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底, 渝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对于难得看得见雪的渝江市民们, 对于这场迟来的雪显然是欣喜若狂的。
    一觉醒来, 银装素裹, 整座城市都变得洁白无瑕起来。
    朋友圈全是晒图, 温馨的, 搞笑的,文艺的都有,民间段子手总是能在这种时候让网络闹腾起来。
    徐来在上班的路上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靳时川, 等她到了学校门口对方的信息才回过来。
    【靳哥哥:乖,在开会。】
    徐来暗自一笑,看着‘靳哥哥’三个字无可奈何的撇撇嘴, 把手机揣回兜里。
    那天归队之前被拖回家做了一次, 被他逼着在床上这么叫,叫的她嗓子都哑了, 最后还霸道的把她手机里面他的所有备注名全部改成了这三个字。
    而她不依, 也要他改备注名, 谁知道人家超级大气的把手机给她看, 特得意的说:“早改了。”
    徐来一看, 咬唇一笑, 改成了‘媳妇儿’。
    靳时川坐在支队的会议室里,各大队中队长都列席而坐,笔直端正, 会议的内容是本该十二月安排安排退伍, 却因为各种客观因素延迟退伍的老兵们,在一月底安排退伍,也让老兵们今年能回家跟家人过个好年。
    会议结束,文庆国拉着靳时川问:“你们特勤今年也有几个老兵要退是吧?”
    “是的。”靳时川点点头,“刘旭,汪博他们几个。”
    文庆国拍拍靳时川的肩膀,叹口气,“这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又走几个,那个刘旭是个人才,不走能帮你带队伍了。”
    “走了是好事儿,支队长您也明白,入了红门最怕的不是有多苦有多累。”靳时川顿了顿,继续说道:“最怕的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文庆国也是一线上来的,当年亲手送走了不少的烈士,那种心情至今难忘,看着战友亲人憔悴的脸,在追悼会上看到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的黑白照片,那种揪心的痛无语言表。
    “嗯,就像你那只搜救犬的名字一样,平安最重要。”文庆国说道。
    靳时川淡淡的一笑,“是,平安最重要。”
    文庆国见靳时川的样子,不由的打趣,“你呢,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还早。”
    “你小子。”文庆国瞪向靳时川,“什么叫还早,政审也下来了,过不了多久你的调令也该下了,还准备让人姑娘等?”
    靳时川摇了摇头,“没有。”
    文庆国一听,嘿,这小子又跟他打太极了,不由得教训,“我先跟你说啊,你这结婚报告也打了,政审也审了,你敢跟人家姑娘闹着玩,老子第一个不放过你。”
    “知道了,您啊别激动。”靳时川瞧着文庆国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不由得一笑,安抚道:“爷爷看了个好日子,下个月初六,宜嫁娶。”
    “哦,这样啊,也好也好,下个月你的调令差不多也该下来了,双喜临门。”
    靳时川笑着点点头,想起了二中队长牺牲那件事儿,顺便问了一嘴,“对了,上次建筑楼坍塌那件事儿,真的没下文了?”
    那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还在竣工,不可抗拒的因素多,意外也就无可厚非,但是偏偏因为这件事儿死了人,还牺牲了一个中队长,介入调查,事儿可就大了。
    其实当时他们进去救人的时候,靳时川就发现这栋楼的建筑材料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可是当时的情况由不得他细查,救人要紧。
    后来,警方来调查过,他也把当时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警方。
    再后来,说是承建商里有人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抓了几个人,这事儿也就慢慢平息了。
    不过毕竟死的是自己的战友,靳时川格外关注这件事儿。
    “人也抓了,该认的也认了,还能有什么下文?”文庆国说着不由得敛了笑容,“就是可惜了小叶同志。”
    靳时川暗自点点头,最怕的不就是这个。
    ……
    一月三十日清晨,天空放晴,冬日一抹艳阳似要升起,却有一种情绪在队里蔓延,但并没有显露出来。
    但是,这一天注定了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靳时川走到车场远远的看见有俩人在擦消防车,不由得走了过去。
    “靳队。”汪博和陈大斌见靳时川过来,跟他打了个军礼。
    靳时川点点头,“擦车?”这明知故问的。
    汪博笑着点点头,“趁着还没举行仪式,想好好再伺候一回这大爷,以后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
    陈大斌把水管往旁边一放,拍了拍消防车,苦笑道:“老子跟着它一起出生入死九年,总是嫌弃它大,擦洗起来费劲儿,每次啊都叨叨,眼看再也不用伺候了,哎,反倒是舍不得了。”
    靳时川看着两人,汪博来特勤的时候才20岁,瘦瘦小小的,是他在新兵营亲自挑的兵,说实话他各项体能都普普通通,偏偏是他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打动了他。
    别人跑十公里,他就跑二十公里,别人负重三十公斤,他就四十公斤,他恐高,每天晚上爬上训练塔往下看,看到吐。
    最终,他一个瘦弱黑黝的小伙儿变成了现在特勤中队的战斗一班班长,一身腱子肉,还拿了健美冠军奖杯。
    陈大斌二级士官,家里有个生意不错的饭馆,要他回家娶媳妇儿,今年父亲身体不太好,才决定退伍回家尽孝。
    还记得有一年水灾,那个时候靳时川在军校,他们主动提交抗洪请愿书,奔赴灾区。
    也是在那个时候靳时川认识了入伍不久的陈大斌还有刘旭,那个时候大家一起扛沙袋,划皮艇救人,啃个馒头又去扛沙袋,整夜整夜的不合眼,就怕决堤。
    有个村,一户老小坐在房顶等救援,当时皮艇船划不过去,陈大斌和刘旭二话不说绑着绳子就下水,刘旭当时差点被洪水卷走,是靳时川紧紧拽着他不放手。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感激这些消防官兵,武警战士,解放军同志。
    不过,也有无理取闹的,更有不念亲情的。
    其中一个儿子为了自己逃命,对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置之不理,幸好靳时川他们及时把人背了出来,不然再等个一时半刻,人说不定就没了。
    老大爷在陈大斌的背上哭的稀里哗啦,嘴里含糊不清的叨叨着‘不孝子啊,报应啊,遭天谴啊……’
    后来陈大斌找到那不孝子,脱了衣服就要上去揍人,被靳时川和刘旭他们拦着。
    他就瞪着炯炯大眼指着男人破口大骂:“老子这辈子最他妈瞧不起的就是不孝的人,你他妈有能耐自己跑,怎么不报效国家,你他妈就是一人渣……”
    人没揍着,回头还挨了批评,那天大家累得躺在脏兮兮的泥水里,刘旭问陈大斌就不怕回去被处分。
    陈大斌呵呵一笑:“处分怕啥,老子要是没救到人,那才怕。”
    靳时川也笑:“消防注定是一条坎坷的路,被骂被表扬或是被人尊敬那都是一眨眼的功夫,不过我们始终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感恩的人多,我们做好自己,不管值不值得,至少对得住自己,对得住百姓,问心无愧就够了。”
    陈大斌一听本来累得要死,却蹭的坐下来,看向一身泥泞,肮脏不堪的男人,“靳时川是吧,有文化说话就是不一样,以后你要当队长我跟你混。”
    就是这句话,靳时川到了特勤,第一个要的就是陈大斌和刘旭。
    有些往事不到时候好像也想不太起来,可是面对往事中人,那些过往就像是电影片段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发生。
    时光不留人,始终还是等到了他们退伍这天。
    “一会儿擦完了,荣誉室集合。”千言万语,在这一刻他不知从何说起。
    “是。”
    靳时川路过操场,看见刘旭在跟多多玩儿,他心中泛起一阵涟漪,走了过去。
    “靳队。”刘旭见靳时川走来,喊道。
    多多玩球去了,两个男人并肩而站,靳时川开口,“刚遇见陈大斌跟汪博在擦消防车。”
    “最后一次,以后没机会了。”刘旭叹了口气。
    “你呢,回去以后打算干什么?”
    “就照顾好我妈,娶个媳妇儿,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靳时川笑道:“平淡是福,是好事儿。”
    “队长。”刘旭看向靳时川,“虽然要脱下这身军装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一个军人,就像你说的,我们流着同样的血,这辈子只要国家需要我们,召即来,来必战。”
    靳时川摇摇头,“我最希望的永远都是那句平安的来,平安的走。”
    “是。”刘旭郑重回答。
    靳时川点点头,拍了拍刘旭的肩膀,“走吧,去荣誉室了。”
    ……
    消防特勤中队的荣誉室里摆放的是他们历年来得到的功勋章,锦旗,奖杯,奖状,还有牺牲战友的名字。
    而此刻,所有战士都集结在荣誉室里,看着靳时川,还有陆方奇。
    退伍头这天再来一次荣誉室,是他们特勤中队的传统。
    靳时川看向大家:“这些是我们这些年来用血和汗换回来的,我们一起搏击过滔滔洪流,勇斗过烈焰赤火,我们鏖战地震,滑坡,泥石流,置身死于度外,换回来的荣誉都在这里,这个是12年国贸大厦大火获得的集体二等功,这个是13年……”
    每一次走进荣誉室,大家都会滋生一种肃穆之情,这些沉重的荣誉他们都知道来之不易,是用汗水,鲜血甚至于生命换回来的。
    而靳时川跟他们说这些不过是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曾经的并肩作战,曾经的不惧艰险,不要忘记即便要分离,战友情也要永恒于心。
    没有大肆渲染,气氛却蓦然沉重。
    靳时川看向大家,继续:“今天有五位战士荣退,我也不耽误时间,回去换衣服,八点退伍仪式,别迟到。”
    众人立正站好,在这光荣的荣誉室里,声如洪钟,“是。”
    与此同时,警铃大作,广播传遍整个特勤消防中队的每一个角落。
    “接警中心接到报警,渝江市永宁北路锦辉大厦起火,渝江特勤中队出动高压水车,升降台,后备补给分队,搜救犬队,救援抢险消防官兵们前往事故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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