:“阿三,你来了。”
    炳灵眉头紧锁,神情复杂,这一看,好似几万年一样遥远。
    众人屏息不语,等着炳灵的一句话。他果真不负众望,轻叹一句:“宿芒,你先把淑湛公主放了。”
    宿芒眸中透着绝望,撑着一只手微微欠起身,自嘲一般扬起唇角,朝着炳灵吐出两个字:“偏不!”
    好似抓住了最后一丝自尊,她不再看炳灵。缓缓躺了下来,胸口朝上,瞪大眼睛看着天。
    炳灵的脸色一阵苍白,他张了张唇,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电光石火之间,掌心已被灼出一个血洞。
    宿芒心有感应,任由它狠狠抽痛一回,她双眼依旧在看着天,似是在自言自语:“你那么想救她啊……”
    玄帝急忙拽回炳灵,继续相劝:“宿芒,你既然选了死路,何必再加一罪。凡人有句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宿芒格格一笑,又引来一阵咳嗽:“哦?我既然要死了,被冠了这么多重罪,再多一则又何妨。”
    淑湛哆哆嗦嗦地蹲下身,恨意不断涌上她的脑海,一波波淹没了恐惧。她抖着手摸到身侧的蛇形匕首,在绘香的惊呼之中爬到宿芒身旁,用尽力气刺向她的右胸。
    宿芒身子一紧,猛地侧过脸看她:“淑湛公主,我逗你的,你还真信啊。”
    心中腾升的恨意已容不得淑湛多想,她重又拿起刀,机械般地刺向宿芒。一下,两下,三下……
    宿芒任由她杀着,连手指都未曾一动。
    四只石狮闻到启阵之人的血腥气,更是烦躁,却只能原地绕圈,走不出禁锢。
    白帝将草草半拥入怀,伸手挡住她的视线。水渍带着暖意流淌过他的手掌,浸湿一大片衣袖。
    他终是不忍,传音与她:“别哭了。宿芒只要忍过死劫,就是幽冥司的事了。”
    草草自是晓得,只要宿芒一死,炳灵就可带走她。这一生罪债结了,只要宿芒在幽冥司一天,就没人能拿上辈子的事为难于她。
    这好像正是宿芒求之不得的事情。
    淑湛终是力竭,拔出匕首,扔在一侧。
    宿芒仍睁着眼,白衣被艳红的鲜血几乎染尽,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气绝。石狮仍在躁动不已,阵法并未结束,这只能证明阵法的主人还活着。
    炳灵拿起腰间的箫,吹了几下才吹出音来。引魂曲断断续续,曲不成调。
    宿芒的眼在这杂乱无章的曲子中安详闭上。
    阵法之中狂风大作,石狮子破了禁锢,最先向活着的淑湛奔去。淑湛一声尖叫冲破天际,却堪堪在石狮子即将咬下她的脖子之时,倏然趴在了阵外炳灵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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