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氏王朝覆灭,由裴家接管天下,已近十年。
    这天下虽然起初一两年因为各地官员接替有些动荡,如今已经是百姓安家乐业,一片繁华祥和的盛世模样。
    这蜀中地区,虽然里帝都尚远,却因为依山傍水,河水潺潺,竹林潇潇,乐得一副繁荣模样。
    大街上阁楼高台鳞次栉比,商家招牌比比皆是,路上也是带飘旗扬,灯红瓦绿,大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我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集市,却也不甚熟悉,一时间被如织行人冲撞得没了方向,便随便抓了个走街串巷买糖葫芦的手艺人爷爷,问道:
    “爷爷,您可知这一带江湖人常聚集的客栈酒肆在哪儿吗?”
    那老爷子突然被拽了出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四处张望了下才低头看到了我,脸上的褶皱瞬间就笑到了一处:
    “哟,我道是哪儿来的女侠,一看原来是个小女娃娃。江湖人的客栈可不是随便可以去的,可别因为一点好奇丢了性命。咯,看你长得可人,这串糖葫芦算是送你了,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我唐双星可是能因为一串糖葫芦而卖乖的人!
    我双目一瞪,为被看轻感到颇为不爽,摆出一副凶悍的神情正色道:“你这老儿!虽然羽哥儿确是常说我面相偏幼,但我堂堂唐门弟子也不容得被如此小瞧,你这糖葫芦我是收下了,但是客栈位置也得快告诉本姑娘!”
    说着,一只手亮出几根银针明晃晃得比划在老爷子面前。
    “得得得!绵城门不远外的林子后面,就有座朋来客栈!”
    得了这句话,我松了老爷子,也不听后面的话,剥开糖葫芦的面纸一边吃一边往老爷子手指的方向走去。
    我这功夫,虽然和真的侠客打起来排不上用场,但是吓唬吓唬普通人还是管用的。
    想及此,我满意得点了点头,走路步调越来越也像个江湖人,又让我满意得吸溜了两口糖葫芦。
    这趟离家出走,定是不虚此行。
    等到回去,爹爹娘娘还有羽哥儿恐怕都要对我刮目相看。
    小锣儿嘛……他一直都很崇拜我!
    说来也是笑话,我身为唐家二小姐,却从未被带去江湖见过世面,偶尔出去也只是被羽哥儿带着逛逛集市买买东西。
    难道……爹娘真怕我的功夫丢了他们的人?
    这么一想,我步调又瑟缩了些许,赶紧舔两口糖葫芦壮壮胆。
    吸溜着吸溜着,我终于在天色将暗时走到了城外的那家朋来客栈。也亏得我这一身爹爹亲传的唐门轻功腿法,这么远的路程也毫无疲惫之感。
    客栈是朴素的二层房屋,因为立在城门外,四周只有几株古树作伴,显出几分荒凉。
    看着客栈经历风雨而褪色的招牌和门口支柱上的道道旧痕,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江湖人客栈的样子!
    我走进了前堂,人不是很多,便注意到了有位同我一样也是刚进店不久的红衣少女。
    那少女一身红黑色简装,腰间别着一根皮鞭,一头倾洒下来的乌丝上系着一根红绳,衬着白皙剔透的皮肤和嫣红的嘴唇儿分外好看。
    本着爱美之心,我也就近挑了张漆色不错的桌子坐下,对着小二喊了一嗓子:“一位!上你们客栈的招牌菜色!”
    那小二却没精打采地,斜着眼道:“客官不好意思,我们这儿规矩是先付钱,再上菜。”
    “先付钱就先……”
    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摸不到那么一点银子。
    我心下一慌,记起出门时只带了些衣物和暗器毒药,却忘了在外生存最为重要的银子。
    唐双星啊唐双星,你的离家出走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不成!
    我咬了咬唇,掏出一根银针冲着小二道:“钱……今天忘带了,但你看这根银针如何?”
    那小二郎挑挑眉,撇嘴一脸不屑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你这是银针还是铁针啊。”
    “我还能骗你!我可是唐家门主的二小姐,这银针都是货真价实的唐门银针!”
    “哟呵,小丫头片子还敢说自己是唐家二小姐,哪有唐门弟子如此不谨慎,出门都不带盘缠的。”
    “你你你!”我被这话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只能指着他,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辩解。
    正当那小二郎准备继续出言奚落我时,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声音传来。
    “你们这客栈好大的派头,本大小姐还没点单呢,小二郎倒是和那穷酸骗子丫头扯得欢乐。”
    我扭头,看到发话人正是那红衣少女,她端坐在一旁,侧着脸,只眼光高高地瞥我们这处。
    这小丫头!亏我还夸她!白长了一副好皮相!
    我也毫不客气,恶狠狠地回瞪她。
    那小二倒也是最开始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意思意思挪了几步,道:“客官不好意思,您方才也听到了。我们这儿规矩是先付钱,再上菜。”
    红衣少女鼻子里哼出一声,仍然趾高气扬地道:“不就是几个钱么!本大小姐有的是……”
    只见她脸色一变,一阵青一阵白,然后怒喝一声:“我就说那个小乞丐奇怪!原来是个偷儿!”
    这回是我和小二同时从鼻子发出一声嗤笑。
    “哈哈哈哈,我道你是多厉害。这理由,比我还显得假。”
    唐家女儿从不吃亏。我同样高声出言挑衅。
    那红衣少女一双杏眼圆睁,这回不仅是抬头直直看向我,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古将军府上的大小姐,可容得你这丫头片子调笑!”
    小二听了,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插嘴道:“今天咱这客栈可是不得了,不仅唐门小姐来了,连远在南疆边陲的古将军府的大小姐都来了,还双双一穷二白。客官们,您说今天这戏好不好看?”
    四下一阵哄笑。
    正所谓有时候,彼此间再有什么深仇大恨,拥有共同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和红衣少女对看了一眼,五指间变出银针,她手也握住了腰间的皮鞭。
    眼神一个领会,对着小二就准备出手吓唬吓唬他。
    却没想正是此时,一根木筷嗖得一声,深深打入了小二身边那张木桌的边缘。
    只一眼看去就知道已是入木叁分。
    木筷哪儿有漆桌的木料来的结实。我深知这木筷的主人定然是功夫高超,一时吓得收起了手中的银针。
    整个大堂安静得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看来你这客栈,并不懂得什么待客之道。”
    我寻声望去,只见一道纤细的白衣女子起身拂袖的清影,桌上饭菜清寡,筷子已然少了一根,旁边一锭银子也是明晃晃得注目。
    “这银子,就当那筷子和两位姑娘的饭食钱了。”
    语毕,头也不回的上了通向二层客房的楼梯。
    我呆呆地望着那道清影,只觉得这便是我向往的女侠样式了。
    一顿饱饭过后,我和那红衣少女古桑梓也不打不相识,以共患难的好友称道了。
    “我说,桑梓啊,你可真是古将军的大小姐?”
    她一瞪我:“那自是当然!”
    “可那刚刚那小二不是说,古将军在南疆边陲么,你怎么独自到了蜀中来了?”
    听我这么问,桑梓脸色变得神秘了起来,还招呼着我就近说,我也就凑了上去,听着她神秘兮兮地小声耳语道:“我可是离家出走而来。”
    还道是什么大事,我摆了摆手回了身子,只道:“我也是啊!这有什么好神秘的。”
    她气急,又瞪了我一眼:“我还没说完呢!”
    我只好又配合她凑了回去。
    “我和你这种出来玩玩的可不一样。我是因为听到了我爹和我大哥说,近来皇帝广下诏令,征集天下勇武有才之人,去寻找一个从古至今都没人找出来过的价值连城的宝贝东西。”
    “价值连城?!”我瞪圆了眼。
    “嘘!你小声点!”
    脚上挨了一踩,我呼痛,随即捂住了嘴。
    “我当时就问我爹了,也想和我大哥一起去帝都见皇上寻宝。却没想到被一向宠着我的爹一口回绝了,这才气急,收拾好了盘缠细软,就准备独自去应诏。没想到被街上一个忽然撞了我一下的小乞儿给摸去了盘缠!”
    说到这里,刚刚还气呼呼的桑梓丧气地垂下了头,“这下别提上京了,  连今晚住地都没了个着落。”
    我眼骨碌一转,拉了桑梓出了客栈走进无人的林子里,对着一脸不解的她道:
    “别急,只要你带着我一起去应诏,我便能给你想出法子搞到这盘缠!”
    她狐疑地看着我,上下打量了几下说:“你能有什么法子?难道你能抓到那小乞儿?”
    我见状笑了起来,伸指点了点她额头,道:“在这天下,钱财这种东西都是轮回转的。你看你这盘缠转到了小乞儿那儿,我们也自有办法转到我们的盘缠。”
    桑梓还是一脸疑惑不解。
    我不禁得意起来,心想还是我唐双星聪明机智,扬了眉毛,神气地解释道:“就今天那个武功高超,出手阔绰的侠女姐姐。你看她,必定是不在乎钱财的江湖侠客。再说她接济了我们一回,再有个第二回定然也不会恼。”
    “你是说……去找她要?”
    “笨!哪儿能要!当然是直接拿!等我们寻到了宝物有了钱,再加倍放回去……这江湖上,只做事而不把话说明才是规矩!”
    “你这是要偷……唔!”
    我一把捂住了桑梓的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不说明话!”
    桑梓又有些小女儿家家的纠结,在我的劝告下才终于明白,两个人在林子里转溜着好等了一会儿,等到入夜。
    天公作美,天上乌云密布,不见星子,发光的只有个月芽儿,客栈旁的小林子里树枝繁叶一遮,就几乎见不着光。
    我嘱咐着桑梓在客栈外帮我放风,如有异变就狠狠往屋顶上砸叁次石子通知我。
    然后这做事的主力嘛,自然就是得到唐门亲传轻功身法的我了。
    我再叁嘱咐一脸紧张的桑梓后,轻身一跃,上了树,再借力一跳,稳稳当当地踏上了客栈屋顶的砖瓦上。
    正是这时,我却犯难了——今天那姑娘上楼后便看的不真切,她到底住哪间房也因此不好把握具体位置了。
    我唐双星岂是轻易言弃之人!
    找一个是一个!找错了凭着我这身轻功,出来换间房也绝非难事。
    下定了决心,我便开始揭瓦。
    揭到一大半时候,桑梓的小脆嗓却颤颤巍巍随着清风飘了上来。
    “你,行,不,行,啊。”
    我手一抖,两片瓦片磕碰在一起发出了声响。
    桑梓!
    我转头,愤怒的瞪了一眼她,但是月色缥缈,她估计也看不到。
    我叹了口气,只能埋怨自己找了个扶不起的阿斗,安慰自己那声响尚小,定然不会被察觉,继续更加小心地干起了手中活。
    终于,露出了房梁中一道可以让我通过的木缝。
    我拍拍手,又是轻身一跃,悄无声息地单手支撑着了地,一面暗中佩服赞叹自己轻功日益精进,一面缓缓直起身来。
    “不知姑娘是何人,这么晚了,来商砚这儿又是有何事?”
    一道分明含着笑意的清凉声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
    我身形一滞,一顿一顿地转过头。
    只见到一位白衣贵公子略傍窗框而立,缥缈的月光笼罩在他白瓷似的脸蛋上,脸上一双狐狸眼似弯非弯,眼中月光闪烁其间,手拿一把素白的折扇遮住了含笑的唇。
    “哈、哈哈。我、我迷路了而已。”我讷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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