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废了我吧   “血……血……”……
    “血……血……”
    漫天的鲜红色的血液, 到处都是,快要溢出来了,要将她淹没了。
    霍长君惊醒的时候, 眼前一片黑暗。
    她喉间干涩,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上有铁链的声响。
    小太监颤抖着点亮油灯,顿时室内充满了暗黄的灯光。霍长君的眼睛被闪了一下, 微微一闭, 缓缓睁开,眼前还是长春宫熟悉的老样子,还是那张熟悉的沉香木床。
    而她躺在床榻上手脚都被铁链锁住了。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还是那股熟悉的香味, 多好的味道啊, 幽香且淡,不会让人上瘾却让人着迷。
    这些年她躺在这张床上, 无数个夜晚里都是这股淡淡的香味让她心神宁静, 让她安睡的, 这是她是她最熟悉的味道,比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物都要熟悉。
    眼角的泪滴落进了发间。
    霍长君不想起来,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婉贵嫔的话她并非全无在意,只是连雀连莺确实未曾查到什么。
    可是,没想到, 这最致命的东西竟就在她的身下。霍长君死死地闭着眼, 她想只要她不睁开不去问不去听不去看,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算数?
    她想其实没有孩子也可以的。反正她原本也不是那么喜欢孩子,她只是想给大家交个差完成这个任务就好。
    她想……她无数次想……做梦都在想……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张床是当年她初入东宫成婚时便在的了。他还说:“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我自然要将这最尊贵的东西送与你。”
    最尊贵的人……最尊贵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霍长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敢泄露分毫,叫旁人看了笑话。
    可是眼泪早就把脸颊打湿了。
    所以,这一切的算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她来之前,从她到之后,从过去到未来,竟是没有一天幸免过。
    她咬着牙闭着眼攥着拳头,不敢哭出声,大抵这世界上也不会有比她更懦弱更可悲的人了。
    一盏油灯都要枯尽,眼泪也渐渐风干了。
    霍长君终究是缓缓睁开了眼,然后慢慢坐起了身,铁链碰撞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她眼眸略显呆滞干涩,整个人也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房间里只有她和另一个陌生的小太监。
    等了很久很久,似乎天都快亮了门外才有动静。
    门外的人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进来。
    霍长君看着门口那双黑底镶金的长靴,沉默不言。
    李德让倒是懂眼色,谢行之还没发话他便立马将霍长君手上的铁链解开了,他低声道:“娘娘莫怪,实在是娘娘身上的嫌疑太大了,陛下这才叫人将娘娘锁住的,不然不好服众。”
    霍长君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依旧沉默地坐在原地,脊背挺直,等着对面那个人走过来。
    他的脚步声很稳重,一步步靠近就好像一脚脚踩在她的心尖上,把她的心她所有的一切都踩碎。
    空气中都透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霍长君终是张了张嘴,哑声道:“她和孩子……还好吗?”
    谢行之垂眸看着她的头顶,眸光凌寒如冰,他沉默不答,空气里的氛围也跟着沉默,直到让人觉得窒息难受。
    李德让在一旁小声道:“好在太医来得快,苏常在母子俱安。”
    “母子俱安……”霍长君呢喃了一下这四个字,然后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好啊。”
    她抬眸看着谢行之,“恭喜啊,陛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的眼睫微翘,眉尾上扬,整张脸都透着欢喜,仿佛是真的由衷地替谢行之感到高兴。
    谢行之蹙眉,“你不打算解释吗?”
    霍长君微微一笑,反问道:“解释什么?”
    闻言,谢行之嘴角都抿起来了,眉心紧紧攒在一起,盯着她看不说话。
    一旁的李德让心底都在打鼓,理智上他应该相信琴师说的话,都是皇后所为,可是情感上他就是不相信皇后娘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眼下不是他信不信的问题,还是陛下信不信!皇后娘娘这般做派这不是……这不是……自寻死路?
    谢行之望着她,鼻翼耸动,呼吸都重了几分,像是真的动怒了。可霍长君看着他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不由得揪住霍长君的胳膊,冷斥道:“差一点儿就一尸两命,你就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你的心什么时候这么狠了!”
    霍长君的胳膊被他揪得火辣辣的疼,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唇角微勾,缓缓一笑,道:“陛下今日才知道我心狠吗?”
    她稍稍用力便挣开了他的手,然后缓缓站起身,渐渐拉近与谢行之眼眸的距离。
    两个人四目相识,再没有从前的情义。
    霍长君红唇轻启,淡道:“就是我做的。是我,伸手推了苏常在,是我,嫉妒她,也是我,恨极了她腹中的孩子。”
    皇后每多说一个字,李德让额角的青筋都多跳一下,他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觉得这偌大的宫殿里竟有些空气稀薄,叫他呼吸不上来。
    她说得轻巧随意,却将谢行之气得火冒三丈。
    “霍长君!”他怒吼一声,想要压制住她的气焰,却发现她那双圆润的杏眼此刻清透明亮,一点都不怕他。
    霍长君笑了笑,轻道:“听着呢,靠得这样近,无需陛下再唤得这么重了。”
    她换了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刚来太子府的时候,嬉皮笑脸,不怕打也不怕罚,每日里都是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四处偷玩。
    “霍长君,你知不知道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谢行之咬牙切齿道。
    霍长君点了点头,若有其事道:“知道啊。轻则贬为庶人,重则杖毙株连。陛下要怎么罚我?”
    谢行之看着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你是不是觉得你是霍家的女儿,我不敢罚你,便如此胆大包天,什么罪名都敢揽?”
    霍长君看着他像是在看笑话一样,她说:“怎么会?陛下想罚的人从来没有逃得过的,一个小小的霍家算什么?三朝元老的安国公府不都被陛下连根拔起了?”
    哎呦呦——我的老天爷哎。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听得身边的李德让都快心肌梗塞了。他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在心底不住地祷告,阿弥陀佛,各位佛祖菩萨,求求你们保佑娘娘这张嘴别再说话了吧!
    “霍长君!”又是一声怒吼,谢行之的手都扬起来了。
    可看着霍长君死死地瞪着他的那双眼睛,他便下不去手,修长的手指扬在空中,霍长君讽笑一声,“下不去手啊?是不敢还是不能?”
    李德让在旁边真的是心惊肉跳,我的皇后娘娘啊,你可千万别说话了!
    谢行之的手气得都在发颤,他看着霍长君那双挑衅又倔强的眼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才收回手,道:“好,你觉得朕不敢罚你是吧?”
    “霍长君,你信不信朕废了你!”他言语威胁道,仿佛今日势必要让霍长君认错。
    “废了我?”霍长君呢喃了一声,然后浅浅地笑了,渐渐地越笑越大,笑得越来越荒凉越来越虚无。
    这笑声叫李德让都有些心慌。
    他琢磨着,再不阻止今日怕是要出大事,便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娘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只是……”
    “你敢。”霍长君突然收住的笑声打断了李德让的求情。
    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庞,看着这个越来越成熟俊朗却也离她越来越远的男人。
    她重复了一遍,“你敢。你当然敢。”
    谢行之皱着眉看她,便是到了如今,他身上那股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清贵依然会吸引到她,他便是这样,永远如年少时一般,只要眉心一皱,便让人忍不住想要安抚他,为他抚平眉心。
    可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也不是谁都有这个能耐,至少她试过了,她没有。
    谢行之的心底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你发什么疯!”他斥道,这场越吵越无法收场的架叫他也骑虎难下,他躲开霍长君的眼睛,道,“你想要孩子可以有无数种、”
    “我还会有孩子吗?”霍长君冷笑一声。
    谢行之身形一顿,猛然抬眸看着霍长君。
    见她缓缓坐下,摸着那张平整舒适的沉香木床。
    “不会有了。”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些许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难怪今天的皇后格外的反常。
    霍长君淡笑了一下,“十年啊。”
    她慨叹一声,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他问:“苏怜月告诉你的?所以你才失手推了她?”
    霍长君笑了,泪眼模糊,“这还重要吗?反正,我推没推她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她的话如何能信?长君,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是如何将麝香加入漆料中涂满这张沉香木床,听你说你是如何哄骗我在这床榻上睡了十年,听你说你是如何让我不孕十年。”
    她都明白了,她统统都明白了,难怪连雀连莺查不出,原来这香味她早就历久经年习惯了,从未怀疑过。
    他无从辩解,便只好认下。
    “不是的,长君,这里面放得不多,对你的身体不会有大的损耗,只要你日后不再使用这张床,休养些时日还是会有机会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要解释那么多,莫名的就是有些心虚。
    “那你会让我有孩子吗?”
    谢行之身形一滞,心下思量,霍老将军还未交出兵权之前,霍长君不能有孕。
    霍长君笑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显得苍凉沉重且悲壮。
    这下李德让都不敢说话了。
    谢行之看着她笑得疯魔,不知为何浑身僵硬,他既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他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她的笑声。
    “十年啊……”霍长君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你竟是从十年前就开始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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