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啊,作孽啊!
    费家这几日就没清闲过,费青渟受了伤后性情大变,谁都不知道什么话就有可能刺激到他,一时之间身边伺候的侍女小厮无不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却又不敢不言。
    费夫人听了只余心疼,抱着儿子柔声安慰了许久,却是没有丝毫用处,还被他扔过来的茶盏划伤了额角。费夫人又是惊又是惧,心中也是一阵一阵地绞痛。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了一阵。
    费鄂那日听了太医的话心中本就纠结,又见费青渟这些日子这般作态,心中愈是不满,耐着性子去安慰他她几次,见他还是沉迷悲痛的癫狂作态,也是恼了,索性回收不再管他。
    费青渟闹了几日,身上的伤又崩了几次,连带着太医面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又怕他发疯伤及自身,上完药就匆忙离去。
    费鄂站在门前,听着太医的话,心中原本的侥幸再也不存,看着床榻上往日自己最重视的长孙,面上沉痛不已。
    沉闷的脚步声在耳边想起,费青渟许是闹够了,没力气了,正闭目养神。听着动静后他慢慢睁开眼,转头看向费鄂,面上一片空洞,毫无知觉地唤了一句:“祖父。”
    费鄂老眼一热,良久后轻叹一声:“青渟,你是祖父最重视的孙儿。”
    费青渟眸中动了动。
    费鄂拍了拍他的手,情真意切道:“你不能继续这么消沉下去了!费家以后,还得你撑着呢!”
    费青渟眸中渐渐有了神色,他看着费鄂,自嘲一笑:“祖父,就我这么一个残废……”
    “不可胡说!”费鄂眼睛一瞪,温声安慰他:“祖父相信,你的腿,定然能好起来的!你是我最看中的孙儿,也是我费家最优秀的孩子,又怎能如今这般呢?!”
    费青渟低声咳了两声,眼睛酸涩,几乎有种落泪的感觉:“祖父——”
    这连日来的消沉与疯狂,又何尝不是担心自己变成这般会被家族遗弃?可如今祖父的这般话,却是让费青渟一时安定下了心神。
    是的,他是费家的长房长孙,费家怎么可能轻易舍弃他?他的腿一定能好的,太医只说难,却没有说不可能……
    费青渟思绪一时混乱,费鄂见状眸中闪过一抹满意的色彩,他拍了拍放弃他的手,温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现在身子不适,不宜费心。西山那边,祖父就先代你管着……”
    费青渟顿时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面目慈和的费鄂。
    费鄂笑得温和,一字一句保证道:“你放心,祖父只是替你管理,等你伤好了,祖父一定会给你——”
    ·
    “费家那边又出事了?”宋晏储捏着一张纸慢慢看着,听着陈玉的汇报不由挑了挑眉。
    陈玉道:“听说费家大郎君同费老爷子发生了争执,还险些伤了费老爷子。费老爷子大怒,说是不准任何人去看大郎君呢。”陈玉的话中也不由带着些唏嘘,他看着宋晏储,小心问道:“殿下,可要奴才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何事?”
    “没必要,”宋晏储道:“无非就那么些事。”
    她站起身,远远望去,轻笑道:“费鄂倒是比孤想的还要心狠。”
    第97章 从容
    “将军!”
    西州,关押俘虏的大牢外,守卫站得笔直,冲着萧淮恭声唤道。
    萧淮随意挥了挥手,并未多言。只在经过那些守卫身边时,一阵微不可查的风扬起墨色的衣角,隐隐约约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那些守卫心下一凌,面面相觑一眼,却十分有分寸地没有多言。
    牢里关押的大多都是鞑靼俘虏或是一些穷凶极恶之人,死有余辜,不值得他们费心。
    反而是他们将军自晨时就一直待在里面,方才出来脸色也不见多么好看,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人影自远方慢慢消失,那些侍卫也更加沉心凝神,不敢懈怠。
    “爷。”萧悟匆匆忙迎上,眉头稍皱:“可有审出些什么来?”
    此番守株待兔,传出的消息是西州城郊处出了劫匪,城内解决不了,便求助了西州军。因那劫匪凶悍,便由萧淮亲自带队,连带着军中几位副将一道前去剿匪。由此,军内守备变松弛了许多,鞑靼得了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又怎会放过?
    昨夜那些贼人上了钩,萧淮带着人将其一锅端了,留下一些领头之人的命将其关进大牢,萧淮亲去审问,一直到这个时候,才从牢中出来。
    身上的血腥味不减反增,身边的人都是习惯了刀头舔血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异样。
    萧淮揉了揉脑袋,一宿没睡足以让他头昏脑涨,军帐中坐着的也都是心腹,此时见萧淮面色不好,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
    萧悟一身戎装,面色颇为沉静:“可是鞑靼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并非。”萧淮摇了摇头,沉声道:“那些人,不是鞑靼王室的,而是部落派来的。”
    帐内轰的一声吵嚷起来:“不是鞑靼王室,什么意思?”
    “若非鞑靼王的命令,那些部落又因何会有这番举动?”
    “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倒是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说法啊!”
    帐内吵吵嚷嚷,萧淮眉头皱得越发紧,他拿起手边的杯子敲了两下桌子,如愿让四周安静了下来。
    萧淮扫视四周,沉声开口:“昨夜抓捕到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出自其桑部落,并无王室之人。”
    “其桑……”众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沉凝。
    萧淮接着道:“我审问他们为何要来骚扰我军,他们给出的答案只是奉命行事。奉谁的命?首领的命。可再问是哪一位首领,他们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这其桑部落他们也不陌生。其桑族人大多骁勇善战,在战场山也跟一匹狼一般咬住敌人不松口,素来为他们所头疼。
    这件事若是仅仅和其桑部落有关,那可就麻烦了……
    鞑靼是由多个部族组成,如今的王室是为札答兰部落。昔日札答兰王统一鞑靼,对中原造成的威胁不可谓不大。其在世的时候又励精图治,为鞑靼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中原对他也是颇为忌惮。好在他去了之后,札答兰部落中鲜有能与之媲美者,其继任者大多平庸,连带着札答兰部落都渐渐衰落,虽说有个王的名头,但也只是个名头而已。
    按理来说,这般的鞑靼虽说难缠,但还不至于让他们多么为难,可问题就出在那其桑部落上。
    其桑部落鞑靼中是仅次于札答兰的一个大部落。不同于札答兰这些年的衰败,其桑部落这些年倒是能人辈出,再加上本就有着骁勇善战的传统,反而比鞑靼王室还要难缠许多。据他们所了解的情况,其桑部落对札答兰也颇为不满,明里暗里发生过许多冲突,甚至有取而代之的意图。若不是札答兰还有些底蕴,只怕就真要让他们得逞了。
    而如今其桑部落直接越过王室做出这等行径,所图之物也着实有些让人看不透。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甚至其桑部落费此人力物力,也没能得到什么好处——
    “就好像他们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单纯是在拖住咱们的脚一般。”
    一人啧啧开口。可随即一想,便是其桑不做这等事,他们也是日复一日的镇守西州,鲜少离开,那他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人挠着脑袋,心中困惑,却忽见上方的萧淮猛地一个起身,面色难看。
    “拖延时间?”萧淮望着他。
    那人愣愣地点了点头:“可这……也没必要啊……”
    他声音讷讷,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萧淮越发难看的面色。
    萧淮深吸一口气,猛地大步朝着帐外走去。
    他们查觉不出什么不对,可萧淮一联系起京城那边,心中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拖延时间,拖延谁的?他的时间。
    为什么?为了让他没时间回京城?
    此前萧淮就觉得西州出事的时机太过蹊跷,正好是赶在京城决定春猎之际。可如今一想,如果要挑时机对太子动手,那将他调离京城后、又是在猎场这么个危机重重的地方,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天时、地利,全都占了。
    “爷!”萧悟也是一瞬间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地跟了出去——
    “报——”
    “将军,其桑部落前来要人!”
    萧淮脚步一顿,眉宇间含上了沉沉的冷意:“要什么人?”
    “要您昨日带回来那几个人!”
    后面跟出来的几个副将脸色骤然一青:
    “放屁!那是我们的俘虏!他说要老子就得给他?”
    萧淮沉静开口:“来者何人?”
    “是……其桑部落的少主。”
    萧淮看向军外,目光沉沉。
    ·
    一晃时间就到五月中,前些日子太子遇刺一事让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皇帝虽下令严查,但此事仍未有一个章程。反倒是费家这几日闹出来的笑话,倒是能让众人稍稍松一口气。
    十余日的时间过去,费家大郎君伤势不说全好,但也该大差不差了。可尽管外伤好的差不多,伤筋动骨却是不是一时半会能修复好的。再加上外面隐隐传出来费大郎君日后怕是不良于行的消息,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对费家大郎君这几日莫名的态度自然也是有些耳闻。心理也愈发确定只怕不是传言,那费家大郎君,日后怕是要真的成了一个废物了。
    有人心中感叹,好好的一个大家郎君,眼前着前途非凡,却成了这般模样,岂不是天意弄人?但有人却认为费青渟真成了个废人却不一定不是一件好事。他那伤是因何而来所有人心知肚明,有这个原由在,太子最后不可能亏待了他。没见着皇帝这些日子各种珍贵药材流水一般地往费家送吗?更何况水满则溢,放在朝堂上也是相通的。费家如今地位已是不低,若是继续发展下去难免不会引起忌惮,就想如今这般,哪怕下一代毫无建树,也可保三代荣华,岂不是一件好事?
    外面纷纷扰扰,却不知苦主是如何想的。费鄂眼见着对费青渟这般态度起了不耐,费大爷又是什么不知只顾享乐的性子,唯有费夫人心疼儿子,一日又一日地去劝儿子莫要沉湎于悲痛之中,大晏能人异士那么多,他的伤定然是能好的。费青渟却是一日比一日地暴躁,与费夫人的谈话通常以大发雷霆告终。
    “出去!都给我出去!你不要再来看我的笑话了!”
    房内“噼里啪啦”的动静响个不停,费夫人声音哽咽,泫然欲泣道:“我是你母亲,我又怎会看你笑话?青渟,青渟你开开门,青渟——”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费夫人往后退了退,险些一个不稳倒了下去,好在身边的侍女及时馋了下:“夫人当心。”
    “青渟……”费夫人犹豫着又唤了一句,门严严实实地阖着,没有丝毫要开的动静。
    费夫人面露痛色:“我的儿啊……”
    侍女委婉劝道:“夫人,且让大郎君一个人静静吧。”
    “我如何能放的下心……”费夫人闭了闭眼,想起害得自己儿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温柔似水的眉眼中就不由含了些戾气。
    宋晏储……
    ·
    此处是在行宫,里面发生的一应事也逃不过宋晏储的眼。费青渟消极避世的态度传入耳中,她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父皇那边什么态度?”
    陈玉一愣,随即答道:“陛下除了将行宫里的药草都送了一份过去,又让太医好好诊治,便未再多说什么了。”
    “孤知晓了。”宋晏储蜷在贵妃榻上,神色有些困顿。
    刚过了午时用过午膳,难免有些困乏。陈玉正欲让殿下回寝殿歇息,就听外面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呈上一封信件:“殿下,有信。”
    宋晏储神思渐渐清明,陈玉了然地拿起信件递了过去,无需多想,只能是那人的。
    展开一看,果然。
    来到行宫将近半月,几乎每日都有一封信送来。
    黏黏糊糊,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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