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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萧府,往自个儿院走去,施烟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绞尽脑汁想,忽然双掌一拍——她把萧祁承留在拢翠坊了。
    转身正要往外走,管家带着几个丫鬟来,拦住她,“表小姐,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走了许久,身上酒味淡了不少,可若是如此去见萧大夫人,怕是又得被叨扰两句。施烟小声道,“那可容我去换身衣裳?”
    老管家唯大夫人命是从,当即摇头,“表小姐莫要为难老奴,大夫人说您一回来便让您去。”
    施烟无奈,只要一身男装狼狈去了西院。
    果不其然,一进屋,大夫人还未说什么,萧思茹就厌恶捂鼻子,“你去哪鬼混了,浑身臭得厉害。”
    “你这丫头,怎么同妹妹说话呢。”萧大夫人轻呵女儿,“姊妹之间要敬爱有礼,你看你有当姐姐的样子吗?还不赶紧给妹妹道歉。”
    萧思茹娇纵“哼”声扭头不理。
    萧张氏骂了她一句,转而面上带笑朝施烟道,“好烟儿,你长姐怀了身子脾气也重,你莫同她计较。瞧你今日又去哪玩了,走,我带你换衣裳去,那可是苏江新进的料子制得,颜色与你正好相衬。”
    等换了衣裙,丫鬟还梳了发髻,走至外屋,萧思茹被萧张氏劝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碗,朝自己递来,“呐,醒酒的。”
    萧思茹笑道,“醒酒汤而已,怎么,怕我毒死你啊?”
    施烟好奇瞧她,自是不解,这一对母女要做什么幺蛾子。但不过一碗醒酒汤而已,有二哥在家,料她们也不敢做什么。
    施烟小声道谢,从萧思茹手中接过碗一口喝了,并未注意萧张氏与萧思茹别有深意对视一眼。
    再同萧张氏聊几句,天色已晚。施烟头渐沉,便起身告辞。那母女俩也不多留。
    越往前走,可怎得,自己脚下踩不稳,眼也看不清,瞧路不是路,瞧树不是树,整个天都是旋转的。
    忽然,前头站出一个人影,拦住自己去路,“烟儿,你这是要回院子去?正好我同路,送你吧。”
    听着声音,再仔细看跟前人,施烟恍然,原来是张宿筝。大夫人娘家侄儿,为人好色之际,又油嘴滑舌。
    施烟暗暗掐了恰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摇头拒绝,“不用,我回院子的路比你还熟。”
    错身路过他,可他身影一闪,立在面前,笑意更甚,“还是我送你吧,路上石子多,你金尊玉贵的,摔得了可叫我心疼。”
    便说着,手腕、腰身同时覆上不属于自己的手,施烟嫌弃蹙眉,使了力道推开来人,她受不住力,撑着旁边廊柱,喘着息威胁他,“滚开,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碰我!仔细我剁了你的手!”
    “这泼辣性子真是绝,怪不得舅母提起你总是头疼,”张宿筝脸上笑意不减,口中张狂旦旦,“今日你是走不出这院子的,我还就告诉你了,哪怕手被剁了,本公子偏就碰你了,治一治你这泼辣性子。”
    他扑过来,施烟直接从廊跳下,护着头在硬地上滚了两圈,珠钗尽数落去,她来不及去捡,只得赶紧逃。
    脚如千斤般重,渐渐得使不上力,可身后有人在追,施烟咬破唇,闻着这血腥味以此刺激自己。
    可这四周怎得跑来丫鬟仆妇,个个凶神恶煞朝自己涌来。
    头发忽得被人扯住,一个老嬷嬷将她制止,强硬握住她手腕,  “表小姐,您累了,奴婢扶您去厢房歇息吧。”
    “滚开,谁敢碰我!”一人难敌众人,施烟赤红着眼大吼,外衫被这些人剥落。
    “你这丫头,叫嚣什么。”大着肚子的萧思茹由着丫鬟扶着,立在不远处,“母亲这也是为你好。你是何身份,敢觊觎我二哥。既然沈家你瞧不上,那这张家也不错,且我表弟对你可是一见钟情。这是你的命,是你远在边陲小地攀八辈子也得不到的富贵命。”
    “不是这样的,”施烟哑声挣扎,倔强摇头,她没有觊觎二哥。
    张宿筝再旁搭着话,眼神垂涎欲滴一刻也离不开施烟。  “表姐,您这话说得,我若是得了烟儿表妹,可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萧思茹白了他一眼,“没骨气的,赶快办快些。”
    门房合紧,外头有仆妇守着。
    施烟缩在床角,眸中杀气腾腾。有一股声音歇斯底里叫嚣着快逃,可眼前着实瞧不清了,前头黑灰渐渐重影,手也使不上力。
    残留最后一丝神思咬破唇,浓烈血意在口中蔓延,她声不从力,微微喘息以此来获得大量空气,同急不可耐脱衣衫的人谈条件,“张宿筝,你放了我,这件事儿我……既往不咎,也不会同二哥说得。否则,叫二哥知道,他还剥了你的皮。”
    “牡丹花下风流一场,就是剥皮做鬼也值了。”张宿筝冲过来,双手搬扯施烟纤细手腕,一凑近,闻到这浓烈血味蹙了蹙眉,空出只手钳制她下颌,禁防她咬舌自尽,又随着抚了抚她脸颊,怜惜道,“可莫寻死,以后我会娶你,虽比不上萧家二表哥,但好歹不会叫表姐辱你。”
    话罢,他俯身。
    “滚……”一声尖叫绵软无力,手脚在锦被扑腾,忽然触到一根玉簪,她心中急切,不管不顾朝张宿筝刺去。
    跳窗逃了去,施烟不敢停,慌不择路地跑,冲进恕寒院,直奔书房,撞开门瞧得书案后头的人。
    对上那双眼,一时,漫天的委屈如潮水般袭来。
    施烟跌跌撞撞扑过去,入一个怀里,熟悉药香入鼻,莫名的将她心烦意乱、恐慌沸腾通通散去。
    沉稳有力的手揽在腰间,施烟仰起头,面前人模糊又熟悉,口中遍锈血味,她咽了咽,再和着泪一起吞下去,唤了声,“二哥……”
    第15章 。
    萧祁远笔尖未见一丝颤抖,安安生生落下一笔,“端”字笔力坚韧,墨迹渗透宣纸。
    阔别五日,这丫头终是来了,一如往常急慌模样。
    苍梧山上,油嘴滑舌的和尚说,“家主哭疾半生,可算接了个善果。”
    萧祁远掀了掀眼皮,目光游巡那忙着找人为自己塑金身的女子,仅仅淡然一瞥,未放在心上。种得因是何都未可知,哪来什么善果。
    当真是缘不知所起。那时并未知晓,这竟生了个缠绵的情果。
    想及此,萧祁远笑意拢了周遭,也不觉旁边炉火炭烧得不旺。锦羽青竹三面屏后急转了一道身影,步伐轻而急,他禁不住抬手看去。对上一双惊恐万分眼眸,小脸嫣红从未有的急慌,衣衫絮乱,唇瓣嗜血艳丽。
    萧祁远瞳仁情绪霎变,石子砸入千年不变潭水,惊起一阵一阵涟漪。施烟直冲他怀,无力仓皇搂住他腰身,语调沾了湿意,尾音轻颤,“二哥……”
    风寒寂寥,风急人声追逐,施烟悉数将其扔在后头。触到柔软衣料,由浅直浓药意烙□□底,如潮水湮顶般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顾虑担忧恐惧顿时七散八消,三魂六魄归位。
    萧祁远长施烟年岁九载,十六岁接管萧氏一族。比她早早瞧过势利庸俗,尝过冷落辱贱。
    原仅他母亲是陇西德高望族的崔家小姐,家世、才情、样貌配区区商户之子绰绰有余。更是祖父亲定的下任家主。
    十岁前随母亲居住外祖家,崔家是个什么地方,表兄姊弟妹瞧不起这卑劣商户之子,嫌他辱没簪缨世家,背地里排挤羞辱已是家常便饭。十岁母亲逝世,他被接回萧家,亲父不喜,大长兄一家虎视眈眈。然他到底年幼,未见过大世面。萧家不愧商户大头,连怀孕三月的小妾也知早早为腹中孩儿做打算,寒冬腊月,私下派人将他捆了,灌进破院经年雨水堆积的污脏荷花缸里。
    自此,从娘胎带了阴寒症又蒙上一层,高烧五日,落了个腿疾。天稍寒,脊髓如刀砍,千蚁咬噬,叫人痛不欲生。
    身痛,心更叫人剜得所剩无几。亲父过度袒护小妾,不仅辱没先母,更咒骂自己为何不好好缩在崔家,来萧家碍什么眼。
    什么世间冷暖、人情世故,可是做不得数。比寻常人少了半生寿命又如何,他偏要争口气,好好当这家主,能碍谁便碍谁的眼。那时真是,可劲儿地忽悠命,拖残躯走南闯北,硬是叫他扛了下来。
    救那女娃,不过是还当年她兄长围山剿匪救出自己一命。昔日重罪大将军之女,更是东宫有意的女子,好端端保下委实不易。
    家财散尽十之七.八,带她留在身边两年,可不知何时,这一声二哥,引得自己优柔寡断、易触心神,总叫人心乱。
    “二哥,我做你的轮椅、拐杖、药引子,护着你。”
    “二哥,回雲山罢,你身子不易再折腾了。烟儿担忧你。”
    “二哥,我都听你的,好好活着,你也是。不可反悔。”
    施烟一路强忍,冷汗湿了鬓角。分了神回想,自己也算看过不少医术,有些药是知道的,那碗醒酒汤也并无不妥,可为何会如食无骨散般,全身酥软,武功使不出,便是想大声叫喊,喉咙像被人死死遏制叫不出,脚被数十双手勾住难以动弹。
    一晃垫脚,双手勾住他脖颈,拼尽一丝残力将他扯住,哪怕千年古藤扯她往后也不可松开。
    萧祁远面色一凝,在怀中纤细瘦弱身子瘫落之前,长臂勾紧她,笑意随风卷散,“烟儿,发生何事?”
    “二哥,叫我抱抱,烟儿心口难受。”
    施烟抿直了唇,低头躲闪,张宿筝叫人厌恶,那对母女更是卑劣。说不得,不敢说。她脸又要埋在他胸膛,不想他看见此时狼狈不堪自己。
    空中残留语调颤抖带着绵绵哭意,萧祁远双手握住细弱手臂,将人扯里方寸之间,仔细探看一番,眼眸阴沉得要噬人,屋内弥散惊涛骇浪的怒意。
    屋内一众伺候的人惴惴不安,面面相觑,表小姐这是何处受了委屈,还从未见她这般梨花带雨。
    “去请田郎中来,”萧祁远低呵一声,随即双膝一弯,将人拦腰抱起,越过书架,进了内室厢房,将人放在在床榻上。
    施烟挣扎,容不得萧祁远将自己放在床榻上,脸非得埋在他衣襟处,口中疼得好似被火灼热炙烤,掌心紧紧揪住萧祁远衣袖,如同捉住浮木,心里方才安稳。
    力一丝一丝抽走,施烟脱力依偎萧祁远怀中,低语喃喃道:“二哥,大夫人要撮合我与张宿筝一起,给我下药,西院的下人将关在屋子里,不许我出去。那张宿筝咬我,逼我与他成亲,二哥,我怕。”
    混乱间又看到那群人涌过来,施烟吓得惊叫一声,犯了癔症般,哭哭啼啼直往萧祁远怀里躲。
    萧祁远脸若冰霜,将人长臂圈于方寸之间,目光落在被咬得苍白白唇上,发现她依旧咬紧牙关不松,捏住她下颌稍用力,莫让她咬破舌头,语气温和安抚道,“烟儿,不怕了,二哥在这里,谁也欺负不到你。”
    施烟抬手碰这温热手掌,忽然唇角溢出强忍一路的残血,原本明艳嫣红的脸此时苍白无色,血是上头唯一颜色,身上披着的锦被落了一圈红。
    吐了血脑子清醒一些,睁眼瞧着萧祁远,这含了雾的眸子渐而蓄化为水,眨眼间,乱了线的珠泪洒在血上,滚烫滚烫,“二哥,我身子难受。”
    恕寒院一向清冷,小厮丫鬟端了几盆热水进去,捧了混血的水出来倒掉,拿了沾血衣裙焚烧。萧祁远周身氤氲幽深怒意,无声安抚搂紧怀中人。
    直至老郎中气喘吁吁跑来,未来得急朝萧祁远行礼,便被吩咐瞧病,施针排毒、对症下药,嘱咐人立即去抓药、煎药。
    这一齐做完,老郎中悄悄抹了抹额头急汗,离萧祁远两三步,拱手道,“家主,小姐这是中了壹毒。”
    萧祁远圈紧手臂,怀中人如同受惊小鹿,身上力气施展不出,四面八荒寒意森森,直往怀里钻。
    他道:“可有法子解?”
    老郎中弯了弯腰,“此物乃是码头工人疲劳时,沐水所放之物。有疏通筋骨、消除疲劳之用。此物一旦入水便了无踪迹,且无声无味,但与酒相刻。小姐应是喝了酒,正好与此药相撞,才导混晕,身子酸软。”老郎中急说这些道,才回答家主方才的话,“在下已写了一副方子,待小姐喝下后休息两日,出了热汗排出毒素便无大碍。”
    萧祁远寒冰神色方才缓和一些,颔首道,“有劳了,苏烈,送高大夫出去。”
    将屋内人悉数遣走,怀里人施针后便睡了过去,梦里极其不安稳,呜咽哭闹不停。往日灵气抽丝剥茧般渐渐离去。人落进了泪海,泪滚烫炙热断了线似得,沾湿萧祁远掌心。
    萧祁远护着人,轻声细语哄,掌心轻柔摩挲那被人硬握出来的细红手腕,凝如玉脂上掐眼的红,萧祁远眼底险意更浓。
    “家主,可要奴将张宿筝提来?”梁胥蓦然出身,立在不远处,冷冷呛呛道。
    萧祁远漠然,掀了掀眼皮,声线寒戾,“将西院围起,要出来的悉数打进去,要进去的扣下。再去查,二小姐今日去何处喝酒,身边伺候的都去哪了,去西院怎没一个人跟着。”
    苏烈送走郎中方急返回屋内,正好听到家主吩咐那个死冷脸,他三两步跨上去,揽了这差事,“家主,萧家我比这人熟,让我去吧。”
    萧祁远颔首应了,苏烈心头高兴,下意识去看那死冷眼,傲然撇了一眼他,微弱无声哼了句。
    。
    迷迷糊糊睁眼,入目床幔青竹。唇瓣丝丝密密疼意,稍一动,冰凉药膏熨帖,痛意越发清晰,在温热怀里稍动,呢喃一声,“二哥……”
    萧祁远瞬时睁眼,眼里一片精明,忍着半边身子僵硬,抬手指腹落在她唇畔,“醒了?”
    施烟点了点头,只觉口干舌燥。想叫二哥倒盏茶,抬眼对上那眼睛,真是山中甘冽泉水,让人不由得沉浸其中。喉咙不听自己使唤不出声。
    耳室太过静谧,脑中又不得忆起张宿筝和那些嬷嬷小厮大叫着扑过来。施烟猛得睁大瞳孔,身上力气归来,挣脱出萧祁远怀抱,双手扑他温热的脖颈,抱得紧紧,便是千古藤枝也来不动她。
    “二哥,杀了张宿筝。”
    咫尺之间,热息洒在两人中间。外头落雪,萧祁远脖颈落雨。
    施烟侧首窝在他身侧,小兽呜咽抽泣。萧祁远手臂圈紧她,将其搂在怀中,哑声道,“好。”
    小半刻钟,施烟伤心够了,脑子也清楚了。吸了吸鼻子,松开圈住二哥的手要退出他怀,怎料稍一有动作,她一退,那大手落在腰间收紧将她往前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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