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珑渊这一刻竟有种莫名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无限惊喜。
    不愧是他中意的女子,很多事情哪怕不用说,她也能默契的猜到他在做些什么。
    “你为何那般肯定,那具尸体并不是我?连明王的仵作都没能发现,甚至连冷玉寒都相信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漏,又或者说,她相信的是直觉?
    虽然众人曾一度怀疑幽王不会这般轻易就死于非命,企图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据,可在他重重诱导与安排之下,不都放弃了原本的想法,没有人能如夏浅薇这般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会回来。
    然而眼前的少女并不言语,而是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甜汤,又将食盒拿进了窗内,随后双手放在了花窗上,一副言辞凿凿赶人的架势。
    “王爷,天色不早,若让府中的下人不慎看见,恐怕很快整个京都都会知晓幽王阴魂不散徘徊在永乐县主的闺房之前,那我会很困扰。”
    “……”慕珑渊看着夏浅薇平静无比的表情,连他也看不出喜怒,疑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丫头,你不斥责本王?”
    白日里他以南言公子的身份见她,只挨了一巴掌,慕珑渊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怕的不是受夏浅薇指责,他宁愿她歇斯底里的宣泄怒火,这段时日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不论做什么他都全盘接受。
    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慰,答应一切她所说所想,只为求她谅解。
    可唯独眼下这等风平浪静的场面,才让慕珑渊越发不安。
    就好像自己根本不值得她气恼,又或者她的心里已经做了什么决定,打算将他当成陌路之人,这是慕珑渊绝对不能允许之事。
    哪知道,夏浅薇忽然展开了一道温柔的笑容,“王爷多虑了,难道臣女是那等无理取闹不顾大局之人?王爷这么做自然有王爷的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臣女也不会成为王爷的负担,所以,王爷还是赶紧藏起来为好。”
    “……”是的,她一直都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女子,稳重得不似她这个年纪所该有的样子,可其实慕珑渊一直都希望,她能如寻常女子那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的依赖他。
    有时候无理取闹没什么不好,起码那样能让他知道,她真的在乎他。
    “王爷,江南又来消息了。”这时,齐侍卫忽然出现在慕珑渊的身边,谨慎的提醒了一句。
    下一秒夏浅薇已然把窗户关上,阻隔了他矛盾的视线。
    背靠着花窗,她分明感觉到外头的男子久久没有离去,慕珑渊自然没有看见此刻夏浅薇眼底释然的笑意。
    从望江楼回来的路上,与这名男子相识的过往清晰无比的浮上脑海,夏浅薇不能否认,失去慕珑渊消息的这段时间,她的理智早已不受控制的被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所动摇,而今日真真实实的见到了他,说她不气恼,那绝对是假的。
    可早在慕珑渊来碧荷院之前,她就已经平复了所有的激愤。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名男子自负又多疑,知道他狡猾又阴险,从自己的喜怒哀乐会为慕珑渊而改变的那时候起,就注定与他纠缠不清,注定要陷入他的算计之内。
    倘若眼下她才来责怪他的试探,气恼他的捉弄,愤慨他的不告而别,那么当初就不该为他心动才是。
    既然已经让他走进了心里,就该包容他的所有。选择了这个人,就要有所准备,在今后漫长的道路上,她都要心平气和的接受慕珑渊所有的阴谋诡计。
    夏浅薇反反复复问了自己无数次,她想要的究竟是他的道歉,还是他的平安归来。
    只要想清楚了,所有的埋怨都会烟消云散。
    不过,哪怕如慕珑渊这样的男子,也是不能惯的。
    自己为他担忧的那些日夜,也不能就此一笔勾销,夏浅薇知道,唯有自己风轻云淡,才会让慕珑渊于心不安。
    ……
    次日清晨。
    “县主早上用膳了?”夏故新再次来到碧荷院外,如画神情愉悦的点了点头,“县主昨夜似乎休息得很好,今日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夏故新终于放下心来,却不想这时,那明媚的少女缓缓打开屋门望向如画的方向。
    “一会儿南言公子若再派人过来,就说我不见。”
    什么?
    如画和夏故新面面相窥,昨日那南言公子不告而别,县主怎知他还会送上门来讨骂?
    哪知片刻之后,夏府之内却是迎来了几位客人。
    “见过永乐县主,小人是凤祥楼的,奉一位公子之命,给县主送来了几套定制的首饰。”
    “小人是锦绣阁的,也是奉一位公子之命,给永乐县主送来了几匹今年最好的绸缎绫罗。”
    “小人是福满茶楼的,听闻永乐县主近日胃口不佳,特地为县主送来几道可口的茶点。”
    顷刻间,夏府的后院里便摆满了各种东西。
    夏浅薇着实没有想到,这慕珑渊赔罪的方式居然如此高调,他此番回京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否则惹人注意,节外生枝岂不是让先前的计划全都白费了?
    夏浅薇开始有些担心,阴谋诡计他是很厉害,但哄女子开心,幽王可能不是这块料子。
    这家伙难道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让人不怀疑这南言公子的身份?
    很快,连老夫人也被惊动了匆匆而来。
    她一个眼神示意,老管家立刻上前将这几人和所有东西一并打发了去,随后关上门与夏浅薇面对面的掏心掏肺起来,“浅薇,你昨日可是去见了一位江南来的商贾?”
    夏浅薇收敛了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便见老夫人脸色略显难看。
    “听祖母一句话,这位南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祖母此话何意?”
    只见老夫人撇了撇嘴,眼底里满是嫌弃和厌恶,“听闻这位南公子是江南一带风月场合的常客,对那些歌姬头牌一掷千金,有名得很!有人听见他在京中的怡香楼里大放厥词,说想一睹永乐县主芳容,其心可诛,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儿,莫要被此等浪荡之人坏了名声!”
    听及此处,夏浅薇顿时头疼无比,慕珑渊这障眼法真是叫人不敢恭维,当真是一点儿品味也没有!
    可谁说不是呢,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不就是风月场所?
    夏浅薇已经猜到慕珑渊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能够在多年前就开始培养死士,自然也能够做出几个经得起调查的身份,而此番,他就是打算以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重现京都!
    第六百六十七章 又见故人
    两日后,怡香楼内。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无比的香气,耳边缭绕着女子的娇笑声和缠缠绵绵的琴音小曲,最顶层奢华的雅间内,一名俊逸风致的男子慵懒的任由一群风韵各异的美人环绕左右。
    美酒珍馐,春色撩人,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而屏风后的暗室里,粘稠的地面散发着腐朽的血腥味,晃动的烛光照亮那阴森冰冷的石壁,时不时传来的鞭打声和哀嚎声,与外头媚色无边的场景相比,俨然是另一番残酷的模样。
    一张冰冷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俊美无双的男子,华贵的玄袍与周遭昏暗的一切完美的融为一体,那深邃的眼眸冷酷平静的望着眼前鲜血淋漓的几名俘虏。
    可很快,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熟悉的草药香让慕珑渊回过神,下一秒夏浅薇已然站到了他面前。
    齐侍卫分明感觉到危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赶紧解释道,“永乐县主一眼就认出外面的南言公子不是王爷,所以……”
    夏浅薇轻轻一瞥那些奄奄一息的男子,仅仅一墙之隔,外面是人间天堂,而这儿却是嗜血炼狱,幽王果真还是这样的明目张胆。
    慕珑渊狠狠的记了齐侍卫一眼,再看向夏浅薇时眼底已经浮上了柔软的流光,不等他问些什么,夏浅薇却率先开了口。
    “易容术再好,眼神却是骗不了人。”
    她一眼就知道慕珑渊想说什么,他一定十分奇怪,为何自己轻易的就拆穿了外头那冒牌货的真面目。
    慕珑渊看自己时的眼神,怎么可能会有敬畏?
    “……”原来如此,眼前的男子一副了然的表情,也是,若自己的属下敢含情脉脉的看着这丫头,那他必定会将对方千刀万剐,哪还可能给机会为自己效力。
    对于夏浅薇来说,直觉固然重要,但细节更有说服力。
    看见明王慕云霄带回来的那具尸身,一瞬间她也有些许动摇,可当触碰到那尸身的双手时,她就十分肯定此人不是慕珑渊。
    身上的伤痕可以伪造,身形能寻找相似的,可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曾经被慕珑渊揽入怀中十指紧扣?
    她能够清晰的记得他指腹上薄薄的茧子,白净的指甲和肌理分明的掌纹,这是谁都无法重现的。
    倘若把这个理由告诉慕珑渊,指不定这家伙心里会何其得意,所以夏浅薇并不打算说实话。
    “送去的东西,可还喜欢?”慕珑渊声音轻柔,夏浅薇会出现在这儿,不正好说明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歉意,不再闹小脾气了。
    “我祖母被气病了。”哪知道,眼前的少女却是幽幽开了口。
    “……”
    “兄长方才还想带上府中的侍卫来找你算账,被我拦下了。”这言外之意,就是让慕珑渊不要再以南言公子的名义送那些讨好之物,否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可不能保证。
    虽然夏老夫人和夏故新都十分担心她的未来,但一名流连风月的男子在他们心中是绝对不可能成为夏浅薇的另一半。
    慕珑渊差点儿忘了夏家人的脾气,他嘴角微微一勾,“大舅子那儿,事后本王再好好向他解释。”
    她说拦下了夏故新,换言之,这丫头还是十分维护他的。
    只见夏浅薇柳眉轻轻一蹙,已然感受到了慕珑渊身上散开的愉悦之意,大舅子?
    堂堂幽王果真是厚颜无耻到了一定境界……
    夏浅薇长长叹了口气,她今日来,就是想告诉慕珑渊莫要再胡闹了,夏宜海一日不回京,夏家上下众人的心里就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只怕经不起幽王的折腾。
    就在这时,一名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的年轻男子被架了过来,他身上干净的衣衫与四周浑身是血的俘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低垂着头,毫不反抗的被绑在了慕珑渊面前的石壁上。
    “就是他?”慕珑渊很快从夏浅薇的身上收回了目光,此人是自己的部下从江南带回来的重要俘虏。
    “是的,属下还未用刑,他已经都招了。”只见这名阎幽军怀疑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鞭子,他还从未见过这般配合的俘虏,没有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说出来的供词能信吗?
    借着昏暗的烛光,夏浅薇却是发现了此人披散的长发下脸上的疤痕。
    她不由得往前跨了一步,试探的问了句,“柯政?”
    原本好似心如止水的年轻男子瞬间动了动,他缓缓抬起头,在看见夏浅薇的那一刹那灰败的眼底渐渐凝聚了光芒。
    这少女……他见过的。
    “你认识他?”慕珑渊轻轻挑了挑眉,便见夏浅薇的眼神似有几分复杂。
    “他为云国太子卫玄麒办事。”夏浅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再一次见到柯政。
    居然真的是卫玄麒的人!
    慕珑渊沉默了片刻,“云国太子手底的人,嘴巴紧得很,但他不一样,一落入本王手里就将自家主子的底细交代得一清二楚,让人想要相信都觉得不可思议。”
    谁知,那被束缚住的年轻男子忽然笑了出来,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不是幽王抓了小人,而是小人主动落入王爷的陷阱之中。”
    主动?他的意思是自己故意被抓的?
    只见柯政深吸了口气,一副如愿以偿的样子,“小人等这一日,等了太久太久……太子一直都想铲除王爷,可是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早已暗中联合了金国王,先前还以另一个身份接近贵国太子,想要从中挑拨借刀杀人。”
    暗室里的阎幽军们纷纷对视了一眼,而柯政笑得有些凄凉,转瞬间眼底迸发出无尽的恨意,“小人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这里,王爷想知道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只有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慕珑渊瞬间来了兴致,落入自己手中,居然还敢谈什么条件。
    但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倒是让人忍不住想给他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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