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君站在城墙之上,眸光流转,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帐篷绵延数里,一眼望去根本瞧不见尽头。
    自她赢了禄元胜之后,燕军就直接驻扎在了城墙之下,烧火做饭,练兵攻城样样不落,简直是把天幕城的土地当自己家了,在这儿安营扎寨的。
    但兵刃未到,她也不能冲动行事,只能暂且忍着。
    忽然,霍长君鼻尖微蹙,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林晨绍注意到了她神色的不对劲,低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霍长君拧眉,伸手指着西北方向的帐篷,问:“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林晨绍蹙眉,一眼看去还是黄沙地里凸起一个个的白包子,好像是少了几个,但也没稀疏太多,不大有人注意。
    说不定是死的人多了,要用的帐篷就少了呢,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霍长君却很快叫来了守城的将领,问道:“你们今日和燕军交手,可有什么异常?”
    守城的将领李根道:“似乎并无异常,他们还是攻城,只是近来好像很早就收兵了,不似之前非要双方死伤惨重才会收手。”
    “许是近来天暗得早,不便攻城?”李根还嘀咕了一句。
    林晨绍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他道:“可能是燕军觉得攻城不下,要放弃了?”
    打了这么久,这一年到头的都没过过一个安生日子,可能是燕军也疲惫了吧?更何况,冬天还要来了,要是寒潮来袭指不定燕军要死伤多少人呢。
    可霍长君却脑海中白光一闪,惊道:“糟了!”
    “什么糟了?”林晨绍听得莫名其妙的,难道就少了几个帐篷就能出什么大事?
    霍长君却道:“立即召集一队兵马,随我赶往北幕城!”
    顿时军营里飞速集合队伍,尘土飞扬。
    “什么情况!”
    霍长君一着急,林晨绍也跟着紧张,只见霍长君很快就回自己的住帐取了头盔和佩剑就要离开,而林晨绍跟在她身后,急道:“到底怎么了?”
    霍长君一边给自己戴头盔,一边道:“你可听过减灶计?”
    林晨绍也翻身上马,立马回道:“自是知道,史书记载马陵之战,齐国孙膑以减灶增兵之法引得庞涓误以为齐军损伤众多,在其以轻锐之兵逐至马陵之时,夹道伏击,故而获胜。”
    霍长君道:“便是如此,这回咱们中计了!”
    林晨绍还是没反应过来,道:“可他的灶台帐篷也没少啊……”
    没少……林晨绍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
    是啊,没少!
    这怎么可能呢?每日攻城死伤那么多士兵,帐篷灶台却没怎么少过,若不是有援兵,那便是这其中早就做了假!
    孙膑减灶以示弱,禄军山不增不减却以示强。
    林晨绍惊道:“那些帐篷灶台竟是假的!”
    所以,他们被燕军大部队围困这么久完全不敢出城一战,很可能早就上当了!
    霍长君冷道:“我耍禄军山一回,这回禄军山也蒙我一次。”
    若是燕军的主力军不在天幕城,那必是攻打北幕去了。
    冷风在耳边呼啸,霍长君带着人越过黄沙丘野,北幕若破,那北境三城的结界就会被人打破。到时候……霍长君不敢再想,只能期盼何树还能再支撑住。
    匆匆急行,冬日的太阳下山得早,不过行至半程就没了光亮。
    月色下,寒风里,马蹄声声。
    霍长君带着人穿越黄沙大漠,北幕距天幕只一日快马之程。
    他们是在夜半之时赶到的。
    霍长君一拉缰绳,停在了离北幕城不远处的一道山丘旁。
    那时北幕的城池已经恢复了寂静,城墙上,火光微亮,飘摇的旗帜上隐约可以辨认一个“禄”字。
    身后的人瞧见了,疾驰想要冲进去与敌军厮杀到地,却被霍长君一挥手,无声地拦住了。
    她的手死死地捏着缰绳,手臂发颤,眼眶酸痛地看着燕军在清洗城池。
    林晨绍也红了眼,“就迟了一步。”
    如今他们已经占据城池,北境三城已塌陷一角,他们……
    那一瞬间,霍长君没有更痛恨过自己的愚笨,她为何就不能早一点想到战场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相掺难辨,她为何就不能再聪明些!她为什么非要一直守着守着,坐以待毙!但凡她早一点出兵便可识破禄军山的假帐篷,北幕城也不会丢。
    林晨绍按住她的肩膀,低道:“莫冲动,我们回去。”
    就这些兵力,他们根本无法反攻北幕,只能是送死。
    霍长君咬着牙,眸色冷厉,却别无他法。
    她刚要下令回去,却看尽城墙上走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霍长君顿时睁大了眼眸,身后也有将士认出来了,低问:“那不是何副将吗?”
    “他……是叛变了吗?”说话的人顿了一下,“叛变”这个词何其严重,非确凿根本不敢乱用。
    可,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何树拱手低头,朝着一个燕人服饰的男子在行礼,男子一回头,正是禄元胜。
    他伸手拍在了何树的肩膀上,笑得爽朗恣意。那笑声是心底里发出来的。而何树也跟着淡淡地笑了开来。
    夜晚,月光皎洁,落在北幕的城墙之上。
    寒风吹起的沙尘落在人眼睛里,疼得眼泪掉下来。
    霍长君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他是谢行之的人。
    她不知道是何树一个人叛变,还是……
    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喉间充血,指甲被折断,她哑声道:“回去。”
    “将军!”
    有士兵不愿意,何树那个畜生,竟能与杀了自己这么多同袍的人相谈甚欢,简直该死!
    霍长君回头,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和满脸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我说,回去。”
    那人不敢说话。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夜色下,狂风起,马蹄印被黄沙覆盖。
    *
    霍长君回到军营里,手臂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
    主帐里,只有她一个人,寂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良久,营帐的门帘被掀开,冬日的阳光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是一只躲在黑暗里的吸血鬼初见日光,不适得很。
    她闭了闭眼,缓缓才睁开。
    只见林晨绍,站在她眼前,浑身染血,他说:“长君,我们……被弃了。”
    第52章 疯战神   霍长君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霍长君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会呢, 怎么还会这么蠢。
    她怎么会以为谢行之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怎么就会以为谢行之还会帮她呢。
    她想起他临走前那句恶毒的话语,“那你就死在这里!”
    原来不会有新的兵刃了。
    原来他真的想她死在这里。
    他是真的要她死。
    “砰”的一声,手里唯一一块玛瑙玉佩被捏得粉碎。
    那是他们成婚时, 交换的唯一的信物,彼此各一块。
    玛瑙玉佩是聘礼,上面一个刻着“行”字,一个刻着“君”字, 是她父亲所雕刻, 以此为陪嫁。
    林晨绍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有些担忧,却又不得不低道:“长君,西幕也破了……”
    昨夜从北幕城回来,霍长君便让他折返去盛京探听消息,可是还不等他出城, 他就发现燕军已经从北幕城发兵, 绕后包抄,将边防城池一众包围, 如今除却天幕, 边防线几乎全线崩溃。
    而天幕, 已是座孤城,腹背受敌。
    他归来之时便遇见了燕军,还是将士们掩护,才得以死里逃生。
    可,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
    逃难的百姓告诉他:“陛下已经答应割地求和了……”
    割地求和, 割的是哪里的地一目了然。
    当日朝堂上说的北境三城, 如今两城沦陷,只剩下天幕这座孤岛了。
    “长君,我们……”
    这样的死守还有什么意义?他们豁出命来在守什么?他们苦苦困守, 苦苦支撑等来的是什么?等着朝廷来背刺他们吗?
    他望着霍长君,第一回 ,他也生出了放弃投降的心理。他的国家和君主都放弃他了,他还有什么意义再坚持着,坚守着?
    霍长君看着地面上的那一抹阳光。太刺眼了,刺眼得她泪眼模糊,心口刺痛。
    她低道:“你出去,命全军集合。”
    林晨绍咬牙,他不知道她会作何选择,可这一瞬间他想拉着霍长君和自己一起沉沦堕落,他想让她也放弃,想让她看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有多恶心!他不值得!他不配!
    带着粮食满口谎言的来,让人以为他是真的支持主战,可是苦等大半年的铁刃却至今未见,等来的却是他们被朝堂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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