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都不答她的话,教她,“跟晏爷爷道别,我们回去了。”
    沈云深目光恋恋从爹爹脸上移开,飘向晏敬儒,老人家依旧慈眉微笑,再看看棋枰上的残局,越发不解,忍下狐疑,听爹爹的话,与晏敬儒得体辞别。
    让沈云深讶然的是,爹爹起身时居然拉着她的手借势!
    完了也不松开,攥着她的手态度温和地与晏敬儒作别,一路出门。
    沈云深由着爹爹牵着,爹爹的手很凉,被包裹着,凉沁沁的,夏日傍晚弥漫的醺热完全不值一提。
    只是仰脸望望他,沈云深很纳闷,素来平和内敛的爹爹,这会儿的举止虽不激烈,怎么有点故意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意味?像是,跟谁示威。
    想到爹爹那红红的眼,沈云深切切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不敢贸然开口。
    恍若感受到她眼巴巴的目光,在院中沈清都忽然止步。
    在目光交织的那一刹,沈云深不由屏息,爹爹的深深墨瞳里,聚满了似水柔情,还有她一时不能明了的浓厚情愫,顷刻溺毙了她的灵魂。
    斜阳晚照,高树密阴,书香院落,蝉鸣鸟语,尽皆模糊。
    若此时,她还有一丝的理智,那就是局促无措,生怕自己有不好处,不够完美,配不上爹爹,不值爹爹的如此光照。
    “云深。”
    一声天外来音,与手上细细清凉的摩挲之感,惊碎她的沉想,朦胧的视线慢慢聚合,眼前人也完完整整清晰了,“爹爹……”
    手被牵起来摇摇,让她更加清醒,只听爹爹问,“你刚刚在门房里把手竖在头顶,做的那是什么?”
    “爹爹没看清么?”
    沈清都闭了下眼,点头。
    “那爹爹你看好了。”感知到沈清都的兴致里隐隐有疲意,沈云深想哄慰他,一个福至心灵,清亮亮的嗓音调皮道,“爹爹,还有词儿呢?”
    在沈清都轻挑的眉头,似起兴味之际,沈云深站在他面前,手指依前比在头上,左一下右一下摆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地甜甜唱道,“小兔子乖乖,等爹爹回来。爹爹呀看过来,深云乐开怀~”
    沈清都一瞬不错地听着看着,如果世间有天籁,辨音识曲应如是,如果世间有佳人,名字一定叫云深,云深耍俏讨好他的样子,他好喜欢……
    整颗心还是酸酸而沉。
    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味道,越甜蜜便越苦涩;有一种距离,教人对面起相思;有一种拥有,至骨血相融,却惴惴不可让人知。
    晏敬儒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无声的天伦之乐,看着两人款款而去似在细语的身影,他愰愰觉着云深就该跟在自珍身边,若不然,自珍身边便不成风景。
    *
    林荫道上,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恭敬让在道边,朝沈清都伏身施礼,“先生。”
    沈云深一路絮叨,逗得沈清都低迷的心绪渐好,只当是一般的学生,如常颔首。
    沈云深正想怎么又遇见谢经纶时,他又客客气气对自己施了半礼,“师妹。”
    淡淡回礼后,抬脚要与爹爹同去。
    谢经纶却赶上前一步,“请师妹留步。”
    沈清都闻声凝神,也止步,这才知来人是谢经纶,眼神不觉深了深,再看沈云深,她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正被谢经纶的话扯走。
    “这是小师妹方才找的《漱玉词》。”谢经纶掀开手中书囊,捧上一卷书,上面还有一副花笺,“藏书阁里的借出了,赵谦孙那刚好有一卷,听说小师妹想看,便托经纶转赠。”
    沈云深转着脑袋眨眨眼,想解释不是她要看,又想询问爹爹要不要看,脸还没有转过去,又被谢经纶的声音牵住,“东院正准备结诗社,西院师妹们的帖子已经送去了,小师妹虽高蹈红尘外,但才情气度让经纶等甚为折服,我们想着这诗社是万万少不得小师妹的。所以,遣经纶送上请帖。”
    等他话歇了,沈云深迟疑地看向她爹爹,惊觉他始终沉默地负手站在一边,未置一词,而此时自己看进他眼里,那双眼沉静深邃、晦涩莫名,好像她这一眼,他静静盼了很久,等了很久。
    沈云深心上一痛,下意识地往她爹爹身边近了近,想也没想,简洁干脆地拒绝,“多谢,你们太高看云深了,云深于诗词上最是有限,不敢叨陪。这《漱玉词》,并不是云深想看,是爹爹让云深借的。”
    扬脸笑盈盈地问沈清都,声音登时变得软糯糯的,“爹爹现在还想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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