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贼!”十三四的少年本来就处在变声期,声音有点沙沙的质感;又因为在火场被熏了一遍,因此更哑了些:“我乃陆……”
    他说到这里,突然盘膝抱臂,不满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这小崽,”花修明:“是谁背你过来的你忘了?”
    那也叫背?
    根本就是怕他死的不够透吧!
    小少年偏过脸,不再理他,转而对这卢菀——花修明就见这小崽拽的二五八万的表情突然来了个无缝转变,直接变成感激涕零的狗狗眼。
    “我叫陆勉青,”小少年站起身,彬彬有礼地对卢菀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如由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去陆家寻我。”
    这小家伙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礼仪教养不是装得出的。
    “随手为之,不足挂齿。”卢菀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叫卢菀,做的是外卖生意,日后勉青多多点单支持,我们便算交下这个朋友啦。”
    陆勉青大为感动——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最渴望的就是得到认可。卢菀没有自恃年长和救民恩人的身份,反而与他平辈相交,这对于小男孩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肯定。
    “我在家里听说过你,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他拍拍胸口:“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了!”
    “勉青这样没法回家吧?”卢菀点点头,对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决口不提:“要不要先去我那里修整一下?”
    小勉青为难片刻,还是说道:“不,今天还有个人在等着我,我必须先去看他。谢谢你,卢菀。”
    “喂,”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花修明站起身,靠在水井边沿上:“你知道是谁要杀你了么就敢自己乱走?万一凶徒还在附近等着,难不成还指望我们再救你一回?”
    其实卢菀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更委婉一些。
    勉青脸上一红,定声道:“先前是贼人给我下了消解力气的药,我才无法反抗!现在已经恢复了,谁能奈我何?”
    小少年花着一张脸,两颊还有点肉嘟嘟的婴儿肥,说出“谁能奈我何”这话时就站在花修明侧面——
    一大一小两只狼狈狗子,脸上是一样的不忿。
    卢菀:“噗。”
    “我相信你,”卢菀说:“那你快去吧,反正这里离太守府也不远,若是遇到什么危机,不如往那边去。”
    “庸太守他怎么会帮我……”他小小声地念叨了一句,自觉失言,便不肯再说了,对卢菀再次抱拳道谢,又对花修明仰仰下巴:“喂,这宅子的事你管?”
    花修明:“如何?”
    小勉青:“留下你的地址,烧毁的损失,我会赔你。”
    “这可奇了,”花修明终于来了点兴趣:“有人害你,你反而要帮他陪款?难不成……这害你的,就是你们陆家的自己人?”
    “我劝你少管。”勉青眼睛微微眯起——此时的他刚过十四,还没有日后陆家之主的威势,但少年的稚嫩神态,已经稍稍有了日后的影:“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花修明微微一哂。
    “小子,”他不顾少年人的反抗,在他头顶一拍:“跟家里斗,可没有那么容易。”
    卢菀不知为何,总觉得小花侍卫此刻不像是在警告,反而有种过来人站在局外,看着艰难攀爬的后来者,饱含辛酸的劝慰。
    “难或不难,总要试试。”小勉青将他的大掌扒拉下来:“总而言之,我会将赔你的银子送来,收不收是你的事!”
    他说完这一句,看了看日头,再不耽搁,纵身向明池的反方向跑去。
    卢菀朝他挥挥手,看着少年背影问道:“那边也有门?”
    “有角门。”花修明看着那边若有所思:“想不想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总不过是个街街角角罢了,”卢菀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宁州有一些道路是不对平民开放的。”花修明:“刚才我们路过的那片林子后面,是通往太守府的门;那小孩离开的门,则通往另一个宅院的巷道。”
    世家大族大多居住在庚金坊,而在庚金坊内部,竟然还有只连通这些宅院的专属道路!
    “你还特意问一句……”卢菀:“难不成是卢家?”
    花修明一笑:“那么这宅子,你租是不租呢?”
    卢菀沉默不语。
    “你再耽误一会儿,军巡铺就要破门而入了。”花修明一指大门的方向:“刚才那么大的烟,肯定有人报了火警,现在水车应该已经到外面了。”
    卢菀:“……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的啊,”花修明指指耳朵,理所当然道:“我本来就是习武之人,当年刚进南境军的时候还做过斥候,要是这点动静都探听不到,我也不用回南境了。”
    卢菀不由得在心里重新调整了对大荆人身体素质的评估,全然不知花修明即便在大荆武人之中也属于天赋变态的异类。
    “行了,你慢慢想。”
    花修明被火燎过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恨不得立刻冲回太守府洗澡收整干净:
    “租金一个月二两,回头你决定了,告诉庸南一声就行。钥匙留着吧,这几天你愿意逛逛就自己过来——哦对,多带几个人——卢家就在这附近,你这狐……姑娘十分爱惹事,别再被逮住了。”
    卢菀:“……”
    “二两”两个字一出,后面她已经完全没在听了。
    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八百块,也就说这种有亭有水n进n出的庄园,小花要一个月一千六租给她。
    “我就问一句,”卢菀:“花大将军是想做慈善吗?”
    花修明自己意会了一下“慈善”是什么意思,无所谓地说道:
    “这地方他不会卖,但是留着也没人租得起,平时他自己又不住——权当是雇你给宅子添添人气了,再者说,你带人住进来,肯定要收拾园子的,这也省了一大笔……”
    “好好,”卢菀一个被“反诈骗”从小洗脑到大的现代人,当被馅饼砸到脑袋上的时候,首先会怀疑这是个陷阱,但是小花说的又实在很有道理:“回去我仔细琢磨琢磨,你……”
    “那行,我走了。”花修明一摆手,刚要离开,又突然转了回来,摸摸脸,目光复杂:“嗳,你跟什么什么青那么多话,该不会是因为他有那劳什子少年感吧?”
    卢菀简直莫名其妙:“怎么说到这了?他没成年吧?”
    “十三四也不小了,”花修明一吭气:“小小年纪,就出来勾引姑娘,回头我找陆家的老不死……”
    他嘴里絮絮叨叨,后面纯属自言自语,卢菀也没听清,只觉得一个晃神,人就不见了——
    “这就是轻功?”跆拳道黑带卢菀,纵横拳击台二十年,从来都是在地面活动,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凭空飞人的功夫。
    一时心里竟有些羡慕。
    “不然等以后见到花大将军,跟他商量商量,捐点粮草,让他把小花派给我做私教?”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想这种事的好时机,卢菀快速往正门方向走,进入会客主院的时候,连她这个没有武功的都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了——
    好像是军巡铺正在商量着砸门,但是砸门可能又要赔户主损失,也不知这大荆朝的消防队被坑过多少次了,对“来救火反而被讹”这种事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外面吵吵闹闹,竟然还夹杂着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砸就是了,有什么费用,我崔某人一力担了!”
    景福楼的崔老板!
    卢菀站在影壁之前,大门之后,心想这不正对么?景福楼的主店就在这边上,他家那酒楼颇有点高度,想来若是着火,说不定还能率先发现。
    就在外面终于决定砸门之后,军巡铺熟练地排成阵型一冲——
    军巡铺:“?!”
    怎么回事,门没锁?!
    还没来得及开门的卢菀和“前赴后继”摔成一摞的军巡铺众官兵就这样看了个大眼对小眼。
    “这,”卢菀:“先救火吧,费用我出,多谢各位了。”
    这位小神女近来在宁州颇有声名,军巡铺这次来带队的伍长姓王,好巧不巧,就是卢菀最早收容的王氏的长兄——
    不是王伍长不想接纳妹妹一家人,实在是他养不起。
    整个宁州官府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军巡铺更是费力不讨好的清水衙门,王伍长那点薪俸养着一大家子人已然费力,再要养活嫁出去的妹妹,他做不到了。
    卢菀能给她们一条出路,王伍长心里其实是十分感激的。
    因此他一见是卢菀,心里登时生不出一点气了,扑腾着膝盖上的灰笑道:“嗐,原来是小神女的院子,没事没事,兄弟们都是火里水里滚的,吃这一跤算不得什么。”
    见自家老大亲切客气,军巡铺众人也就都没说什么,纷纷跟着往里冲去救火。
    王伍长是个精明强干的,十分熟稔地留下几个人在门外守着,让他们拦住闲杂人等不让进来。
    那边军巡铺自去忙碌,卢菀招过一个路过的配送员,让他往康宅传个话,如是这般交待了一遍,回过身,看见了笑吟吟的崔老板。
    她这一身“水里来火里去”的狼狈模样,举手投足仍是落落大方,寻常女子遇见这种事的局促她半点也无。
    “崔老板,怎么站在外边?”卢菀笑道:“等很久了吧?”
    崔老板心中感慨此女气度,嘴上问道:“一零二号起火,我离得近,自然就来看看。”
    “老熟人了,还打什么机锋?”卢菀迎着崔老板进来,将大门微微带上,隔绝了外间的目光:“若是这样,派个人过来就是,何必亲自下来。”
    “崔老板,”她目光一转,哼笑道:“你是特意在这堵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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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卢菀:“大荆男神花修明,一千六包月。”
    “嗳嗳,”花大将军:“宅子一千六,套餐内不包括将军啊!”
    卢菀(目光在不能描述的地方一转):“不包括?”
    “……”花修明:“你点的话……包括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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