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妓知道是容莺背后帮了她们,也有人亲自去给容莺和容恪道谢的。大夫那边一下子挤进一堆女人,争着抢着帮忙做活计,什么脏活累活都往身上揽,哪怕是采药累得腰酸背疼,也比躺在营帐里不被当人的好。
    容莺没想到自己只说了几句话就能帮到这么人,心情也跟着畅快了起来,连着好几日都笑盈盈的, 容恪拉她打猎想也不想就答应下。
    当日上山的打猎的人不少,只可惜战乱连野物都不敢出来乱晃,跑了几个山头也没猎中多少,马不累人都要累了。容莺感觉自己骨头颠簸得要散架,平日里在马场练骑射还能射中靶子,如今见了兔子,还不等她拉弓兔子就跑没影儿了。
    容恪宠她宠得紧,一见那灰兔竟跑了,笑着说道:“我家阿莺看中的兔崽子还敢跑,看我不把它捉回来烤着吃。”
    说着他就驾马飞奔出去给她捉兔子,其他将士们都有好胜心,在美人面前总想表现一番,争着打到最好的猎物提到容莺面前嘚瑟。
    等到天快黑了,容莺是半点收获也没有,其他人各提着野鸡斑鸠和山兔獐子回去,生了把篝火围坐一团,将肉烤炙一番分了下去。
    容莺坐在火堆边听着火星子的噼啪声,温暖的火光忽明忽暗,周围是各种乡音夹杂的谈话声,有人喝了酒正纵情高歌,也有将士因为思念家人抱着同伴眼泪汪汪地哭诉。提起故乡便离不开长安与洛阳,众人对闻人湙和赵勉之流又是一番叫骂,接着嘲讽起闻人湙大婚当日被逃婚的事。
    容莺听到这里低着头不说话。
    军营中多是浊酒,比不得宫里的精酿,容恪早就习惯了,大口地喝着,看到旁边容莺抱着兔子发呆,问她:“兔子可不认主,你该不是舍不得吃吧?”
    容莺眨了眨眼,说道:“它还太小了,等再养肥点毛多了我给你做个毛领子。”
    容恪听了大笑,毫不留情地说:“你少诓我了,我还从未见你做过女红。”
    “那你别要,不给你了。”
    “我说着玩的,阿莺做得我都喜欢,这是阿莺第一次做女红,我可珍惜着。”
    听到这话,容莺垂下眼,脸上的笑意也浅淡了几分。
    其实在一年多以前,她从花朝节回去,也曾给闻人湙绣过一条发带,后来不等送给他便连同编好的络子一起丢进火盆烧了。
    篝火燃的正旺,上面架着今日打猎回来的野物,烤到焦黄的表皮往下滴着油脂。容莺窝在容恪身边小小一团,身上披着一件厚实外袍,容恪将酒递给她,让她喝了几口。
    军中的浊酒带着一点甘甜和微酸,容莺小口的啜饮着,不知不觉竟喝了许多。容恪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红着脸打瞌睡了,下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见到此状,他将容莺身上的衣裳拢好,再打横抱起往营帐的方向走。
    容莺已经有些迷糊了,被他塞进被褥中的时候还扯着他的衣角不放,容恪无奈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指扒下来,低声哄劝道:“快睡吧。”
    “三哥……我想聆春了,我想回长安……”她近乎呢喃地说完,容恪眼眸中也满是低落。
    “三哥也想回长安。”他守在边关四年,再回到长安却已经物是人非,只能狼狈地逃离故土,连自己的亲人都没能见上一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父皇是否还能认出他。
    容恪将容莺的被角掖好才走出去,一出营帐就撞上了来报告军情的士兵。
    第二日容莺酒醒,洗漱完后穿好衣裳不久,容恪的亲卫便急急忙忙过来,要将她送入城中的太守府避祸。
    这次的战事非同小可,潞州晋州久攻不下,突厥人几乎将所有兵力都调往此处,必会有一场血战。容莺知道自己留在营中兴许还会成为容恪的牵绊,听话地收拾好衣物随人走了,临走前也没能见上。
    整个晋州都靠着容恪守着,晋州太守负责城中布防和将士们的吃穿补给,不敢有半点松懈。
    容莺也没有闲下来,留在府中的时候也在练习骑射,隔两日便会去城墙上问问容恪的消息。
    而后不久,离晋州不远的绛州忽然被围困,容恪支援的路被重重堵死,只能眼看着绛州被叛军攻下。燕军中一大半都是突厥兵,烧杀劫掠的事无一不做,绛州很快就会沦为人间炼狱。
    容恪见过突厥兵过后的城池,地上堆满了死尸,走两步就要要拨开一具,护城河被染得猩红发臭。眼看着绛州就在不远处,他却无法带着援兵赶去,若救绛州,晋州兵力空虚,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鏖战了一个月后,晋州又一次被守住了。容莺急忙去迎接容恪,他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甲胄上都是刀砍的痕迹,凝固的血已经泛黑。
    容恪张开手臂将她抱住拍了拍后背,嗓音干哑地说:“没事了,别怕,我好好的。”
    “绛州如何了?”
    绛州在腹地,时常为晋州送来粮草,想绕过晋州去攻打绛州是件难事,也不知敌军是出了什么法子,将他们的看守都给杀了,绕了一大圈去攻城,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容恪脸色也显得有几分古怪。“绛州居然守下了,还歼灭了叛军不少人,此次算是大获全胜。”
    他记得绛州的兵马不够精良,能熬过一个月都算为难他们了,如今反而大败敌军,岂不是他从前低估了绛州的太守。
    容恪跟着容莺回太守府,拜谢过太守后好好洗漱了一番,这才通身舒畅地去处理公务。没多久去绛州打探的士兵回来,容恪端着碗正在用饭,容莺就在一边将堆积的信念给他听。
    士兵面色惊惧,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完整。容恪敲了敲筷子,不耐烦道:“赶紧的,一句话说半天,我饭还吃不吃。”
    士兵冷汗直冒,胆怯地瞄了眼容莺,一咬牙,说道:“绛州城已于半月前被闻人湙攻下。”
    容恪手上一僵,筷子也掉落在地,连捡的功夫都没了。容莺同样面色惨白,身上不可抑制地发冷,握着信封慌乱地去看容恪。
    他握住容莺的手,又问道:“前几日大败燕军之人,也是闻人湙?”
    “正是。”
    容恪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整个人都像罩着乌沉沉的阴云。
    晋州离绛州如此近,闻人湙居然连绛州都攻下了,要是周围几座城池也被他拿下,届时他和李将军岂不是腹背受敌,这还让人怎么打?
    唯一的希望就是闻人湙还有点良心,不在他们和燕军交战的时候趁人之危。
    容恪烦躁得饭也吃不下了,挥挥手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信兵不动,犹豫道:“属下……”
    “快说。”
    “属下去探查军情,被闻人湙的麾下捉住,他让我给公主传句话。”
    容恪火气蹭得就上来了,眼看容莺被吓得脸色发白,他恨不得立刻提着刀去要闻人湙的命。“真是个臭不要脸的,缠着我妹妹不放算什么君子,天底下女人都死光了是吧,亏他平日里人模人样的,衣冠禽兽!”
    信兵听着他一通骂,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完,求助地看向容莺。
    容莺拍了拍容恪,说道:“算了,我只要跟着三哥就好,闻人湙没办法拿我怎么样的,更何况身后就是潞州,还有李将军在。”
    她看向信兵,“你且继续说完。”
    “闻……闻人湙他,他说‘三月不见,思卿若狂’,问公主……可有想念他。”
    容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称得上羞愤,压下火气说道:“没事了,此事不要张扬,你先出去吧。”
    等信兵出去,容莺和容恪对坐良久,始终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她才提醒道:“三哥,饭菜要凉了。”
    容恪应了一声,去捡地上的筷子,用帕子擦了擦,胡乱地往嘴里塞了几口饭,方才还在大口朵颐,现在却只觉得这些饭菜都味同嚼蜡。
    吃了几口,他终于忍不住说:“我将你送去潞州避一避,过段日子等安生了再接回来。”
    容莺摇了摇头:“这并非长久之计,闻人湙势必会与三哥僵持许久,我总不能一直留在潞州。何况三哥在想什么,他未必想不到,若派人半路截杀,恐怕正好应了他的意。我就在晋州哪也不去。”
    容恪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我也是担心,晋州处于为难之中,若闻人湙联合起燕军攻城,我怕你再落入他手中。”
    “他不会这样做。”容莺笃定道。
    他皱眉,不解道:“闻人湙一介无耻之徒,你如何会信他?”
    “燕王可以不做大周的臣民,可他不一样,他还是大周的皇子。”
    窗外的树木因为入冬而凋敝,枯叶挂在枝头被风吹到簌簌作响的声音如泣如诉。容莺拢紧了衣裳,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后才收回目光,对容恪说道:“我会与三哥留在晋州,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逃了。”
    第68章 知错   “分别的日子里,我很想你”
    绛州城被攻下后, 晋州变得人心惶惶。冬日里本就缺粮,军营中的粮草要比从前更省着用了。容莺见到容恪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忙于为了加固城防而奔波。
    晋州城的百姓经受过多次战火, 也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护城河的血水要好几日才能变得清澈。太守带着城中年轻力壮的男子出去砍了柴木回来,女子替将士们缝制冬衣。鹅毛不够用了, 就将存储的柳絮与河边的芦苇拿来填充。
    突厥人习惯了严寒, 身上穿着厚厚的兽皮, 交战时士气高昂。没过多久, 容莺听闻李将军为守城战死的消息, 叛军闯入潞州烧杀抢掠, 城中百姓拿出锄头农具抗敌,与剩余的将士们一同暂时保住了潞州。
    营中将士无一人不为李将军而激愤, 镇北将军满门忠烈一心抗敌,最终还是折在了潞州城。容恪在晋州留了一部分人守城, 便领兵去了潞州支援。
    如今仍守在潞州的,除了李将军的儿子李恪以外, 还有潞州的太守与长史等人。
    容莺得知容恪要走, 心中莫名不安, 一整夜都没有睡好,天不亮就起来,站在城门前目送他远去。
    簌簌寒风吹动容莺的裙裾,荻花翻飞如雪浪。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洗华殿抱着自己的三花,满心期冀地等着闻人湙。
    而现如今却被迫离开故地,身边的人也接连离她而去,梦里是繁华安宁的长安, 醒来后是尸横遍野的晋州。
    容恪走了以后,每日照常有军情传来,晋州太守事无巨细,提心吊胆地守着晋州的全城百姓,每日连轴转不曾停歇,只等容恪回来他才能松一口气。然而物之反常必有妖,容恪为了帮潞州走得急,中途就遭到了敌军埋伏,一时间无法突围出去,粮草迟早要耗不住,晋州城内必须再调出兵马去支援他。
    太守思量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去保住容恪,然而下场就是燕军趁虚而入,前来攻打晋州。
    城中男子都放下了活计,为了守城登上城门,用农具用石头将攻城的敌军打退。容莺号召之下,城中女子学着制作撞车与叉杆,将木桶刷上桐油,抵挡前来攻城的叛军。军中营妓帮着救助伤兵,运来一个又一个将死之人,哀嚎一日不停。
    燕军兵马众多,又有突厥各部相助,晋州易守难攻,城中只剩三千兵马,却要对抗敌军四万精兵。
    容恪自身难保,晋州唯有自救。此地乃是河东道关要,一旦城陷,战火很快就会烧到洛阳与长安,伏尸百万也是迟早的事。
    晋州城内人心惶惶,容莺为了振奋士气,每日都要与晋州太守一同登上城墙。
    本来都将近年关了,迟迟不曾下雪是为不祥之兆。城中气氛低迷,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必死的决心。燕军报仇心切,日日猛攻,城内将士饥病交加,几乎已经到了绝境的地步。
    容莺身为公主退无可退,若她一走,城中军民士气大减,必定不战而溃。燕军再次攻城时,眼看着城门将破,忽然有一列精兵势如破竹,从后打破敌军阵型,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起初晋州太守还以为是容恪回来了,然而不久后便察觉到了不对。残阳如血,映照在玄色的军旗上,赫然照出一个“靖”字。
    靖昌侯府的“靖”,那分明不是大周的军旗。
    晋州太守心中大骇,望向同样面色惨白的容莺,几乎是绝望地说道:“公主,此乃闻人湙的兵马,今日我等虽未命丧于燕军铁骑,却不得不死在这逆贼的手上。”
    容莺摇了摇头,“未必如此。”
    太守低落,俨然是认命了,“晋州已是回天乏术,为大周而死,臣虽死无憾,只是愧对这城中百姓……”
    他说完不久,前来攻打燕军的叛军突然就退了兵,没有要攻打晋州的意思,更像是前来支援一般。
    眼看着晋州城守住了,众人呼声震耳欲聋,在满地残肢中又是哭又是笑。
    夜里为了犒劳将士们,太守杀了府中最后一头牛犊,让人煮了分下去。
    而后传来消息,闻人湙要求将公主送到绛州,若肯做到这一点,靖军会助晋州守城,且不会攻打晋州。
    仅仅是一夜之间,这条消息传遍了整个晋州。
    容莺清早醒来的时候,太守府前已经围满了人,所有人都想看太守做出怎样的决定。为了守城,全程百姓身心俱疲,城中早已无粮可食,倘若燕军再来一次,必定城陷。
    容莺现身后,已经有人忍不住了,朝着太守喊道:“身为公主自该做出表率,牺牲一个人守住晋州又如何?”
    也有人愤愤不平:“此乃大周公主,将公主送与逆贼求和,乃是不忠不义,要背上千古的骂名。闻人湙乃是残暴无耻之徒,你竟忍心?”
    容莺眼下泛着青黑,脸色苍白地站在太守身边,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她想,闻人湙想必是恨她入骨,才要用这种方式将她陷于众矢之的,逼着她自己回去认错求饶。
    “三皇子如此疼爱公主,为了晋州城弃生死于不顾,你们却要趁着他与敌军厮杀之际,将公主送去敌营,岂不是让他寒心,难道城中将士皆是小人不成?”
    “她是大周的公主,难道公主一人的命抵得过全城生死?三皇子深明大义,不会怪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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