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从房间里出来,对着门外等着的两人摇摇头,犹豫着说:“他根本没给我机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他说……”彬顿了一顿,看着沮丧的两张脸,咬牙道:“他要去角斗。”
    “什么?!”厉大叫一声,气急败坏道:“角斗?和自杀有什么两样??”
    蔺烈蹙着眉,语气严厉地问:“他决定了?今年的角斗会马上就开始报名了,我倒不担心他的身手,只是他这样的身体状况,再加上毓那里……”
    厉插了进来:“这绝对是在找死!敢报名的都是玩命之徒,也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才多大,真去了,给人练手还差不多!”
    “毓答应他了……芯片已经植入了,毓想看效果。而他……我不知道。”彬的声音渐渐消沉。
    其余两人也陷入了同样的消沉中。
    也许Michael真的放弃了,但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放弃,而是累了,想停下了。
    *
    事实证明他们错了,那年的角斗会上,杨花扶柳,一片春光明媚中,倒下的不是Michael,而是一具又一具曾经被般若岛赋予“强者”名号的身体。
    西陵厉躲在熙攘喧闹的看台的角落,靠着墙,点起一支烟,蹙眉看台上那青光耀眼的半圆形铁笼,那笼有半个球场那样的面积,三层楼高。
    第一天来到般若岛时,他就注意到这个角斗场。吸引他的,就是这只铁笼。只是那时,铁笼不像今天这样青亮,而是锈迹斑斑,不知为何,西陵厉总觉得那些锈迹重如鲜血,映着寒铁,隐隐发光……
    西陵厉后来得知了这个角斗场的作用,只是不理解,般若岛为何与正常世界处处格格不入?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般若岛却在如此温柔的季节里,举办最血腥的格斗比赛。
    也就是比赛前几天,有人将铁笼内外清理一遍,务必让它闪闪发光地迎接死亡角逐的开始……
    西陵厉承认,般若岛的有些事,他是永远理解不了的。
    就比如说,在一片叫喊声中拼杀着的修长背影,流云刃滑过的青色光与那铁笼交相辉映,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西陵厉不能理解,不理解流云刃主人的选择。
    似乎兵器,都要比主人暖些。人,终是走下去了,也终是放弃。
    西陵厉眯起眼睛,略略直起身,关注笼中从血泊里缓缓站起来的人,挺过来了,又是一场胜利。掐了烟,快步从一侧上了台,等着血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上前,伸出双臂,搀住那人腋下,只感觉那人重似铁,却又轻比鸿毛,飘零零就落到了他的双臂里。
    厉将他侧抱起,迅速往后台送,胸前碗口大的新伤汩汩冒着血,双手接触的背部皮肤也是那样的粗糙不平。于是他想另找一处放手,移了几寸,竟没有一处是平整光滑的,过多的血让厉失去了触觉的敏锐,只感觉抱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段碎肢。
    听着扩音器里传出兴奋的女声,宣布着角斗会的最终赢家,奄奄一息的他,嘴唇竟然动了动,厉俯下头,刚想对他说话,却听他低哑如寂的声音:“我赢了……”
    厉撇撇嘴说:“赢了又怎样?”
    那人却笑了,答:“赢了,就回不去了。”
    厉哽在那里,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
    后来,西陵厉终究理解了Michael这样做的原因--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地方比般若岛更加崇敬胜者,没有第二个地方像般若岛那样,不看重金钱,却看重实力。
    一场角斗会,没有参加却有实力的“獒”都认识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认识了他的狠,他的强,他的不可战胜。
    彬和蔺烈的收买行动因而变得顺畅无比,愿意入伙的,冲的不是钱,而是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前途无量。不愿意的,出于对胜者的尊敬,都表示不会趟这摊浑水,选择中立。
    但两年后般若岛却暗潮汹涌,高手频遭暗杀,以致最后Michael上台后岛内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毓对他的人下手,有的人则说是Michael铲除不接纳他的异己,谁知道呢?人心最难测,活着的时候人们总是说谎,死了后,却又只能选择保守秘密了。
    只是西陵彬发现,一场角斗会,带走了Michael的挣扎,也带来了一些副作用。
    看上去,Michael还是那个Michael,曾经的阴霾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但他从未停止使用强效药物,也从未停止屠杀……
    开始西陵厉还会请示,如今,顺着Michael的心意,赶尽杀绝就是。
    杀人,也会上瘾。
    有的时候,站在Michael身边的厉,会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冰窟窿里,绝望的黑,绝望的冷,绝望的一切。
    “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西陵厉一直在想,但他知道Michael没有选择,从未有过选择,走到今天,似乎是一种扭曲的“自然而然”,因为这是般若岛,恶即是善,善才是恶,一切,无可非议。
    西陵厉还发现麂皮本很久没有出现在Michael的手中,只是他的书桌,多落了一把锁。
    一锁,整整四年。
    **
    西陵厉十八岁,寒冬,般若岛墓地。
    一场安静的葬礼,围着即将下葬的棺木,只寥寥站了四个男子。
    棺木上甚至没有花圈,只是静静地入土为安,最后,填平的土坑上多了一枚云白色玉石板,上书:“北宫瑾,十代岛主,老师”。
    四名男子风采各异,却都戴了墨镜,他们的表情不显悲伤,只是平静。
    等墓碑安放好,西陵厉转身点了支烟,开腔:“你们觉得他会喜欢这样的墓志铭?岛主?老师?好像都不是他的意愿。”
    身侧面色苍白,形容优雅的Michael,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好听:“葬在般若岛是他的意思。”
    白发的彬一脸漠然道:“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西陵厉拥了彬的肩,安慰:“癌症晚期是没有救的,能拖这么久已经不容易了。怪不得……尊者当初那样坚持他回去。”
    Michael哼了一声,冷冷道:“说到他,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蔺烈问:“Michael说的是芯片试验的事吗?不是已经下令停止了……”
    “我没有改主意。”
    “你脑中残留的那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用药物控制失眠啊!”彬看着他的脸,小声询问。
    西陵厉赶紧复合:“对啊!既然已经取不出来了,不如继续……”
    Michael冷笑了一声,问:“商量了多久?”
    没人答话了,他这才说:“毓的余党已经铲除,我和他谈过了,他要我过去。”
    冷场片刻,只有西陵厉开口:“不是看着你们血缘的份上吧?”
    Michael摇头,答:“当然不是,是为私人恩怨,你们知道的。所以,在这里征求意见,我要回去报仇,谁不愿意跟去的,现在讲。”
    没有人答话,他们早就是他的了,在经历了与毓的四年抗衡后,生死随他一起。
    Michael点头,说:“最后一个是他,明白了吗?”
    “你想杀谁,般若岛可以直接出手。”西陵厉问。
    Michael笑笑,道:“一颗子弹?几夜折磨?太便宜他们了,况且……那里还有属于我的东西。”
    彬眨眨眼,似有疑问,却没开口。
    西陵厉笑着调侃:“也是,老狐狸可没那么好杀的,得先得了他的基业再说。”
    蔺烈蹙眉,问:“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其余三人都愣了一愣,不是因为Michael离开的仓促,而是因为他的语调……
    多久了,他的声音一直像冰水一般沉寂,没有微澜,对除了他们的其他人,他甚至懒得开口,就算开口,也是极为冷硬的命令。
    可现在,他们却听出了他语调中透露出的一丝色彩,似乎有点欢快的感觉。
    西陵厉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
    晚间回房,西陵厉看着Michael床上堆着的东西,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刚想敲醒自己,却听到洗手间门开的声音,然后被吓了一大跳--
    “你穿的什么衣服?”西陵厉额头滴汗。
    Michael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坦然答:“出了这岛,自然不能天天穿黑衣,我让他们买了一些。”说着走到穿衣镜那边整理起来。
    望望那铺满从来整洁空旷床铺的鲜亮衣物,西陵厉抹汗。
    “怎样?”白色翻领羊毛衣,配天蓝色牛仔的Michael转过身,依旧是表情缺乏地问。
    西陵厉盯着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Michael,不是说他不好看,他的五官、身材、气质……也许Michael本人从未在意,但拥有正常审美观的西陵厉知道,他会是正常世界里,异性追逐的偶像,而且是终极偶像。问题是,厉从未见过这样的Michael,一身衣物只能改变他的外观,却怎能融去那亘古不化的冷漠?
    可是眼前站着的Michael,他的眸竟然第一次显得柔淡,厉注意过他的眸会变色,但无论怎样变,绝不会给人一种清浅如夏日海滩的感觉,通常是蓝、冷。
    因此厉一下有些措手不及,只呆呆望着他。
    Michael笑了笑,也许是因贵族血统,他的笑,天生就是优雅,似精心计算过,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黄金比例。
    但问题是,西陵厉很少见他笑,寥寥几次,也和死亡脱不开关系。更别提这样自然的笑。搞的厉先是环视四周,确定他是在对自己笑后,还是觉得如冰侵体。
    “我承认这样的打扮,对你们来说,有点怪。”Michael收了笑容,转身,对着镜子瞧起来。
    “嗯……好像比较贴近你的真实年龄。”厉想了想,说了句实话。
    Michael点头,又转身,与厉对望片刻后才开口:“时尚杂志里评价,这样的穿着最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你觉得呢?”
    西陵厉在心里又吐了口血,暗想:“你哪想让人亲近?分明是想让女人亲近才对!”这才明白前些天Michael向他借《vogue》的原因。
    “你有什么好建议?”这话听起来比较像正常的他,正冷冰冰地询问别人的意见,不过心里也许早有了想法。
    西陵厉倒在自己床上,长叹一声,最终选择开诚布公:“Michael,人的气质不会因为衣服而改变的。”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气质?”
    西陵厉决定不答这个问题,只说:“光看外表,你恐怕要胜那些模特几分,但是Michael,那些伤……”
    将臣转过身对着穿衣镜,手指抚上领口,稍稍将它拉低,比正常肌肤颜色要深的痕迹,渐渐清晰。
    他的指尖拂过那里,良久,自嘲地笑了笑,答:“你说的对,差点忘了,里面的才是我,外面的,只是一张皮。”
    厉静悄悄地坐起来,看着僵在对面的身影,说:“那就让她只看到外表,已经够了。”
    Michael叹了口气,转身走到落地窗前,又道:“是吗?我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厉点头,道:“外面的世界比起般若岛复杂许多,却也简单许多,女人们喜欢权力金钱,你哪样缺少?”
    他却答:“你错了。”
    厉挑眉。
    “应该说除了这两样,我什么都没有。连这张皮,这幅身体都是肮脏的。”他慢慢坐到自己的床上,把那些衣物全扔到地上,说:“我该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接近一些人,他们过的平静而幸福,像我这样的人一旦靠近,他们也会被拉下地狱。”
    厉愣在那里,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巧的蓝丝绒礼盒,轻轻打开,宝石的璀璨映着他的冷然,又听他说:“瑾在临终前交给我的,听说是我母亲的重要遗物,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西陵厉望着他捧出那条项链,蝴蝶兰的做工确实精细非常,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于是他答:“项链,应该很贵重。”
    谁知他笑了笑,用指轻轻滑过那蝴蝶兰吊坠,手指移开时,那吊坠却如怀表一般打开,一分为二,而其中,竟然有一火柴头大小的黑色小圆粒。
    厉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吊坠,只问:“这是什么?”
    Michael用指甲拈起那小圆粒,放到眼皮下仔细观察片刻后才答:“微型数据胶囊,包括Argent   var家族所有的人事、财产信息。还有我母亲遗嘱存放保险箱的地址、密码。”
    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一直在想夫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把家族托付给害死自己的凶手!Sean的那份遗嘱是假的!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到了岛主的手里?”
    “他给的。”
    尊者?老狐狸知道Sean是假的继承人竟然不揭穿他?!太可恶了!厉叫道。
    Michael摇头,答:“首先,母亲并没有告诉他这条项链里藏着遗嘱,只说务必要给我将来的妻子。其次,我没对他说那天我见到的事,所以,他不知道母亲把家族交给了我,也不知道Sean是凶手之一。”
    “老狐狸太对不起夫人了。”厉叹气。
    “成王败寇,我不在意。”Michael的声音格外冷。
    厉瞟了他一眼,知道他怎能不在意?说不在意那份遗产也就罢了,可仇恨,他是不会忘的。
    只见Michael双指一合拢,蝴蝶兰也合二为一。
    “不用这根链子我一样能够报仇,它应该像我母亲说的那样,专门属于一个人。”
    厉知道他的意思。
    “但是,也许永远没有机会送出去了。”他说着,手掌一握,将链子攥入手心。
    “Michael,你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思虑再三,厉总算出口。
    Michael摇头,道:“我配不上她,也不要她和我一样。”
    “你忍受了那么多,有些是你该得的。”
    “之前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现在,在我安排好一切,马上就要心愿得偿的时候,却有些不确定……我担心,就算外表再俊美,会的再多,再会装温柔,都是空的,是假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空荡荡的皮囊,你我都知道这皮囊下掩藏的是什么!就算我费尽心思去学,费尽心思去藏,那都不是我,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什么!我已经不是、不可能再是……”
    “你怎么知道你不可能再是?能这样想就说明你还有感觉,更何况……”厉顿了顿才说:“我挺吃惊你处理那帮女人的。”
    Michael收了神色,道:“你觉得我没有杀了她们是仁慈?”
    “是。”厉说。
    “那你错了,现在死对她们来说,才是仁慈。”他答的斩钉截铁。
    厉摇摇头,显然不认同,但他只是说:“Michael,你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就像现在。”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整理了神色,站起身,恢复冰冷的语气:“忘了我刚刚说的。”
    厉笑道:“是!你是老板,你说的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但是如果你肯听我的意见,就不要放弃,也许她会带给你惊喜,试一试又何妨?况且你也挺能装的……”
    接收到冰锥一般犀利的眼神,厉终于住嘴
    ***
    总算说完了,男主的一切行为都有原因…惨啊,这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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