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子时了?谢行之捏着腰牌,烦躁得恨不得把周围的东西都拆了,他是戌时二刻走的,现在都两个时辰了,她若是骑匹好马,快马加鞭还不可能追不上!更何况,他走时那么大的阵仗,那个蠢女人更不可能没看见!
    “霍长君!”他咬牙启齿道。
    他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马车侧后方傻愣愣地骑着马的燕七,气得放下了帘子又狠砸了一下车厢壁,这种时候就开始念着李德让的好,要是他在,自己一个眼神他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不是像燕七那个傻子一样立在那儿什么都不干!要不是为了安全着想,他才不会带燕七这个蠢货!
    月色下,一辆马车横在夜路中间,猖狂得很。
    大漠的夜风吹得呼呼作响,马车灯笼都跟着四处摇晃。
    谢行之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恰是这时,远处传来马蹄疾驰声。
    谢行之神色一缓,眼底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喜色,他飞快坐好,道:“还不赶紧走!”
    “是!”
    这回马车又启动了,谢行之还催着速度,比方才可要快多了,身旁的士兵都小跑起来,燕七骑着马觉得很满意。
    眼看就到城门口了,身后传来疾呼声,“停下!”
    “停下!”
    谢行之冷嗤一声,当众斥责他?恶意揣测他?还来得这么晚,就这还好意思让他停下,门都没有。
    “快走!”谢行之催促着。
    可到底身后的人骑的是快马,马鞭一挥,快马匆匆而来,几步便越过了马车,横堵在谢行之的车架前。
    身旁的侍卫立即警觉,亮出手中的兵刃,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拦主子的座驾!”
    何副将从马上下来,扶了扶自己歪七扭八的帽子,跪地大喘气道:“陛下,卑职何树失礼了,实属有要事进言,还望陛下恕罪!”
    谢行之听见是他的声音,掀开帘子,不快道:“怎么是你?霍长君呢?”他回头往身后看,夜色茫茫一片,街道上除了零星的几盏灯什么都没有,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何树低头,没敢回答,只是将自己怀中的东西,高高呈上。
    谢行之接过那个东西,捏在手里,眼底掠过一抹弑杀之色。深邃的长眸幽然晦暗,他冷声道:“她让你来的?”
    何树瑟瑟发抖,道:“将军的意思是还望陛下看在她赤诚一片的份上,饶她一回。”
    谢行之冷笑一声,“连你也会糊弄我了,你觉得她会说这样的话吗?”
    敢当众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这下会说出这么客套官方的话?
    何树一噎,然后咬了咬唇,心一横视死如归仿着霍长君的语气,道:“东西给他,他也不需要再算计了,少给我使绊子,不然我死了,他就等着做亡国之君吧。”
    这话说得……便是何树不学霍长君的语气,脑海中也让人忍不住回想起她那副不客气又嫌弃的模样。
    谢行之捏紧了手里的虎符和霍家军旗,她把这两样东西留下,分明就是告诉他,名与利她都不要,甚至他算计的东西她轻而易举就可以给他,可他要是再敢胡来,插手军中之事,那便是一损俱损,她死他亡国。
    谢行之死死地掐着手里的东西,眼眸猩红,他承认他想要这两件东西,可是……他不让霍长君继续担任主将,并不完全因为此事。
    他问身边的燕七,“她腹中的东西非得剖肠挖肚不可?”
    燕七垂眸,“军医说若是取出来方可治本,若是不取……好生休养着,还能有三五年。”
    谢行之扶着马车的手直接把车框都扣下一块木头。
    “若是要取,最迟什么时候必须取出来?”
    “越早越好,迟则生变,最好是三个月内。”
    谢行之红了眼,“让楚家加快造兵刃,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新的兵刃送到天幕。”
    “是!”
    她想赢,想靠自己赢,那他就成全她。
    霍长君,你最好是三个月就给我回来。
    不然……不然……
    *
    而另一边,霍长君带着大队人马一路飞奔。
    自古以来,兵贵神速。
    她杀了禄元多,又守下了北幕城,眼下粮食问题又解决了,短时间内,北幕难以被攻下。
    北幕危机已解,那剩下的便是人人觊觎的天幕城了。
    眼下便是合力反攻的最好时机。
    她早已预料到,在那里,她会遇上禄军山,那个和她父亲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这一次,她是冲着他的项上人头来的。
    策马疾驰,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面色也越来越苍白,可霍长君却仿若无事。
    疾驰了一整夜,天光微明之时,他们才赶到天幕城。
    而那里,战火刚歇。
    林晨绍一脸青灰的靠坐在人群里,拿出腰间的水壶想喝口水,可是倒了好几下都没有,他“哐啷”一声扔掉水壶,想闭上眼睛,可眼前却像是出现了幻影一样。
    “霍长君……”他唇瓣干得起皮,声音微弱。
    霍长君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壶给他喂水。
    他惊得爬起来,水呛到了嗓子眼里,咳了好几下才道:“真的是你!你赢了?!”
    霍长君点点头,林晨绍听见这惊天的大喜事,惊得直接晕了过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禄军山那老不死的,竟是打车轮战,让他们白天黑夜都不得好眠,这几日熬下来,除去他最初的出现打了禄军山个措手不及,后面简直就是被他压着打,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醒来的时候,霍长君喂他吃东西,听着着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也听霍长君说了很多。
    到最后,他问了一句,“你想逼走他我明白,可你为何非要用这么偏激的手段?若是他当场便要赐死你,那你不是功亏一篑?”毕竟,他是帝王,如何能容忍别人这般落自己的面子。
    霍长君只是笑了笑,“那更好,反正……”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反正也没多少日子了。早死了,还不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血流成河的景象。
    谢行之以为瞒她瞒得严实,却不知她昏迷的时候早就听见了军医的话。
    第49章 剖腹取珠   回到天幕城,这一切就好像是……
    回到天幕城,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一觉醒来又回到了原点。
    霍长君掀开主帅的帐篷,看见熟悉的摆设眼底恍惚了一瞬。
    她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就像从前的父亲一样,端坐于此。眼前一瞬间似乎汇聚了无数的幻影,是父亲在看地图,在与手下商量对策, 在打盹儿, 在……给她写信。
    年少离家,一别十数年,老大归巢,已物是人非。
    不自觉的眼角有些湿润,霍长君伸手抹了一下, 指尖上晶莹的泪珠诉说着自己无尽的归思。从她离开盛京之后她就很少哭了, 大抵是如今明白,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哭了也无用, 毫无意义。
    “长君。”门帘突然被掀开, 林晨绍带着军报前来,一抬头便见霍长君偏头抹着泪,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小声道:“要不,我先出去?”
    霍长君擦干泪,摇摇头, 然后正色道:“有什么事说吧。”
    林晨绍顿了下, 还是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战报拿给霍长君看,道:“这是探子传来的消息, 近来燕军都在齐整兵力,预备强攻北幕城。”他抿了抿唇,道,“你杀了他儿子,他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霍长君捏着那张小纸条,冷嗤了一声,抬眸道:“烟雾—弹而已。”
    林晨绍挑眉,与她心有灵犀道:“你也觉得禄军山根本不可能放弃攻打天幕城?”
    霍长君往后一靠,倚靠在椅背上,自信道:“禄军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为了个弃子就放下攻打了一半的主城?功亏一篑,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
    她这副模样落在林晨绍眼底像极了自信又俏皮的精灵,他恍惚了一瞬,从前怎么没觉得霍长君这个小霸王还有这样可爱动人的一面。
    林晨绍扬唇,“那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
    霍长君摇了摇头,“还不够。”眼下只是北幕城赢了一小仗,寻回了士气同时缓解了天幕的压力,但禄军山也不是吃素的。
    她道:“趁着禄军山放出这个烟雾—弹,我们也不能浪费了眼下的时机。他并不知晓我已带兵来了天幕,所以他佯装分散兵力攻打北幕,引我们出洞,那我们就可以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当真吃下他那部分兵力,一切如他所愿。”
    她把桌上的砚台轻拿,恰恰就放在那张纸条上,话落之时伴随着砚台落下的清脆的声响,那一瞬间她浑身都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就好像她早已看透这一切,运筹帷幄,随时都能反击。
    林晨绍轻笑,“好,那我便立即带人去燕军的必经之路上蹲守。”
    霍长君点点头,“静候佳音。”
    而她便会留在这里,等着禄军山以为这里是一座空城发动进攻之时,岿然而立,打他个措手不及,与林晨绍商议完对策之后,他便离开了。
    走之前,他背对着霍长君道:“你也没有小时候那么讨厌。”
    霍长君翻了个白眼,“你比小时候还讨厌。”
    如此插科打诨两句,倒觉得心里松快不少,气氛都没那么紧张了。
    “还有,老将军的墓和夫人埋在一起,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放下门帘,只余下帘子轻微晃动的影子,霍长君怔了一瞬,不知道他这是原谅自己了,还是觉得再怨恨无意义。
    只是,霍长君却没有这个胆量去看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夜深之时,她一个人在军营里走动。
    明月当空,冷风吹在身上,竟觉得格外的寒冷,一眨眼已是深秋了。
    边关的寒秋冷得很,温度也降得快,再过些日子到了冬天,寒潮来袭,又是一番难熬的日子。
    冷风吹得人头皮发麻,霍长君眼眸微眯,腹部传来微痛感,她不动声色地捂着自己的腹部。
    那日迷迷糊糊清醒的时候,听见军医说她腹中有珠,她一开始也以为是有孩子了,可后来才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与遭遇,不由得冷笑自嘲一声,自己这是在期待什么呢?
    她其实多多少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年少离家十数年,父亲至死都没能见她一面,更别说看见她怀孕生子了,这样的天伦之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她闭了闭眼,想着,也好,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没有孩子才是最好的。便是有了孩子也只会惹得谢行之生厌,到时候更是无尽的麻烦和痛苦,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根本就玩不过谢行之,有了孩子能不能护它安稳都是个问题。
    不过,好在,不是孩子。
    霍长君揪紧了衣服。
    *
    那日,军医说:“将军腹中有珠,恐是瘕之症,应是常年气血空虚,邪毒入侵,心情郁结,体内又留存毒素,日久方才形成肿块。”
    他还嘀咕了一句,“按理说将军该是早就有疼痛感的,竟是从未曾听她提起过,愚蠢啊,越是讳疾忌医病越严重,好在为时不晚。”
    如此想来还得感谢禄元多那一击打中她腹部,不然他们也不会想到去检查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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