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看着像是魔怔一般跟着那只雄鹿往远处树林赶去的云河, 铁宁玉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她全力运起御风术, 堪堪追上了云河, 朱砂剑出鞘, 一连串的红色剑光落在了雄鹿前方, 激起许多草屑和泥土。
    “你做什么?!”云河一心想要知道母亲亡故和父亲出战凡人的缘由, 看见铁宁玉来阻止,不禁有些恼怒。
    年轻的雄鹿停止了脚步,缓缓立起来, 化作一个青年,头顶一对精致的鹿角,黄褐色长发, 琥珀色双眸, 身形颀长,双腿尤其细长。“你母亲是被凡人杀死的, 她死得很惨。”青年转身说道, 语调缓慢, 目光冷冷。
    “是谁杀了她?!”云河浑身一颤, 关于母亲的死他毫无记忆, 但是从父王风魂性格大变中, 他早已猜测母亲的下场一定极其悲惨,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问起。而今从外族人口中得知了母亲的死,给他造成的冲击和痛苦非同寻常。
    “是谁……杀了她?!”他一步步逼近那个鹿族青年,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鹿族青年并不回答, 只是瞥了铁宁玉一眼,向云河说道:“当年的情况,请狐王来流花林听我王为您讲述。只是我族与凡人水火不容,这个女人不能进流花林。”
    铁宁玉看见那青年的神色和语气,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杀死云河母亲的凶手,自己若是执意要进流花林,只会惹来鹿族和云河的厌恶,然而鹿族掌握了能牵动云河情绪的往事,一定是对云河有所求,如果让云河孤身一人进去,不知道他能否应对鹿族,不如自己也跟着进去,弄清楚鹿族的意图,才能想出对策摆脱它们。这样想着,她来到云河身边,对鹿族青年说道:“我与狐王有约在先,要去办一件事。他一个人进流花林,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之间的约定无法实现,这就有损狐王的信誉了。既然狐王是你鹿族的客人,你们应当不会允许损害贵客名誉的事发生吧?”
    那青年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冷笑着对云河说道:“狐王能有什么闪失?”
    “你!”铁宁玉气结,心中却雪亮——鹿族一定是知道了长生咒一事。自己虽然对长生咒已经不再抱有势在必得的态度,然而事关重大,又涉及到云河的性命,流花林这一趟,自己是非去不可了!
    见两人僵持不下,急于知道往事的云河开口了:“铁姑娘是我的朋友,虽然是凡人,但是不会轻易出手伤人。这附近都是草原,铁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一席话说得铁宁玉心中温暖,脸色便缓和了许多。
    那青年无奈,只得点头道:“那行。只是我王那里还请狐王替我解释一番。”
    云河欣然点头。
    那青年对着铁宁玉沉下脸来,道:“进了流花林,不可四处张望,你是客人,我们就不蒙你双眼,但是你若是敢把林中所见让别的凡人知道……”
    “我不是多嘴的人。”铁宁玉冷冷地把鹿族青年的话堵住了。
    “那就请吧。”青年淡淡说着,径自往前方树林走去,鹿族长寿而高傲,对狐王也没有太多的客气。
    月光下的草原一马平川,反射着淡淡的银色光辉,只有远方地平线处似乎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因为离得太远,树林看上去并不高,几乎要与地平线融为了一体。那片树林上方挂着一轮圆月,正缓缓地往西下沉,说不出的宁静美丽。
    一人、一狐、一鹿快步往西赶去,彼此不说话。
    鹿族青年在心中思忖该怎样设计把这个凡人女子阻挡在流花林外围,林中的有些事终归是不便让凡人知晓。
    云河则急着要见到鹿王黎光,想从他口中得知母亲的死因,哪怕自己听到的会是血淋淋的事实。自己对于母亲的记忆几乎为零,或许鹿王黎光是自己了解母亲的唯一途径了吧?
    铁宁玉似乎看穿了两人心中所想,左手握着乾坤玉,趁着赶路的时间暗暗修炼,以备鹿族的突然袭击。至于云河……一会儿鹿族告诉他的必定是凡人杀死了他的母亲……他会迁怒于自己么?自己已经不在乎长生咒了,可是更在乎的是他对自己的看法……
    该怎样才能让他停下步伐?
    铁宁玉见云河眼神坚定,知道让他不去流花林是不可能了,思索良久也没有想到对策,眼看着前方的树林越来越近,她轻声问道:“你确定鹿王的话可信?”
    云河点头道:“现任鹿王黎光与我父王曾是旧交,他对狐族的往事有一些耳闻,我想他应当不会骗我。”
    “那如果他对你有所图呢?”
    云河沉默,当即明白了铁宁玉话中的意思——鹿王已经知道了长生咒的存在,并想得到长生咒?怪不得铁宁玉那么紧张……
    “你放心,不管黎光说什么,你都是得到长生咒更好的人选。鹿族战斗力不强,无法对抗魔族,得了长生咒也是浪费。我不会考虑鹿族的。”云河用鹿族青年听不见的声音对铁宁玉说道。
    “那如果……鹿王也像之前的海王那样,离间我们呢?”铁宁玉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想自己与云河再生嫌隙。
    “我会谨慎判断的。”云河被铁宁玉无止境的问题问得有些不耐烦,淡淡地敷衍道。
    “我是说……如果你母亲的死,与凡人有关呢?”铁宁玉看见了云河眼中的不耐,不安地问道。
    云河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如果真是那样……你是你,凶手是凶手,你们之间隔了几百年,毫无瓜葛。”其实方才鹿族青年看向铁宁玉的那一眼,他就猜到了母亲的死应该是与凡人有关,狐族、凡人本就有宿怨,而父王决定征战凡人,绝不是单单为了扩张疆土,而是要为母亲报仇!将所有的恩怨联系起来后,云河对凡人的愧疚早就消失殆尽,该恨的恨,不该恨的他也不会迁怒,所以他才坚持要带铁宁玉进流花林——毕竟铁宁玉绝对不可能参与当年残杀他母亲的暴行当中!
    铁宁玉感动地一笑。
    终于赶到了流花林,月亮已经西沉,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流花林被黄绿色的点点萤火照亮,仔细看去,林子里都是笔直的参天大树,冠盖如亭,地面上铺满了盘根错节的树根,树根上长满了青苔。
    铁宁玉警惕地看了树林一眼,发现林子里都是榕树,气根落地生根,又长出新的树来,整片林子错综复杂,鹿族擅长奔跑,虽然本该生活在草原上,但是它们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如果在这片密林里动起手来,自己一定不敌它们。
    正这样想着,那鹿族青年顿了顿。
    云河看出了端倪,为了防止铁宁玉和鹿族撕破脸,他大步拦在了铁宁玉面前,默默挡下了鹿族人的灵力。对方的灵力不强,应当只是试探。云河迎上那青年微怒的目光,便用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敬了回去。
    鹿族到底是没有攻击性的种族,那青年垂下淡黄色的长睫毛,继续往前赶去了。
    “谢谢。”铁宁玉察觉到了两人的交锋,轻声说道。
    “你自己也多加小心。”云河低声吩咐。
    那青年为了方便在树林里穿行,身形渐渐矮下去,恢复了鹿身,带着两人默默往林子中央走去,一时间无数萤火虫四散飞起,在半空中浮浮沉沉,有的停在了鹿角上,眼前的景色美得如同幻境。
    铁宁玉生长于光华山顶,从没有见过如此美景,连生于青泽草原的云河也为眼前所见窒息。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几只萤火虫在两人周围飞舞。
    “听,什么声音?”云河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还有奇异的香味隐隐传来。
    “走!”那只鹿突然化出了人形拉上云河就跑。
    “那是什么?!”情急中云河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被拖走,只见脚下无数色彩纷繁的东西在蔓延追赶,头顶也有什么扑簌簌落下来,而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铁宁玉正要拔剑,双手已经被两根藤蔓缠住了。
    “花妖!会吃人的!”青年大声说道,“快恢复原形!”说着当先现出了鹿身,奔逃间两人脚下也蔓延了不少花叶,被他用蹄子踏碎,花叶似乎感到了疼痛,迅速退了回去。
    云河恢复了狐身,猛地转身往铁宁玉奔去,铁宁玉已经被藤蔓缠身动弹不得,她只能挣扎着被无数花朵覆盖,而花妖们似乎有些忌惮朱砂剑,凝成一只手的形状将长剑拖了出去。
    “宁玉!”云河似乎看见花朵覆盖下铁宁玉的身体正在被腐蚀、最后只剩一堆白骨,他便疯了一般飞奔回去,脚下路滑,他几次差点滑倒,都勉强稳住了身形,最后他纵身一跃,九条银色长尾展开来,灵力将围拢过来的花叶击得粉碎,而铁宁玉已被花妖拖动起来了。他现出了人形,银色灵力不断往铁宁玉身边的花枝飞去,萤光点点的林间一时流花飞舞。
    “云……河……”铁宁玉运起灵力想要反抗,然而许多尖刺刺了进来,将她的灵力都封了起来,“云、河……”她无力地呼喊着,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能否死里逃生,但是看见云河因为愤怒、紧张而紧绷的脸,她不禁满足地微笑起来。
    云河,此时的我,在你心里总算有了一席之地了吧?
    云河看见铁宁玉面露微笑、眼中却是骇人的寒冷,以为她已经被花妖缠得神志不清了,心中越发紧张,他飞身夺过了朱砂剑,出鞘、劈砍,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花枝立刻放开了铁宁玉,簌簌地往四面八方退去。
    云河用持剑的手接住了铁宁玉,左手化出弯刀飞了出去,将最大的一根花枝钉在了铺满花瓣的地上。
    “下次再想取我们性命,就请正大光明地来取!给我一个要杀我们的理由,我便把命给你们,至于你们拿不拿得走,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云河动了怒,控制着弯刀的左手不住地颤抖,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而要将弯刀钉得更深、了结了那花妖的性命,但他还是将弯刀撤了下来,放那花妖离开了。
    铁宁玉已恢复了体力,方才只是被花妖封住了灵力无法施展,而灵力并没有被削减,所以花妖一离开,自己就恢复了。她接过云河递回的朱砂,用感激的目光示之以谢意,就盯住站在远处旁观的鹿族青年——一定是他召来花妖对付自己,否则他怎么会在第一时间拉着云河脱身?!
    那青年冷冷回了铁宁玉一眼,云河还是能从他眼中看出心虚,然而青年并不答话,独自往林中走去了。
    “走吧。”云河提醒着仍在怒气中的铁宁玉,在两人身旁设下了结界,防止花妖再来偷袭。自己有求于鹿族,此时为了铁宁玉而为难鹿族人,是不明智之举,他便对铁宁玉的怒意视而不见。
    “方才的花妖是我们鹿族的宿敌。”或许是担心云河也对鹿族产生误会,高傲的青年忽然开口解释道,“我们两族为了流花林争斗不休,到现在还是两族共同栖息于此,所以有外人闯入、特别是我族人带着外人进来时,花族会袭击客人。”
    “原来如此。”云河说道。
    铁宁玉却暗暗嗤之以鼻,就算不是鹿族派人暗杀自己,可是方才鹿族人对自己见死不救,也足见鹿族对她这个凡人的敌意了。然而自己是客,云河又对鹿族有所求,自己千万不可惹怒鹿族人。这样想着,她按下心中怒火,不去理会那青年。
    一路往林中央走去,云河仍能察觉到周围有花妖在窥探,但是对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便任由它们远远地跟了上来,毕竟自己是客,花族和鹿族才是此地的主人。
    三人穿过了鹿族的数重结界,甩脱了花妖的跟踪,最后来到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只见这棵榕树高达近百丈,树干大概要数十人才能将它合抱,抬头看去,枝繁叶茂,遮去了几乎大半顷的天空,云河这才想起三人已在这棵树下走了许久。
    “我王的宫殿,到了。”随着青年的话音落下,眼前宁静的景象开始有了变化——
    榕树下有雄鹿幻化的士兵在四处走动,而无数灰白的榕树根从三人脚下破土而出,搭成宽阔平坦的道路一直向着树干的顶端延伸,两旁悬浮着关有萤火虫的琉璃瓶,照亮了整条道路。
    “请。”青年恭敬而高傲地向两人做了个手势。
    云河有些不可置信地登上了树根筑成的大道,幼年时拜访鹿族的经历他已经几乎忘却了,现在发现鹿王竟然住在树上,他先是诧异,接着很快明白过来,是凡人将鹿族逼到了如此境地。
    铁宁玉聚精会神地攀登着大道,以防再有人偷袭自己。
    三人走了许久,快要到达树顶时,云河忽然回头向铁宁玉伸出了手。
    “不用……我……”铁宁玉不是柔弱女子,不喜欢示弱,本想拒绝,然而云河对她微微一点头,她明白了云河的用意,红着脸拉住了云河的手。
    云河担心鹿王会对铁宁玉动手,所以有意在鹿王宫外亲近铁宁玉。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他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来。
    终于来到了大道的尽头,只见眼前是一片由灵力围成的巨大空间,榕树枝叶都被挡在结界外,脚下是榕树枝结成的地面,空间的正中央,是一座状似鹿头的宫殿,那对鹿眼里镶嵌着纯黑的玉石,似是在看着云河与铁宁玉,闪耀着森严而平和的光芒。
    云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是倒流了一般,心脏狂跳不已。父王、母亲,我就要揭晓那段不曾被我记住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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