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又胖了不少。”沈绍隽满足地看着照片,沈静圆嘟嘟的小脸就如苹果一样可爱,真想好好地捏上一把,“还是这么爱笑,看来还是像妈妈多一些。”
    “你是没见着她现在可真沉,多抱一会儿我都吃不消。”乔霏和他并肩坐在一块儿看着女儿的照片,指指点点着,“这丫头可真精,已经会认人了,知道姑姑们疼她,每回都会送小玩具给她,一见到她们就撒娇卖乖,把她们哄得一愣一愣的,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成日往家里送。”
    “不愧是我的女儿,真够聪明的。”沈绍隽的脸上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
    “依我看啊,她比你这个做爹的还聪明几分。”乔霏好笑地看着他,“小丫头尚且知道看人脸色,你何必太书生意气呢?”
    沈绍隽的脸上有些讪讪的,知道她所指为何,可自身脾性如此,便是他想改也很难改得了的。
    与乔霏满肚子机心的八面玲珑完全相反,沈绍隽行事完全不谙官场微妙,办事就是一根筋作风。
    前一段时间他亲自给戴国瑛打报告,要求更换一批军械,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手持戴国瑛的批文,自以为换军械一事应该万事大吉了,他公事公办,既不请客也不送礼,大模大样地让军需官去领,结果对方明里不敢说些什么,但将这些军械极其分散,有的在云南,有的在广西,还有的在重庆,就是没有在第五战区附近的,若真要去领便会大大贻误战机。
    这个时候沈绍隽才知道自己吃了个闷亏,他仗着有戴国瑛的手谕却没把那些做事的小鬼打点好,可依他的性子又如何做得了这种事?
    好在乔霏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安排人去请客送好处活动,沈绍隽才顺利在第五战区接收到了这批军械。
    像这样的小事还有许多,固然有部分人对这位天子门生讨好奉承,但还是有不少心胸狭窄之徒嫉妒中伤,更多的是底层办事的那些“小鬼”们,在官场上早有一套潜规则,不按照潜规则办事的,自然要合力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这一部分人很聪明,他们踩着底线办事,既让你挑不出错处,又让你惹上麻烦,只能吃个闷亏。
    沈绍隽打仗虽然在行,可不是个搞政治的人,根本不适应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他这种特立独行的作风,在乔霏这些明白他的人眼中,是性情憨直不善搞人情,可对外人来说,不免觉得他年少得志又是皇亲国戚,孤高清傲,恃宠嚣张,因此惹人侧目生忌。
    “我倒不是书生意气,我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些讲究。”在最亲近的妻子面前,他才可以大倒苦水。
    乔霏知道他满脑子都是行军打仗,哪会去在意什么人情世故,别的不说,连他家那位老爷子都搞不定,更何况别人?
    沈老爷子至今对他们夫妇心怀芥蒂,对沈静这个孙女儿更谈不上什么疼爱,沈绍隽这个做儿子的每次回家都只是象征性地拎些礼物前去看望,接下来便如闷葫芦一般呆坐,半点不知如何安慰伺候老人,气得老爷子有火发不出。
    其实沈老爷子只是个孤独的老人,虽然儿孙满堂,但是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原就最疼这个小儿子,一路供他读书,却没想到最忤逆他的人也是他,虽然最后他出人头地了,可老爷子心里还是犯堵,偏偏沈绍隽不是个嘴甜的,老爷子心结解不了,父子俩的关系就这么一直僵下去了。
    乔霏虽然同情沈老爷子,可面对这么一个成天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实在没法生出什么亲近感,尤其是他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沈静那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更让她心生暗火,除了日常的问候,自然也不会成日跑去眼巴巴地嘘寒问暖。
    “你这个人啊,”乔霏摇头苦笑,“平日多留点儿心,小鬼难缠。”
    “这几次都给你添麻烦了。”沈绍隽不好意思地看着她,这几次惹出来的琐事全是她一力摆平的,“有时候想想,我真是没用,连这点小事都要拿来烦你。”
    “你的脑筋是要放在大事上的,若没有你我们连脚下的立足之地都没了。”她抿嘴笑道,“那些魑魅魍魉的糟心事儿就交给我吧。”
    “有的时候我真是想不通,明明国难当头,前方将士都在拿命相拼,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蛀虫想着在这个时候谋私利捡便宜?”沈绍隽紧皱着眉头,现在的军中风气极差,在前线打仗的还算好,这些在后方搞后勤的,做什么事都要请客送礼,他有的时候气恨起来,恨不得把他们全毙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纯洁,”她最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想想看,咱们这些百万大军中,真正属于革命党嫡系的部队有多少?就算是你们第五战区,虽然总司令是你,可是大部分的军队还是各地军阀经过重新整编的。更不用说后方那些搞后勤的了,多是些不能打仗的,或是使了力气耍滑头不愿意上战场的,这些人在后方每日手上要经过大批银钱军械,又身处花花世界中,哪里能不动心。平日闲着没事儿自然就在经手的物资上下脑筋,有些手段圆融的军官,明白这个道理,少不得花钱打点,他们早就被惯出了这个习惯,你这个愣头青要打破这个潜规则,他们自然不高兴,哪里管你是什么总司令?”
    沈绍隽无言,半晌后才说话,“这些官场积习我原以为只会出现在那些腐朽的封建王朝上,谁曾想我们这样一个新生的革命政权也会……”
    他是学历史的,在他的历史观中,朝代的更迭大都由于旧王朝的腐败导致,当腐败深入骨髓的时候,一个庞大的王朝便会轰然倒塌。
    “贪婪是人的本性,无论是封建的还是革命的,都无法改变这种本性,所以腐败的产生是必然的。”
    “这么看来我这么多年征战,无数兄弟同胞惨死沙场,全都是徒劳的了。”他笑了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当年为国为民的一腔热忱豪情,如今看来简直是个笑话,倒真不如避世书斋,做一个潜心钻研的学者。
    “那倒也不是,如果你不曾从军,华夏联合政府就不可能成为统一全国的政权,在倭国入侵的时候,若华夏还是保持原先四分五裂的军阀割据状态,无法形成统一有效的防守,那么此时的整个华夏已经被倭国鲸吞蚕食干净了。”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低声安抚道。
    常年的戎马生涯,虽然让他变得冷血凌厉,可也让他产生了浓重的倦怠感,尤其是成家之后,不能常伴妻子左右,也不能陪伴女儿成长,每日所见都是生死离别,每天所听的都是枪炮轰隆,那些曾经的袍泽部属,最亲近的战友们一个个都埋骨沙场,对他这个重情义的男人来说都是一道道不可言说的心伤。
    牺牲了那么多人,原以为会换来一个干净的新天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们拼死拼活保卫的就是这些品行卑劣的吸血虫吗?换做谁都不会甘心吧?
    “霏霏,等我把倭人赶走了,国家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吧?”他的眼中有着难得的脆弱。
    “会好的,我向你保证。”乔霏回抱他,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政治清明,蒸蒸日上的华夏。
    “你向我保证什么?”他闷声笑了起来,“就你这小身板,一捏就碎,可不准再虐待自己,别净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担。”
    “哪有虐待自己,只是最近忙了些,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也知道党内大会的事儿,不仅是我,连姑父也忙得焦头烂额,你没发现连姑姑也瘦了?”乔霏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的确瘦得剩下一把骨头了,“我保证今后会好好休息调养的。”
    “何崇志可真不是个东西。”想起这事儿,远在此地的沈绍隽也怒不可遏,何崇志的行径激起了全国的愤怒,“他身为党内元老竟然毫无羞耻之心,投靠了倭人,简直是党内的败类!”
    “他已经不是我们革命党人了,已经通过决议将他开除党籍,可恶的是他竟然分裂了革命党,自组政府,俨然要和姑父分庭抗礼。”乔霏摇头。
    “无耻之徒,为虎作伥。”他拍了拍桌面,咬牙切齿道,他最恨的就是卖国贼,多少抗倭志士不是死在倭人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恨不得剿尽这些卖国贼,为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报仇。
    “对了,天凡最近如何?”她突然想起,自从杨天凡跟了沈绍隽后就没有什么消息,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竟连平安都未报一声。
    “他很好,只是在执行机密任务,倒是不好和家里报信。”他宽慰道,那一支特种部队雏形已显,现在缺少的是实战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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