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
    没等季之白做决定,命运给他带来了一丝光亮。
    母亲入院的第三日,医生查房后,季之白推着母亲去做了常规的检查。到了下午,他被护士叫去主任办公室。
    主任拿着最新的脑电图,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他告诉季之白,他母亲脑部积存的淤血面积正在慢慢缩小,没有动手术,病人正在努力自我吸收,形成新的血液循环。季之白从主任兴奋的口吻里听出了新的希望,内心积压已久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一点,他赶紧问主任是不是母亲手术的成功概率大了很多。还来不及开心,主任的话又像一盆凉水直浇了下来。
    主任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并没有变大,如果动手术,下针位置的淤血依然存在,危险系数并没有降低。
    “但很有可能出现病人将所有淤血全部吸收的情况,那就真的是奇迹了。”
    正说着,icu病房的护士走了进来,通知主任,季之白的母亲醒了。
    母亲真的醒来了,这是自她昏迷之后第一次睁开双眼,眼皮没有力气,苍老,只能偶尔睁开扫一眼。主治医生拿着小电筒左右眼来回翻看了好几次,又把母亲的手抬起来,反复试,但是母亲的手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自然垂着。主任检查完便走到了隔离区,摘下口罩,对姐弟俩说,病人之所以能醒来,就是因为脑部血块被自动吸收,原本被压到的神经也就自动恢复了。
    主任仍然建议不手术,继续观察,如果后续吸收好的话,病人很有可能完全恢复意识。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同时可能也会有一个不好的结果,你们得有心理准备,”说到这儿,主任把手套摘了,“病人的手脚目前没有感知,根据以往的临床经验,病人可能会长期处于瘫痪状态,但不管怎么说,目前来看,情况大有好转。”
    主任交代完病情,姐弟俩又去探望了一眼母亲。
    冥冥中注定,没动任何手术,从发现母亲的脑部在自动吸收血块开始,隔日复查的情况都比前一天要好。又过了两日,血块越来越小,母亲也有了一些显著的变化,虽然还是跟前几日一样,眼睛偶尔睁开,支撑不了多久,但蜷缩的身体慢慢展开了。
    季之白还记得母亲第一天被送进icu后二姐用手比画母亲身子的情景,有点感动。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到,但同样,谁也料不到,灾难之外,生命常会有惊喜。
    奇迹,确实是奇迹,这几天主任每次来复查,反复说这句话。
    在icu的第五天之后,季之白的母亲转去了普通病房。
    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易初颜来了。
    她出现在病房的时候,季之白正拼命搓着手。冬天实在太冷,病房里没有空调,有钱的病人会买电炉,买不起的就只能干熬。一到冬天季之白的手就会自然红肿,加上今年糟糕的天气,手更是比往年要红肿得多。二姐累得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整个人瘦得脱形。
    易初颜把手套摘下来,轻轻地放在季之白手上,季之白吓了一跳,他以为易初颜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医院。
    他缓缓地站起来望着她,这几天他一直沉浸在母亲苏醒过来的惊喜中,易初颜的出现,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想起那晚的星星之眼,故乡的原风景,还没开口,心里已是满满温暖。
    那盆风信子活得很好,叶子丝毫不见萎靡,就摆在病床前。
    易初颜带了保温壶来,一打开,热气冒出来,是她特意做的,保温壶里的饭菜分成两份,二姐也有。他们把二姐叫醒,看着姐弟俩吃饭,她把季之白母亲的病情问了问。
    下午,二姐回旅店休息,他和易初颜坐在病床旁边轮守。不知道为什么,易初颜的到来,让他心里很踏实。这会儿才有时间去窗边小站了一下,发现窗外又是漫天大雪了。
    “这么大雪你怎么来的?”他想起送母亲来市区时的一路艰险,今天路况看上去并没有好一些。
    “刚才没下,还是坐你来的那辆车。”易初颜回话。
    “易桥叔的车?那天他送我们来,车费很贵很贵,今天他也收了这么多钱?”
    易初颜不想说话,但还是回了一句:“他来市区送货,顺路了。”她把高领毛衣的边翻上来,正好挡着嘴。
    玻璃上结了新的窗花,两张脸印在窗花里,少年心事,隐隐约约,病房里只有氧气机发出的气泡声。
    千禧年快来了。
    气泡声的节奏突然变成了翻滚声,两人惊醒,母亲的氧气罩不知何时已脱落,呼吸变得急促,季之白赶紧过去把氧气罩归位,手快的易初颜按了床头的呼叫器。
    呼吸声慢慢又恢复了平静,但是母亲的眼皮在跳,似乎想要努力睁开。季之白轻轻地唤了一声妈,跳动的眼皮不跳了,像是被自然唤醒的一样,母亲睁开了眼睛,望向他,一动不动。此刻的母亲像是被寒雪压垮的苍老青柏,在等待春天到来。只是严冬尚在,岁寒未改色。他又连续喊了好几声,母亲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点头,示意她听到了。她动了动嘴,似乎要说什么,他把耳朵贴过去,听到了母亲微弱的声音。
    母亲说:“之白,我想吃包子。”
    听到母亲说出话来,季之白激动得不能自已,拼命点头,连医生来了也不知道,差点没把医生撞到。医生也很激动,检查了一遍之后,叮嘱他下午送母亲去照新的脑电图。
    母亲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冬日里的天色很容易黑,只不过是下午五点一刻,已经像是深夜。市区里的路灯大面积遭到风雪破坏,整座城市暮气沉沉,大雪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未停止。易初颜原本想临夜时分离开,但此刻大雪这般凶猛,看来是走不了了。
    “等会儿我送你去旅馆睡一晚,我和我二姐在病房守着。”季之白说。
    易初颜看看窗外漫天飞雪,也只能这样,明天再看看天气。
    “你晚上会害怕吗,一个人在旅馆?”季之白有点窘迫,为了图便宜,旅馆条件和配置都很一般。
    他并不知道,易初颜在很小的时候,就曾一个人在漆黑无边的旧福堂度过漫长的一夜。黑夜像是把她吞噬了,她蹲在大门的角落里,以为自己会被冻死,但是当第二天光从瓦片缝隙照射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活着,便再也不害怕黑夜了。她知道了,不管有多惧怕这黑夜,天终究会亮起来的,冬日会渐暖,寒冰会融化,易初颜笑了笑说:“我都敢一个人去后山,这有什么可怕的。”她不想季之白再问什么,拎了开水瓶出去灌开水。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问过她害不害怕。
    打了开水,二姐已经回来了,从食堂打了饭菜,三个人围坐在床边吃。窗外的寒风敲打着窗户,室内是片刻的温暖,床头放着季之白下楼买的包子,等着母亲醒来。
    但是母亲这一觉没再醒来,好几次呼吸急促困难,呕吐过一次,导尿管里出现血液,体温时高时低,医生也有点束手无策。
    待母亲的状况稍微稳定下来,已是晚上十点半了。季之白计划先送易初颜回旅店,还未走到门口,主任过来找他了。
    主任脸色不太好,神色严肃。
    “季之白,得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情况。医院的白蛋白全用完了,整个市区的医院都库存告急,但是你母亲呢,必须用白蛋白才有可能渡过难关,说白了,就是救命的药。”
    季之白知道白蛋白,从icu到现在,一直就没停过。
    “有别的药物可以代替吗?”下午的喜悦在反复几次的折腾里被磨灭了。
    “各大医院目前都是零库存,本来白蛋白就很珍贵,怕是很难,”主任两手一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可以试试,需要你去跑一趟,有个地方可能有,我只是说可能有,不一定。”
    “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此刻只要能救母亲,哪里他都愿意一试。
    主任把他带到办公室,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笔,标注好了方位,说:“这里有家私人诊所,也是拿了牌照的,是我在医学院的一个师兄开的。我去过电话,没人接,应该是停电通信坏了。你要知道,现在医院都是靠发电机在发电。记住,这可能是离我们最近的希望。他那里也许有,也许没有,即便有,可能也不多,但一定是可以救你妈妈的,按照图纸的路线走,可以找到。”
    季之白接过图纸,易初颜也跟着看了一眼,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主任在每个路口标明了建筑物,却还是有点复杂。
    “我现在就去。”季之白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晚上十点四十分,得尽快才行,私人诊所多半没有人留守值班,只能寄希望现在还没下班。
    他急匆匆地就要下楼,走到一半又折回,问:“主任,我妈今晚有危险吗?”
    主任也抬头看了下钟表,回了一句:“危险什么时候都存在,但只要不再出现呕吐的情况,就能稳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在想办法跟省城的医院紧急联系,争取早点补给库存。”
    季之白抱歉地看了看易初颜,他现在没有时间去安顿她。
    “快去快回。”易初颜懂他的心思。
    命运起起伏伏,在短短十多天的时间里,季之白和易初颜产生了一种相知相惜的信任感。
    广播里说室外温度快零下十五摄氏度了,寒风如刀,狠命地刮着他的脸,脸像被灼伤一样硬生生地疼。手被风吹得使不上力,但季之白知道,自己全部的力气都得用在手上,医生给的图纸,此刻是他最需要保护的,丝毫不能含糊。他仍然感到庆幸,母亲的病总是能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又出现新的转机。
    他的身影在雪地里越来越小了,于这苍茫大地,渺小如一片飞舞的雪花,易初颜站在窗前,望着纯净的世界被暗黑的夜晚无情地吞噬。
    跌跌撞撞深深浅浅地在大雪中前行,每一脚踩下去,随时可能深陷下去,都要使劲把脚拔出来,在身体可控的地方,季之白都是在奔跑。跟时间赛跑。
    他还是太心急了,雪路太滑,以至于他走到一个大滑坡的时候彻底失重,身体失去平衡,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了,头栽倒在地,从坡上滚了下去。
    一路沿坡滚下去,好久好久,天昏地暗,季之白几乎要失去了意识。
    等恢复知觉的时候,他趴在雪地上,脸被冰地摩擦之后的疼痛刺激着。
    季之白感觉到脸上的疼痛,疼痛里带着温热,是额头被擦破后流出来的血,疼痛感越发剧烈,他的求生欲越强。
    他用双手撑起身体,手掌也磨破了,还好,手中的图纸还在,虽然浸染了雪水,但笔迹看得清。季之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方位了,破乱的市区空无一人,眼前没有万家灯火,只有窒息般的寂静。市区像是进入了冬眠的动物,寒风叹息着人间疾苦。
    头顶上是这座城错综复杂的电线,松弛半垂在空中,不远处有一根微斜的电线杆,他必须先找个建筑标的,来分辨方位。从那么高的坡滚下来,瞬间将他的体能消耗到了极限,半爬半走才到了那根电线杆,一根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的电线杆。
    四处找了好一会儿,身体摇晃,眼前的一切都是虚的,还是没能分清楚方位。电线杆上贴的全部都是医院、旅馆和考远程大专的信息,多半都是手写的,字体歪歪倒倒,四分五裂,不好辨认。季之白彻底放弃了,内心无比绝望。
    他看到电线杆上写着,本店长年售卖野生西洋参,可延年长寿。
    长寿,长寿,他反复念着这几个字,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母亲,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雪地,悲从中来。
    他不禁咆哮了起来:“老天爷,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母亲的命,十年,哪怕是十年也好,求求你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空旷之地大声地嘶喊。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声音越来越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没有人会听到,也没有人会理会他。他趴倒在雪地上,脸上的血没有了温度,雪花飘在他的身上。他闭着眼,有一刹那,他想,是不是可以沉睡了,如果沉睡过去,是不是没有人会发现自己,这么大的雪,应该很快就会把自己埋藏了吧。
    之白。
    之白。
    之白,你醒醒。
    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季之白睁开眼,竟然是易初颜。
    “初颜,你怎么来了?”易初颜把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身体瞬间就温暖了许多。
    她总是在自己意志消沉的时候出现。
    “你走得急,没穿大衣,我在后面喊你,你没听见,就看到你从坡上滚了下来,”易初颜继续说,“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坡上走下来,你走得太急了。你瞧,我是用一根棍子撑着走的,这么大雪,得探着路走。坡的最旁边,才是步行的台阶。”
    易初颜指着坡的最左边,季之白看过去,早已看不到走过的痕迹了,大雪瞬间将脚印覆盖,就像从未有人经过。
    眼角起雾,要不是易初颜,自己恐怕会迷失在漫漫雪夜,或者,可能会死在这无人之地,无人知晓。
    “谢谢你。初颜。”
    两人对望了一眼,眼神里是刚刚在离开医院时的信任,清澈透亮,可以击败所有的苦难与荒唐。在季之白此后的人生里,再未遇到过像今晚这般清澈透亮有力量的眼神,这一眼,是他此生未曾有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不需要。”
    易初颜的方向感很好,她看了看图纸上的路线,指着南北向,说:“应该就是前面了,如果没错的话,还有两个路口,拐弯就能到,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
    季之白身上慢慢回温了,他把大衣脱了下来,披在易初颜的身上。易初颜望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手中的木棍放到他的手里,说:“现在你来探路吧,我跟着你。”
    两人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这条路不知要走多少人,过多少事,才能走成苍茫的样子。季之白想,此刻的这条路,就是苍茫的样子。
    两人依偎着前行,这条路也不难走了,有易初颜在身边,他心平气和,手中的木棍先行,探好深浅再走。
    易初颜分析得没错,过两个路口拐个弯,便看到了一家诊所,就是主任说的那家店。
    诊所的门是古老的木门,木板一页一页整齐排着,斑驳的大门悬着一根铁链,挂着一把锁。这把锁断绝了季之白的希望,还是来迟了。这样的鬼天气,不用到深夜,也许就已经没人了。
    “怎么办?”易初颜问。
    季之白看了看来时的路,走得这么艰辛,不能半途而废,说道:“既然主任说这里可能有白蛋白,我一定要拿到,白天肯定是营业的,我想等。”
    “等天亮?”易初颜口气倒也平和。
    季之白点点头,说:“初颜,我先送你回去,我已经知道怎么走了,送完你我再来,我要在这里等,要第一时间拿到白蛋白。”
    “不用送,我就在这里陪你,”易初颜说,“有我在,你也不会觉得孤独无聊。”
    “那怎么行,这么冷,你受不住的。”
    “你太小看我了。在石井镇长大,什么样的事我都可能被打倒,但绝对不会是被风雪,我可是不怕冷的体质,你又忘了,我在后山能待很长时间。”易初颜眼神里充满肯定和决绝,在季之白看来,那眼神里的光,不断地闪耀着如星星的光芒,他想起那晚的星星之眼,是多么浪漫、美好,是他在绝望里不能割舍的。
    易初颜又说话了:“我们去侧面的屋檐下,用这件大衣裹着,还能看看风景,也许这么美的雪夜,人生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就这样,两人在侧面的屋檐之下找了一块空地,小半边墙替他们挡住了冷风,两人依偎在一起,彼此借着身体的温度,大衣覆盖两人。很快,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若是有星星就好了。”美好的愿望而已,季之白又想起了星星之眼,那个夜晚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星星。
    易初颜没作声,身体却靠近了一点,只有靠近,才能抵抗寒夜。
    “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呢?”季之白问。
    “生死之交?熬过了今晚,就是熬过了一场生死。”易初颜轻轻地一笑,头倒在他的肩膀上,很自然,也很淡定。
    “生死之交,听上去很壮烈,熬过一场生死,我们还有什么躲不开。”
    易初颜看上去很淡定,内心却汹涌着,就在刚才,她在漫漫雪野里看到了震撼的一幕:这个十九岁的少年被风雪打倒,却在风雪里祈祷,愿意用自己的十年去换母亲的十年。他是善良的,谁都渴望遇见善良,可善良却不是谁都能拥有。那一瞬间,她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机会,有一个去跟老天爷说“我愿意用我的十年去换母亲十年”的机会。
    眼角温热,轻轻拭去,她闭上眼,一九八六年冬天的往事浮现。那是她这十三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她握着的母亲的手,感受着它慢慢变得没有温度。
    从未间断过,日日夜夜,亲手紧握冰凉的感觉。望着雪地,她的眼睛寒傲似冰。
    季之白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他在幻想如果有一天能在星星之眼看到星星,也能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依偎取暖。
    他说:“初颜,你那盆风信子真的很有作用,我其实很脆弱,以前一直都在学校里,不经世事,我妈很保护我,我从来都不知道生活会如此艰难。”
    “风信子会开花的,”易初颜抹掉眼角涌出的泪水,接着说,“善良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它。”
    “嗯。初颜,哼一下《故乡的原风景》给我听吧,我想听。”
    “可以吹给你听啊。”
    “你带着陶埙?”
    “一直都随身带着的。”
    易初颜把大衣一角匀了给季之白,从衣服兜里掏出那个陶埙,放在嘴边。音符平缓地吹出来,像珠子落地般悦耳,声声入耳。她想起那个暴雨之夜,又想起母亲的身体永远消失的温度,想起在灵堂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黑夜,想起姐姐带她去的星星之眼和二哥带给她的竹林星雨,所有痛苦和悲伤再一次在心头翻涌起来。这些痛苦,总有一天,尘归尘,土归土。
    最后一个音符收尾,清脆,如流水、如春风拂面的杨柳叶、如四季常青的青柏,这首曲子像是吹尽了两个少年所有经历过的人生,易初颜的泪水,是一波青烟,是一潭深墨,在这无边无涯的黑夜里流淌着。
    季之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他知道,她生来就受尽苦难。他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少年眼里散发着不寻常的炙热,融化着她的冰冷。
    季之白捧着她的脸,慢慢地把嘴唇靠近她,四片冰冷的唇贴在了一起,相互寻找着,探寻着从未交付过的温暖之地。
    炙热的亲吻,让两人忘记了现在身陷困境,忘记了冷雪的无情。“之白,你还冷吗?”
    “不冷。”
    “你呢?”
    “我也不冷。”
    “我们一定会在星星之眼等到一场繁星的。一定要去看,”季之白对星星之眼仍念念不忘,“等到春暖花开,很快了。”
    “如果运气好,等风来把云雾都吹散,星星就会有了。”
    这一夜,易初颜靠在季之白的肩膀上,睡去了。很奇怪,梦里不再有惊慌,不再有冰凉不散的体温,不再有不知何日结束的惶恐,同样是一堵冷冰冰的墙,但身边多了一个温暖良善的少年,一夜无梦,很踏实。
    两个绝境里孤独的灵魂,在寒风里度过了他们一生中最温暖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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