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娴妹妹芳鉴:得卿信笺,吾又悲又喜,盼来日相见深谈。萱苏手书。
    对于曹娴娴,陶萱苏不想浪费笔墨和她多说什么,也懒得回复她信中的问题,故意吊着她,让她猜测得心神不宁。
    末了,陶萱苏还用手指点了两滴茶杯里的水,洒在信上,让曹娴娴以为她是流着泪写的,如此暂且留着“义结金兰”的情意,来日杀她个措手不及。
    等到嫂嫂的胎像稳固后,江邻研制的红印子也正式贴在陶萱苏脸上了。关山月将北院的人唤来,准备告知有孕一事。
    正院里站满了人,主子在台阶上,奴才在台阶下。陶萱苏扶着关山月走出房间,正准备开口,陶仙儿先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哎呀,大姐,几天不见,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一整边脸都红红的,是前些天受伤留下的伤疤吧?跟天生的胎记似的,太难看了!我要是你,都不敢出门了!”
    丫鬟小厮们听了陶仙儿的话,纷纷将目光投向陶萱苏的脸,好奇地打量着。
    有陶仙儿这番话,明天满京城的人就会知道陶萱苏脸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那她中选的几率又低了许多。贵妃娘娘看重名誉,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媳曾被流言缠身。
    这正是陶萱苏的目的。她不怒反笑:“是呀,仙儿,我好难过。可我再丑,也能去参加瑞王的选秀。你天生丽质,却只能守在家里顾影自怜。”
    一句话戳中陶仙儿的痛处,她捏紧了粉拳,瞪着陶萱苏,还要用更恶毒的语言来讥讽。关山月白了她一眼,道:“陶仙儿,别每回来正院都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你又没麻雀可爱,只知道吵闹聒噪。”
    收回眼神,关山月看着院子里的众奴仆,道:“大小姐面上有疾,郎中说怕是要永远留疤。你们别因此就瞧不起大小姐。大小姐平日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己心里知道。要是让我知道谁背后嘲笑大小姐,我就赶他出府!”
    “奴才不敢。”众人异口同声道。
    关山月缓口气,笑了一声,“今天把大家都叫过来,是有个喜讯想告诉大家,我怀孕了。今后,你们伺候都仔细些。”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陶奇,他又惊又喜,甩开张氏的手,快走两步到了关山月面前,两眼放光,“真……真的?我要抱孙子了!孙子!”
    陶奇虽然受张氏蛊惑,但还是盼着抱孙子,盼着陶家的香火后继有人。陶萱苏记得上辈子陶奇就很疼爱哥哥嫂嫂后来生的儿子简儿。
    “老爷,是真的。再有七个月,你就要当爷爷了。”虽然这个爹庸懦无用,但他和陶令望、陶萱苏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关山月不能不尊重他。
    “恭喜少夫人,恭喜老爷。”仆人们都欢呼道。
    张氏目瞪口呆,双目瞪得铜铃大,身子微微发颤,娘的,我还没生儿子,她竟然就要给老爷生孙子了?
    她这辈子最痛苦的就是没能生个儿子,无法给陶家传宗接代,总觉得自己比已故的江氏矮了一截。陶奇再顺着她,张氏也不安。如今年近四十,她还在暗中喝坐胎药,希望再生个男孩,却一直没有消息。
    没想到平地惊雷,关山月乍然有喜?她会不会一举得男?那我在老爷面前还有地位吗?
    陶仙儿察觉到张氏的异样,目光一低,心里发虚,这几天她光顾着想方设法嘲笑陶萱苏,又要和曹娴娴联络,忙得晕头转向,竟忘记把这个消息告诉娘亲了!偶尔想起,又怕娘亲伤心,一拖再拖,拖到现在。
    张氏两腿打颤,绝不能让陶奇偏向关山月和陶萱苏两个人,否则她们母女在将军府哪还有立足之地?“老爷,你也不想想,你儿子都走这么长时间,她怎么怀的孕?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说?分明就是把你当外人!”
    陶奇果然神色微变,笑容僵住。
    陶萱苏暗暗叹息,爹还和从前一样,禁不住张氏的挑拨。
    关山月听张氏质疑孩子的由来,怒不可遏地疾步上前,直接大力推了她一把,推得她踉踉跄跄下了台阶,若非有丫鬟扶着,险些就要摔倒。
    关山月朝张氏摆摆手,像赶猪似的,道:“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房门口。奉国将军临走前说过,你和陶仙儿不得走上我房间的台阶。下去下去。虽然你是我相公的继母,但这是将军府,我是将军夫人。仆人称你一声夫人,你还真当自己是夫人了!竟敢对我口出恶语!”
    陶萱苏拦都拦不住,抚着关山月的后背,劝她消消气,别气着肚子里的孩子。关山月缓口气,扭过身子,对陶奇道:“爹,我敬你是我公公,把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你,是想和你分享喜悦。你也看到了,小人嘴碎。你要是还认令闻这个儿子,将来我孩子出生,自然承欢膝下。你要是听信奸人谗言,以后别想见我孩子一面。”
    关山月秉性纯直,有话说话,气急了就动手,绝不含糊。
    关山月和陶萱苏决定宣布孕事,一来这是喜事,该将军府上下同庆;二来瞒不住,北院的人迟早知道,若不告诉,他们将来指不定还会说闲言碎语;三来告诉北院的人,警告他们行为举止规矩些,不能惹嫂嫂生气,免得再犯下上辈子的大错,弄得嫂嫂流产。
    陶奇赔笑道:“我回去教训她。山月,你别生气,养好身子,将来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张氏气呼呼,像个要爆炸的炸|药,偏偏这是正院,仆人都是关山月和陶萱苏的亲信,由不得她胡作非为,只能含血喷人:“你就知道生的是儿子,要是女儿呢?”也许生不下来呢?
    “你还说!还不回去!”陶奇恨恨道。他虽然有些惧内,但当前孙儿最重要。
    陶萱苏忍不住警告道:“姨娘,陶仙儿。嫂嫂如今有孕,你们是知道的,哥哥也知道了。以后别来正院找不自在,要是嫂嫂有个闪失,哥哥回来先要你们的命。”
    张氏被扶正后,陶萱苏从来不肯叫她“娘亲”,只叫她“姨娘”。为此,张氏打了她多回,甚至将她关进柴房,一天一夜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饶是如此,陶萱苏还是不肯松口。
    张氏、陶仙儿平日最惜命,稍微头疼脑热就要看郎中抓药吃,用哥哥的威严来压迫她们,她们多半不敢作恶。
    陶仙儿歪着头,啐道:“嫂嫂有闪失,就一定是我们做的吗?陶萱苏,你未免太信口雌黄了!”
    “住嘴!”陶奇气愤地拉着张氏、陶仙儿回了北院。陶仙儿气得一路抹泪,发誓定要陶萱苏好看,要她后悔。
    关山月和陶萱苏给仆人们发了赏钱,以示庆贺。关山月起初还不乐意,觉得浪费钱财。陶萱苏劝她,仆人们领了赏钱,做事才会更加尽心,又教了她一些管理仆人的法子,关山月才勉强同意。
    陶萱苏又吩咐,以后北院的东西不得入正院,尤其不能未经陶萱苏的同意就直接送到少夫人的面前。
    关山月明白陶萱苏这是在给她把关,道:“小苏,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张氏和陶仙儿虽然和我们不睦,也不至于要害我的孩子。”
    陶萱苏给关山月端来一碟新鲜爽口的黄瓜片,道:“嫂嫂,这是你和哥哥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知道,哥哥参军后,我明里暗里受了她们多少气。有一回新年,爹爹给我和陶仙儿都买了新衣裳。她穿起来不如我好看。夜里,陶仙儿悄悄往我衣服里藏了十来根针,我第二天穿上身,一动,就被针扎得浑身是血。张氏更别说了,在自己饭菜里放鸡屎,和爹说是我做的;半夜三更自己睡不着,把我叫醒给她扇风。这样的人,我不得不小心。只要你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哪怕要把她们圈禁起来,我都会做。”
    关山月抱了抱陶萱苏,她小时候虽然穷,但爹疼娘爱,不受气,过得逍遥自在;没想到小苏的幼年生活这么悲惨,过了应了那句老话“宁死当官的爹,莫亡讨饭的娘”。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终于到了选秀的日子,前世今生命运的转折点。
    第6章 选秀(1)
    不情不愿,选秀的日子还是到了。
    春和景明,万里无云,上辈子也是这样明媚的天气,陶萱苏自以为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曾想到头来是一枚被人算计的棋子。
    晨起,陶萱苏薄施淡妆,挑了一件浅绿色的简单襦裙,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挽住,再仔细地将红印子贴在脸上。对着镜子一照,衣裳普通、发饰普通,脸上又有伤疤,着实不像会入选的人。
    她仍不放心,将脸上的胭脂口脂擦掉,不过她皮肤吹弹可破,不涂脂抹粉也不会输给别人。
    告别担忧的嫂嫂后,陶萱苏鼓起勇气,戴上面纱,乘坐一辆马车进了皇宫,由太监领着到了贵妃娘娘的长乐宫。
    已有一堆红衣蓝裙的女子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你夸我打扮得娇艳,我夸你首饰夺目,心里却都觉得对方比不上自己。
    有秀女低声道:“那位可是奉国将军的妹妹陶萱苏?”
    “好像是,眉眼间很像。奉国将军回京时,我看见过陶萱苏,确实是个美人。”
    “什么美人啊?你不知道吗?她现在毁了容,脸上一大片伤疤,所以才会蒙着面纱,不敢见人呀!”
    “那她还来选秀?瑞王总不会选一个丑八怪。”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选不成王妃,做个妾室也好。毕竟毁了容,也嫁不出去!”
    ……
    天鹅肉?就瑞王?谁爱吃谁吃,反正这辈子送到陶萱苏面前,她不会多看一眼。
    陶萱苏心里偷偷一笑,看来张氏和陶仙儿散播消息的本事很厉害,我毁容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众口铄金,迫于坊间言论的压力,瑞王也不敢选我。
    陶萱苏施施然站在一根红漆柱子旁边,不去理会秀女们的指指点点,只等着走个过场后打道回府。突然有人从背后点了她一下,陶萱苏侧过身,一张娇嫩如花的脸蛋映入眼帘。
    曹娴娴!
    陶萱苏瞳孔不禁微缩,紧紧咬住牙齿,才压下怒气,没一拳打出去。幸好蒙着面纱,否则曹娴娴一定看到她怒容满面。
    且不论曹娴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令人发指,单单她对哥哥一家造的罪孽,陶萱苏就巴不得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受烈焰寒冰之苦。
    可现在曹娴娴一张笑脸看起来那么纯真那么无辜,仿佛夏日盛开的第一朵白莲花。
    曹娴娴相貌美而不妖,娇而不艳,是恰到好处的可人,乍看便觉其是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今日她打扮得甚是出众,满头珠翠自不必说,额头中间还贴了梅花花钿,身上穿着繁复精致的宫装,领口处绣了璀璨绽放的牡丹花。双臂上缠绕一条紫色薄纱披帛,袅袅腰肢不盈一握,美不胜收。
    上辈子陶萱苏被选为正妃,曹娴娴被选为侧妃;这辈子陶萱苏不会中选,以曹娴娴的姿色和父亲官位极有可能被选为正妃。也好,狗男女再续孽缘,来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曹娴娴巧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陶萱苏收住心神,熄灭眼中的怒火,生出一点虚假的笑意,淡淡道:“娴娴妹妹,确实好久不见。”有多久呢?一辈子那么久。
    曹娴娴伸手欲碰陶萱苏的面纱,陶萱苏将头往后仰了仰。曹娴娴心疼道:“姐姐,你的脸真的毁容了吗?让妹妹看看。妹妹父亲认得好几位太医,也许他们治得好呢。”
    陶萱苏握住曹娴娴的手,恨不得用指甲将她的手背抓花,“不敢污了妹妹的眼。此番我必定落选,妹妹可要加把劲。”
    “姐姐天香国色,是京城第一美人。就算如今面上有伤痕,也瑕不掩瑜,依旧惹人注目。姐姐不会落选的。”
    面对这个阳奉阴违的仇人,陶萱苏感到背后发凉,不欲多言。陶她走开数步,把玩花盆里的春兰。
    “姐姐,你头发散了下来,妹妹给你撩上去。”曹娴娴未等陶萱苏同意,伸手触碰陶萱苏耳后,趁机一扯面纱的带子,面纱落了下来,陶萱苏的一张脸暴露无遗,那片红印子仿佛一道猪血赫然醒目。
    曹娴娴掩口惊道:“姐姐,你的脸……这么大一个疤痕……姐姐,还疼吗?”
    众秀女目光齐刷刷投来,有惊呼表示被吓到的,有窃窃私语的,还有冷眼旁观的。
    陶萱苏接住面纱,耳根子都红了,随即镇定下来,大大方方地笑道:“吓着各位了,实在抱歉。选秀马上开始,望各位姐妹注意仪容,莫要失了礼数,祝你们能如偿所愿。”
    陶萱苏沉着冷静地戴上面纱,“娴娴,看够了吗?”
    曹娴娴心里欢腾如浪,陶萱苏果然毁了容,丑成这个样子必定入不了选。她是我最大的劲敌,没有她,我就能被选为正妃,即便我中意的人不是瑞王,可眼下瑞王是我最好的出路。
    但陶萱苏被当众揭丑,居然没有羞愧地无地自容,曹娴娴又为此有些失望。她假惺惺,急得都快流泪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给你理正头发,没想到碰到面纱。姐姐,对不起……”
    “我没说妹妹是有意的,妹妹别吃心。我已然毁容,大家迟早会看见,你不必自责。”陶萱苏将右手提到曹娴娴眼前,吓得她一个激灵。陶萱苏转而用手摸着她的千叶翡翠耳坠,微微笑道:“妹妹的耳坠真别致。以妹妹的容色必定入选。”
    曹娴娴有种不好的预感,数日不见,陶萱苏好像变了,不像从前那么婉顺柔弱、容易受骗,仿佛浑身带刺似的,一言一行都像变了个人。
    “姐姐也别妄自菲薄,脸上的伤总能好的。对了,令嫂和她腹中的孩子可还好?”
    陶萱苏心中一凛,曹娴娴两次三番问到嫂嫂的胎,难不成她另有所图?上辈子她可连五岁的简儿都没放过!
    这辈子你休想再害我的亲人!
    回想前尘往事,陶萱苏气得差点用力直接扯下曹娴娴的耳坠,她松了手,“我嫂嫂会武功,身体强健,当然好。”
    两人正说着,有太监跑来,尖声尖气地喊十六名秀女排成两队,一齐去正殿拜见贵妃娘娘和瑞王。
    陶萱苏和曹娴娴在第一排里面,一前一后,默默而行。
    穿过抄手游廊,众秀女开始紧张起来,有的秀女甚至踩着前面人的裙子,走在前面的人便恶狠狠地回视一眼,刚想开口骂两句,就被太监呵斥快走快走。
    在长乐宫正殿站定,胆大的秀女已经偷偷抬眸瞻仰贵妃娘娘和瑞王,胆小的就一直低着头,生怕出错被责罚。
    陶萱苏双手放在腰间,低头垂眸,并不想抬头。坐在檐下的,她再熟悉不过,瑞王是她上辈子的夫君和仇人,贵妃娘娘是她上辈子的婆婆。从很早开始,这两个人就在算计,视他人如棋子。
    陶萱苏不想再看见这对老谋深算的母子,怕会立马拔下头上的银簪刺向他们的胸口。
    太监将众秀女家世、名字、年纪一一报了出来,众秀女随之福了福身子。
    “陶萱苏,摘掉面纱,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贵妃娘娘发话道。
    这十六位秀女先前都进宫给贵妃娘娘瞧过,所以贵妃娘娘认得陶萱苏。陶萱苏人美且识礼,又是奉国将军的妹妹,是她心中瑞王妃的最佳人选。
    可陶萱苏摘下面罩后,贵妃娘娘预先幻想的完美儿媳形象破灭了。哪有正妃脸上有这么一大块烂皮肤的?如何压得住侧妃妾室?将来如何母仪天下?要是这张烂脸成了瑞王妃,瑞王会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贵妃娘娘深深蹙眉,“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治不好吗?”
    风言风语早就传进耳中,此时亲眼所见,众人深信不疑,毕竟世上没有任何女子舍得毁掉自己如花似玉的脸。
    陶萱苏跪了下去,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回贵妃娘娘的话。二十三天前,臣女不幸被菜刀划伤,又被滚油泼脸,留下这么一片伤疤。已经看过大夫,擦了许多药,郎中说……说好不了了。怕污了贵妃娘娘和瑞王的眼,奴婢才戴着面纱……臣女一辈子都只能这般丑陋……”
    见其泪光莹莹,无人不叹,也有人幸灾乐祸,少了一个强敌,自己入选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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