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人忍不住蹲下来用手掌擦拭地板,无意间感受到地板热乎乎的,这才惊讶出声。
    然后村长小心翼翼的用手丈量了房间内每一寸地板和墙,激动道:“温度适宜又均匀,真好啊,真好!”
    要知道明安府很多人家里是有炕的,但火炕这东西吧,单温度就很难掌握,给里面塞的柴火少了,大半夜火熄灭,冬日的后半夜就能将人冻得发抖,但要是塞的多了,那不好意思,烫的人睡不着,像一条被烧烤的咸鱼一样在炕上翻来覆去挺着。
    恒温,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清楚。
    村长打发其余几人:“去,别处的房间都瞧瞧,是不是和这里一样,还有,肯定有烧炭的地方,瞧瞧在哪里,是什么人烧的,这肯定不能免费,打听打听一月得多少钱!”
    其余人觉得村长想的可真长远,他们只顾着高兴,只有村长还惦记着这些。
    村长自认为自己也想的非常长远,但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一个个高兴的不成样子:“是一样的,和这间屋子一样,暖和!”
    但还是要告诉村长:“没找着烧炭的地方,也没见着烧炭之人,就是二门外我也瞧了,除了咱们,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有人觉得不可置信:“村长,知州大人真能将这房子送给咱们?我咋这么不敢相信呢?跟做梦一样!”
    不管这人信不信,有人兴致勃勃的冲进来拉着村长就走:“叔爷爷,我发现了好东西!您快来瞧瞧!”
    村长被拉着往角落一间小屋子走,门上写着更衣室几个字还是认得的,没好气道:“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茅房,咋的,换个名字而已,你连茅房都觉得是香的啦?”
    其余人听村长这么一说,瞬间犹豫。
    大户人家的茅房是什么样他们不清楚,但自家茅房啥样他们还能不知道?在这窗明几净的地方想想自家茅房,都觉得十分不配。
    有人甚至觉得:“咋把茅房弄这院子里,这不是糟蹋院子吗?就不能弄得远远地吗?”
    这话甚至得到了另外几人的认同。
    拉着村长的人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儿,也不解释,直接将村长拽进去,其余人一瞧,只能跟着一起进来了。
    但进来后众人就傻眼了:“大户人家的茅房都是这样的?这比咱自家的正屋可干净亮堂多了,有钱人家都这么会享受的吗?”
    当然不是,村长可是去过府衙的人,知州府衙的茅房他不是没用过,也就比他们家的打扫干净些而已,还能有何区别。
    拉着村长进来那人也不管众人是何想法,直接往角落那边一个像凳子,中间镂空的东西走去。
    然后在像椅子靠背的地方某个按钮上一按,房间内瞬间传来一阵剧烈的水声,将众人吓了一跳。
    然后几个脑袋就齐聚抽水马桶边儿上,好奇的研究这是个啥。
    还是之前那个小年轻,将众人挥开,穿着衣服,直接坐在上面,做了一个动作,仰着下巴对众人道:“瞧见了没?大户人家的更衣室呢,就是这么讲究,用完这里一按,用水一冲,干净着呢!”
    小年轻无师自通的知道了抽水马桶的使用方法,正得意呢。
    就听一个瞧着新奇的人问:“都冲到哪里去了?咱这儿咋啥都瞧不见呢?”
    这个问题不仅小年轻不知道,就是最有学问的村长也琢磨不明白。
    琢磨不明白的村长,面对几个年轻人热烈的眼神,咳嗽一声道:“既然更衣室有水,说不得其他地方也有,咱们去瞧瞧吧。”
    本来村长就是随意一说,缓解自己尴尬的情绪,谁知竟然真叫人在厨房找到了水龙头。
    也是巧了,村长家厨房的水龙头有质量问题,一直在滴答滴答漏水,中年汉子进去后听见水声,寻声望去,就见水龙头底下的木桶里已经快满了,要是他进去晚上半个时辰,怕是就要上演一出水漫金山,村长家这漂亮的实木地板就遭殃了。
    那人一声招呼,众人就围在水龙头前,一溜儿脑袋凑在一起,十分有喜感。
    有人道:“这难道就像山里的泉水一样,能一直流个不停?那往后我们岂不是不用去河边挑水,也不用去井边打水,只要将桶放在这里就行了?”
    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响在众人耳边,让人心都跟着活络起来。
    有人道:“可若是家中无人,桶满了来不及换,这地板不就糟蹋了吗?这东西要是在院子里就好了,院子是红砖铺的,能渗水呢!”
    村长摇头,一副智者模样:“不对,我瞧着这就是个机关,控制水流的,说不得能大能小,否则急需用水的时候,这一滴一滴的岂不是要把人急死?”
    有人觉得村长说的对,有人觉得有这样的水,一直积攒着就够了,人不能太贪心。
    还是那个找到抽水马桶的小年轻,不知怎的,就将水龙头拧了一下,瞬间从滴答滴答状态,变成了哗啦啦直流。
    这下众人彻底傻眼,就是小年轻自己也傻眼了。
    转眼木桶就满了,水直接流到地上,将村长给心疼坏了,村长指着小年轻,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快拧回去!拧回去!”
    小年轻回过神,手忙脚乱一通收拾,算是误打误撞,将水龙头给拧回去了。
    从未见过这番奇景的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想不通这无根之水到底是哪里来的。
    还是在村长的怒喝声中,众人被村长逼着用外衣将他家地板给擦干净,这才稍微放下心里的震撼。
    这时终于有人安耐不住:“你们说,咱们的家会和村长一样吗?”
    会不会的,亲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众人扔下心疼崭新地板的村长,捂着怀里的钥匙,撒丫子狂奔出村长家,没想到一转弯就找到了自己家!
    这可真方便啊,以后串门就是两步路的事儿呢!
    村长拄着拐杖在自家门口听见隔壁传来好几声狼叫,一个个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门前的水泥路上来回狂奔。
    然后,村长就知道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家的水龙头是坏的!
    因为其他几家的都是打开了才有水,关上了就滴水不漏!
    这怎么能接受?村长知道事实后,第一时间拄着拐棍去路尽头那个差役处反映情况,本以为对方最起码会刁难一番,村长袖中已经准备好几枚打点用的铜钱。
    谁知对方态度十分好,听了他的反馈,直接记在一个本子上,然后温声解释道:“老人家您不用担心,咱们这个都是包售后的,谁家的产品质量不合格,知州大人就找谁给你们免费换新的。
    若是他家有很多质量不合格的产品,往后咱们就要考虑不再使用他家产品了。
    您家这个水龙头啊,下午就让人帮您换,您暂时先找个木桶接水,免得糟蹋了崭新的地板。”
    村长这才知道拿东西原来叫水龙头,在嘴里琢磨了几遍,越想越形象,真是个好名字!
    第201章 拆迁   搬家
    村长他们属于东城第一批房主, 与他们差不多的情况同时发生在东南北三面,面对独栋小院,集中供暖, 用水方便, 精装修,拎包入住的房子时,态度和村长他们差不多。
    这些人当天就回家,第二天带着一家老小,欢欢喜喜收拾东西来装饰新家,床铺被褥锅碗瓢盆搬过来,打定主意只要家里闲着无事就过来住,舒服,方便, 安心。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周围一开始态度坚定之人逐渐改变态度, 响应官府号召开始搬离,临走时大包小包, 一家人欢欢喜喜, 怎么看都没有大家聚在一起时赌咒发誓, 说绝对不会从现在住的地方搬走的样子。
    那些死活不愿意搬迁之人心下也不由得打鼓。
    听听旁人说什么城外简直是神仙住的地方, 干净,整洁, 漂亮,温暖, 在厨房只要拧开一个什么水龙头的东西,水就自己往家里钻,再也不用去巷子口挑水或者找人买水吃。
    还说什么府衙里的大人们也集体搬到城外去了, 甚至为了谁家可以住两层的房子大打出手,失了体面,下面那些县衙里有能耐的大人们,也不甘示弱,早就想办法在城外买了房子,这几天就有人瞧见好几位知县大人带着家眷在城外收拾屋子。
    更让人感觉奇怪的是,那些要往城外搬的老邻居们,收拾了一些瓶瓶罐罐的小零碎,当宝贝似的带走,但家里的大件儿,那用了几十年的梳妆台,八仙桌,全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竟然没人搬走。
    刘福就是其中还在坚持的一员,看周围邻居差不多都搬走了,就有些忍不住,终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老哥哥,这咋回事儿啊?你家不要吃饭的饭桌,连供奉祖宗的八仙桌都不要了?还有老嫂子的那梳妆台,不是当年她出嫁时,娘家爹亲手给打的,这些年可稀罕了,咋就不要了呢?”
    被问的人闻言一愣,随即不在意的摆手道:“嗨,要什么呀,那边儿成套的家具,做工精致,刷上桐油崭新崭新的,听人家说那叫什么整体风格,总之就是摆在家里呀,看着就让人舒服,不像咱们家这零零碎碎逐年置办的东西,颜色深浅不一,用了这么些年,早就该换啦!
    拉过去不需别人说,老哥哥自己瞧着就不是一回事儿!那边儿啥都有,只要你带上锅碗被褥就能过日子。
    老弟你听哥哥一声劝,衙门里的大人都是好人,知州大人辛辛苦苦盖的房子让咱们免费住,比咱家这几十年的破院子可好太多了,那墙壁都是红砖的,咱家的泥坯根本就没法儿比。
    别说知州大人根本就不图咱什么,就是他图咱这几间破屋子,大人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但凡他想要,我心甘情愿送给他。”
    这人说完,就在孩子们欢喜激动又期待的呼唤声中,带着一家老小,晃悠悠赶着衙门里借来的牛车走了。
    远远地,刘福还能听到昔年老邻居和孩子们说:“那还有假?屋子地板和墙壁都是暖洋洋的,进了屋子穿夹袄能热的人满头汗,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开窗户呢!那地板可都是实木做的,干净的哟,爹爹进了屋子恨不得脱了鞋将脚仔细洗一洗才好!”
    “什么?想一年四季住在里面不出来?小兔崽子想得真美!知州大人说了,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的户型,按照人口分的房屋数量,咱家闺女是老大,已经自己做工两年了,自己就有一套平层,将来不管是嫁人还是咋的,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啦!
    至于臭小子你,今年才三岁,只能和爹娘一起住,根本就没自己的房子,将来娶媳妇儿家里住不开,就要你自个儿想办法努力挣钱买房喽!”
    后面说了什么刘福听不清,背着手身形佝偻的打量往日热闹的街道,他们家祖祖辈辈是明安府人,从祖爷爷那一辈儿起就住在老院子里,他今年已经五十三了,说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间院子承载了他的童年,青年,老年时期,原本以为他要生在这里,死在这里,去年冬日里生了一场病,差点儿以为自己挺不过来,特意请匠人将下葬时要用的棺椁打好了。
    现在棺椁安安静静的摆在柴房里,结果往日一起长大,成婚生子的老哥哥老姐姐们全都放弃了这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奔往新的生活。
    不舍,难过,还有些不明显的悲伤。
    刘福儿子今年将近四十岁的人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迟疑道:“爹,要不咱们也搬吧!您之前说不准我们打听城外房子的事,儿子没忍住,偷偷跟人去瞅了一眼,那地方,知州大人绝对没有亏待咱们!”
    见老父亲不为所动,刘福儿子忍着被老爹追着抽的可能,硬着头皮道:“城里大户人家这几天陆陆续续在搬了,那些有钱有势的都扛不住,咱拿什么和衙门的刀剑作对?
    爹,儿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家这样就是仗着知州大人爱民如子,不会和咱们动粗,才有胆子硬着脖子和衙门对着干。
    这事儿要是放在几年前,上一任,或者上上任知州大人在职时,衙门就算将咱们赶到山上去住,咱们能说什么?不还是要乖乖照做?
    咱这就是在欺负知州大人对咱们好,就是不知好歹,将来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刘福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儿子的话,弯着腰,背着手,一言不发,缓步出了院门,在已然萧条许多的巷子里,这里走走,那里停停。
    偶尔站在一处一站就是小半柱香时辰,眼中隐有泪光闪现,一身气息全是怀念之色,身上是化不开的不舍。
    终于在傍晚前回来,一身疲惫的告诉儿子:“收拾收拾搬吧。”
    话音落,儿子没说什么,几个小孙儿兴奋的在院子里打转,其中最小的孩子一时没忍住,朝屋子里大喊:“奶,奶!爷爷答应搬了!快将咱们收拾好的行礼拿出来,我和大哥去衙门借牛车,趁着天黑前搬过去,今晚还能住新房呢!”
    刘福老妻在屋子里朝已经跑出院门的孙子大喊:“衙门的牛车若是借不到,就去找周老爷家的管家。
    周老爷和元老爷是好友,专门买了牛车免费借咱们搬家呢!”
    所有人都很高兴,风风火火的忙起来,一副要连夜搬家,今晚就住在外城的样子,偶尔有些东西搬不完,婆媳几人商量着明日一早早起进城继续搬。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失落的刘福。
    刘福虽然已经想通了,但还是气不过,瞧着一家子的欢喜劲儿,忍不住嘟囔:“要不是外城之外圈了城墙,那块儿现在就是盖了金碧辉煌的皇宫,也没人敢住过去,也不怕半夜睡着被狼给叼走!”
    但不管他愿不愿意,天黑之前,在儿子的带动下,一家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自家的院子,刘福一瞧儿子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最近没少往这边跑。
    瞧见周围自从进入住宅区,道路两旁就亮堂起来的整齐路灯,还有自家大门口两个水泥建成的小灯柱上散发的隐约光芒,刘福陷入震惊回不过神,由着一家子欢欢喜喜的从身边的牛车上往自家院子搬行礼。
    隔壁听到动静有人从里面出来,刘福一瞧,可不就是早上搬过来的邻居老哥哥嘛!
    “刘老弟!你们终于搬过来啦!今儿晚上有衙门的差役过来统计搬过来的人数,我想着路上黑灯瞎火的不容易,就将你家门口的灯柱也点起了!”
    邻居顺便解释道:“这菜油灯是衙门统一放在里面的,往后就需要你自家养护了,第一盏油不要钱,由衙门提供的,不过往后就要咱们自家担着了,嫌费油的话可以不点。”
    刘福浑浑噩噩的进了家门,终于被这里的一切所震撼,这是平生不敢想之事,就算祖上曾经出过一个秀才老爷,他们家老祖宗住的院子怕也不过如此了,不,还是不一样的,祖上可从未有人用过自来水这种神奇的东西。
    说起自来水,住在知府衙门的人就有无数怨念,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宁亲王念念叨叨:“城外的普通百姓家里都用上水龙头了,咋的,咱们知府衙门就不配拥有吗?
    每天看人从井里打水我就觉得烦。”
    这话深得其他人认可,全都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锦绣。
    锦绣深觉无奈,叹口气道:“这不将人全部迁出去,内城的建设才能一步步来嘛!拆迁工作一旦完成,明年开春,一切步入正轨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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