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认为有深仇大恨的堂兄妹之间该如此亲近,尤其是闻人湙语气中,尽是内敛的温柔。为何行事果决从不心软的闻人湙,愿意对待灭门仇人的女儿如此亲近,简直像是昏了头。
    崔照没忍住,先她一步发问,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询问道:“殿下待九公主和善,看着倒像是亲兄妹。”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反看向面色尴尬的容莺。“连外人都看得出来我待你和善,你又为何总是怕我?”
    容莺都能听出话外之意,她就不信闻人湙不明白,分明就是故意膈应人。
    第48章 不耐   赵勉,你要不要脸
    崔清乐站在二人跟前觉着十分难堪, 看到闻人湙对待容莺的态度,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是闻人湙宽容大度, 不祸及这无知娇弱的小公主, 反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继续留在宫里养着。
    一旁的崔照见她脸色不好,也不免皱眉, 心中更是有许多疑问。然而他好歹也是名门之后, 有些事不好挑明了说, 以免失了风度, 只好暗暗忍下来, 等日后打探。
    容莺在外人前面对闻人湙十分别扭, 便急着回了寝殿换衣裳。闻人湙紧随其后,并没有和崔照兄妹交代什么, 二人脸色愈发不好。离宫的马车上,崔照终是忍不住, 和崔清乐说道:“当日与你一同落水的,就是这位?”
    崔清乐点点头, 答道:“我当时并未当她是什么要紧的人物, 还以为是谁家闺秀, 也是后来才知晓是公主。当日我被怀璟殿下的侍卫所救,后来又在府中见到了她,与殿下举止亲密,似乎相识已久。”
    崔照脸色微沉,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那你看着……二人间可有情意?”
    崔清乐心中的担忧被他一语戳破,脸色立刻就变了,喝止道:“兄长慎言。”
    崔照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殿下心软留她性命不奇怪,可若生了其他心思却万万不能。他夺了这皇位,焉能不被九公主记恨,只怕是虚与委蛇地讨好殿下,盼着日后替父报仇。”
    他可不相信这仇人之间还能继续做相亲相爱的兄妹,只怕和睦都是装出来的。
    崔清乐想到了另一处,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不仅是仇人,也是兄妹,如何能生出情意,此话说出去有损殿下声誉。”
    崔家是书香门第,向来恪守教条,礼数上无不周全,更做不出那些有损大家风范的事来。表兄妹结亲并不算罕见,然而在世族中也是令人不齿的,更何况这堂兄妹之间,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思传出去都要被人戳脊梁。
    “只盼殿下是一时昏了头,兴许日后能反省过来。”崔照感叹完,崔清乐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明公可知晓这些?殿下素来敬重他,若让他来劝,可否将公主送走。”
    若换了她是公主,自是恨极了闻人湙,留在他身边也无法安分,必定是满心想着如何杀了他,为了闻人湙好,九公主再无辜也不能留在长安。
    崔照点点头。“我明日写封书信问问明公的意思。”
    ——
    容莺回寝殿将衣裳换了,便火急火燎跑出去和闻人湙说起聆春的事,半点不关心崔清乐相关。反倒是闻人湙问她:“方才那个蓝衣的姑娘,你也不记得了?”
    “她不是说与我一同落水,其他并无交集,我记得她做什么?”容莺有些疑惑,联想到方才兄妹二人看她的脸色,心中明白了几分。
    容莺并未主动问起,闻人湙却解释起来了。“她叫崔清乐,是清河崔氏的嫡女,他的父兄待我有恩,与我也算旧相识。”
    容莺疑惑道:“可你方才叫她泠泠来着。”
    听着分明十分亲密的。况且那女子看他的眼神虽克制,却依旧能看出几分爱慕,应当不单单是旧人那么简单。
    闻人湙俯身去替她系好腰带,不以为意道:“她的名字十分拗口。”
    容莺听到这么个敷衍的回答便没有再问了,只一门心思想着聆春的事,不禁恼怒:“你当初到底如何安置聆春,我今日去找白道长,却见到她衣衫破旧面颊青紫,显然是遭了难,一见我就哭着扑上前,求我救她性命。”
    她说起这些,心中更加难受。聆春是宫里陪她最久的人,说是家人也不为过,这世上她最见不得聆春过得不好。当初闻人湙放走聆春,她虽不舍,但一想到聆春从此去找家人,过上安稳无忧的好日子,心中便也好受了,可如今呢?宫中除了三哥,只剩下聆春真心待她好,可每个关照过她的人,最后总是会遭遇不幸。
    闻人湙不大在意聆春的事,答应了容莺不伤她已经是手下留情,后续不过是将她赶出了京城,遭难又与他有什么相干。“我只让人送她离开长安,她遭遇什么我又如何得知,总不会与我有关。”
    面对容莺的责问,闻人湙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说道:“我会让人给她钱财,将她送回家。”
    “聆春想留在我身边。”
    “不可。”
    闻人湙拒绝得很快,容莺不满:“为何不可?”
    “你怎知她待你一定真心,为何就不能是另有所图。”
    他说着便沉下脸,语气也重了几分。容莺以往畏惧他,处处都要避着,现如今却处处不肯如他的意思。
    她见闻人湙不肯,垂头丧气地坐着不吭声,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垂下。
    闻人湙遂蹲下身子,无奈道:“你为何总是这么好心?”
    从前在珑山寺,他便处处看不惯容莺,又或者是鄙夷她的过分热心。然而后来想想,那些看不惯又或许是因为他恰恰缺乏这些,以至于生出了一种半是嫉恨半是艳羡的情绪。
    容莺摇摇头:“我也并不总是好心,可有些人不一样,即便她对我有所图我也心甘情愿。聆春待我好,而我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是不是真心也不重要,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好。”
    闻人湙盯着她不说话,好一会儿了才说:“既然如此,随你意就好。”
    ——
    容曦在凤翔府待了一段时日,几次提出要走,宋乾明都以各种理由推阻,并不派兵卫护送她去扬州。而容莺和容恪也没有消息,让她心中更加烦躁,渐渐地开始怀疑宋乾明的意图。
    他们虽是表兄妹,从前来往却不多,甚至有需要周旋的时候,往往都让赵勉去摆平了。谁说家人就一定靠得住了,她父皇不就是例子,能狠心抛下儿女和嫔妃逃走,还给他们冠上忠义的美名。幸得攻城人并非燕王党,否则她和容莺早就身首异处了。
    容曦待得越久,对宋乾明怀疑更甚,有些话渐渐的也就不与他说了,暗中开始筹备着离开。留在凤翔府的这段时日十分不舒坦,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炎热的原因,总是没有胃口,白日里浑身无力,总是睡不够。直到又一次饭前恶心,她心中的念头便挡不住了。然而此时去找大夫,未免引起宋乾明怀疑。
    趁着宋乾明不在,容曦出门甩开了婢女,特意换上普通妇人的钗裙,可惜还是被中途截了回去。跟在宋乾明身边的,是正巧来接她的赵勉。
    面对着容曦的怒目而视,宋乾明只心虚地低头,小声道:“趋利避害,逐天下大势,表妹应当能明白。”
    “混账东西!”容曦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骂她那叛主的表兄,还是骂坐在马上悠悠看她的赵勉。
    赵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哂笑道:“公主这一身装扮可真是新鲜,竟也另有一番风韵。”
    即便脱下锦衣金钗,换上粗布短衫,容曦一身傲气仍旧不知收敛。
    容曦只当他在羞辱自己,气得脸都白了,厉声骂道:“呸,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看你一眼我都恶心,真是阴魂不散。”
    赵勉将她囚禁的那段时日,容曦的一张毒嘴就没有停过,专捡着那市井中最脏的话来骂他,半点礼数不讲,起初赵勉还能被她气到,后来习惯了,总有在床榻上折腾她的法子,骂也好打也好,于他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宋乾明听她这么骂赵勉都心慌,忙抬头用眼神劝止,容曦反而啐了他一口,冷笑道:“没骨气的东西,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等舅父扒了你的皮!”
    赵勉就听着她骂,也不不劝阻,等她发泄够了,才命人将她迎上马车。
    容曦愤愤地坐进马车,就见赵勉也跟着进来了,立刻道:“少来碍我的眼!”
    他捏着容曦的下巴,不悦道:“你这张嘴实在不得我意,我总要百般忍耐,才不让人喂你一碗哑药,叫你从此安静。”
    容曦正要推他,就被制住了双手,紧接着就感受到一只手将她的裙摆撩起,去脱内层的套绔。
    “赵勉!你要不要脸!”她抵死不从,奋力去抵抗。
    赵勉觉得好笑,反问:“公主从前不是最爱这档子事,在马车与旁人翻云覆雨的时候,可不曾在意过脸面。还是说,与旁人放肆快活可以,与我就不行?”
    他说到后半句,笑脸中带着几分森冷。
    容曦要真敢说是,他可能会克制不住将她掐死。
    好在这次容曦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虽面色难看,也没有再故意激怒他。
    赵勉将她的钗梳拨下来,任由她一头黑发蜿蜒垂在软榻上。容曦难得地配合,咬牙闷哼,起伏时软着嗓音让他轻些。赵勉本想磋磨她一番,见她这模样,竟又不争气地心软,还是放缓了动作。
    容曦的手抚在小腹处,片刻后又松开,伏在榻上闷声闷声流泪。
    事毕后,容曦任由赵勉替她披上衣裳,哑着嗓子问他:“容莺呢?”
    “让闻人湙捉回去了。”
    “容恪还活着吗?”
    “活着。”
    容曦叹口气,头疼得更厉害了,看一眼赵勉就来气,索性闭目小憩。
    等回到了京城,容莺得知了容曦回来的消息,立刻就要带着聆春去看她。
    第49章 败露   “下流”
    容曦回到公主府以后, 第一时间叫了水来洗澡。婢女看到她身上暧|昧的红痕也不意外,视若无睹地替她清理。
    容莺到进屋的时候,容曦已经穿好了衣裳, 正躺在榻上摇着小扇看书。听到她进来了, 抬了抬眼,吩咐道:“关门, 都出去。”
    婢女们听话地离开, 门被轻轻阖上, 容莺立刻奔到她面前, 无奈地问:“三姐姐怎么也被捉回来了?”
    容曦提起这件事就神情郁郁, 没好气道:“扬州路远, 我去找了自家表兄,哪儿知这混账东西早就投靠了闻人湙, 竟将我送上投诚,赵勉到凤翔府将我带回来了。”
    她说着便眉毛一挑, 问道:“你跟着容恪怎么还能被捉回来,连带着他也倒霉, 现在怎么样, 他人可还活着?”
    “三哥被关押在宫中, 日日有人看守,好在性命并无大碍,若要离开,我们只能暂时等着,总有机会的。”容莺扒着容曦的手,语气中难忍失落,却仍在努力安慰她。“勾践尚能卧薪尝胆十年,我们又何须在意这些时日, 往后总有机会……”
    容曦面色沉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下定决定似地说道:“容莺,你近些,我有话交代你。”
    容莺贴近了,才听了一句,就震惊地睁大眼,一时间哑巴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容曦叹口气,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替我心软,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在回到长安的路上,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赵勉与她是年少夫妻,说到底,她从前风流成性,的确有诸多对不起他的地方,可如今他叛主造反将她囚禁,二人也算扯平了,再怎么纠缠也不过是一对怨侣。
    容莺犹豫不决,仍是小声发问:“真的要这么做吗?若你后悔怎么办?”
    容曦苦笑,低声回应她:“我与赵勉早无情爱,他如今不过想羞辱报复我,而我也只会恨他怨他,这样生出的孩子,我们都无法真心爱护,又何必教他来这世间走一遭。更何况恨屋及乌,我不爱赵勉,更不会待见他的血脉。若要你生下闻人湙的孩子,你会愿意吗?”
    她摇摇头,代入了一下容曦,似乎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可心中仍在隐隐担忧:“这对你身子不好,事后赵勉得知后发作怎么办?而且我怕你服了药会出事,兴许只是食欲不振呢……”
    “不会,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你说的我也想过,这些都不重要,生孩子也容易死人呢,还是受完罪再死。我不如求个痛快的,你尽管听我的去做,有闻人湙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容莺再为难,也只能点头答应,离去时仍旧忧心忡忡。聆春看出来她神情不安,便问了两句,她顾忌到身边有人,只好随便说了两句敷衍过去。
    闻人湙疑心很重,自从她跑过两次,对她看得很紧,无论去何处都少不得让人跟着,每日禀报她的行踪,连她几时醒胃口如何都知晓得清清楚楚。容曦叫她弄来落胎药谈何容易,只怕前一脚踏进药铺,后脚闻人湙就过来问她身子怎么了。
    与其偷偷摸摸叫他怀疑,还不如用别的法子糊弄过去。
    回宫的路上,容莺中途叫停了马车,带着聆春去药铺抓药,侍卫想跟进去,却被她喝止。“这药铺就这一扇门,你们跟进来做什么,我还能挖个洞跑了不成。”
    药铺的老板见了也不禁说道:“你们这几个大男人为难一个姑娘做什么?”
    聆春疑惑容莺的所作所为,却依旧照着她的意思关了门。
    容莺拿过一张纸,顺手拿过一旁的笔墨,口中却说:“大夫,我近日月事不稳,夜里还多梦睡不安生,您看可否替我开几服药调理?”
    那大夫见她要关门,还当是什么女儿家的病不好说与外人听,看着她在纸上写下的字才明白过来,这番话显然是故意在混淆那几个侍卫,真正要配的药还在纸上。
    聆春也看清了纸上的字迹,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下去,又是愤怒又是惊愕,看着容莺的目光只剩下心疼,咬着牙忍怒不发。
    容莺在纸上写下:另配一服落胎药置入其中,此事万不可与外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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