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她在康熙面前最得宠,以前只有她自己,份位也不高,宠了也就宠了。
    如今她生了儿子,情形就自然不同。她怎么想不重要,端得是那些有七窍玲珑心之人会怎么想,想了之后又会怎么做。
    万柳也没有那么高尚,她又不是什么圣人,要说毫无野心,身在权力中心,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十二以后长大了,光有野心也不行,他若有那个本事,她也愿意帮着他去争一争。
    但她绝对不会盲目,治理一个国家有多难,她身在现在的位置上,只窥得一二,就知道康熙为什么皱纹越来越多了。
    站在旁边指指点点瞎评论谁都会,可大都是事后诸葛亮,等自己遇到了,真的是眼前一黑,啥高明想法,一下就没了影。
    要是皇帝没本事,吃苦受罪的,可是天下的老百姓,这么大的罪孽,她背负不起。
    蔡佳氏在她这里,难免会听到些流言蜚语,为了让她心里有个底,万柳掰碎了,仔仔细细讲给了她听。
    “患寡而患不均,都是后宫的嫔妃,别说点细棉布,就是少根针都得有人急赤白脸。有些人不说,不代表她心里不那么想,只有时候不敢说而已。
    额涅也看到了,我每天就困在在这么大点子的地方,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是有了孩子,伺候的人一大堆,也没操什么心。
    吃穿有定例,什么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早也安排好。闲得都快数空中的飞尘了,不瞎琢磨这些,那还琢磨啥?
    还有呐,别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贪官污吏会被杀头,官员贪腐的还少了?
    额涅,你听到那些子闲话,不要往心里去,随便别人去说吧,咱只管得实际的好处。十二能有松软的细棉穿,能吃得好睡得好,平平安安的就行。”
    蔡佳氏叹了口气,说道:“额涅醒得,这么多人吃一大锅饭,没有口角是非才是怪事。我听到了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要皇上护着你,就翻不了天。
    你也累了,先歇一阵子吧,我再出去看着些,人多眼杂,不能让他们吵到了你。”
    万柳见蔡佳氏通透,也没有再多说。康熙能把后宫嫔妃挡回去,可挡不住太皇太后。
    不过万柳也不太担心,说句凉薄难听的话,太皇太后老了,身体也不好,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
    康熙回到乾清宫后不久,朱纯嘏就带着太医院的脉案来了。
    他神色凝重,仔仔细细禀报了婴儿洗三之后,肚脐化脓的病案,末了躬身抱拳,郑重地道:“臣等与一众同仁商议之后,皆认为婴儿刚刚诞下,身子还太虚,清洗时得慎重至极,否则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康熙神情一凛,眼神再从脉案上扫过,深思起来。
    自从推行种牛痘,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的阻力。尤其在江南,朱三太子一系盘踞在此,经常散播流言蜚语,让无知百姓认为种牛痘,是他要把人当成牛马畜生,让他们子孙后代都出不了头。
    康熙思考再三之后,说道:“这件事先不急着到处推行,世间多有愚昧之人,千百年来的习俗,一下大改,只怕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事情还没开始,就得先夭折掉。明天就先从十二开始,再到京城读书书明理的人家,一点点慢慢改变。”
    朱纯嘏听到康熙会从十二阿哥开始,身先士卒,他心道只怕又是万寿宫那位的主意。他心中对万柳的佩服更甚,连声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康熙翻看了脉案片刻,然后吩咐梁九功拿起脉案,起身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正准备用午饭,见到康熙前来,忙吩咐苏茉儿去厨房添了康熙爱吃的菜,招呼他在身边坐下,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陪仁宪去北海看冰嬉了吗?”
    康熙笑着说道:“宫里恰有些事,我就先回来了。我先陪皇玛嬷吃午饭,等吃完我再仔细说给皇玛嬷听。”
    太皇太后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康熙,说道:“还跟我卖起关子来了,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仁宪好不容易出一次宫,你都没有功夫陪着她?”
    康熙忙请罪,“都是我不好,等十二洗三之后,我再亲陪皇额涅出去看一次。”
    太皇太后没再多说,转而问道:“十二可还好?我这身子不好,他生下来后,也没能去看看他。”
    康熙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笑着说道:“十二能吃能睡,一切都好着呢,皇玛嬷无需担心。”
    太皇太后点点头,“十二好就好,昨日我还听有人抱怨,说是内务府的细棉,一匹都没了,全部被你下令拿去送到了万寿宫。
    十二是你的儿子,可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十一老十都还小,以后也给他们留一些,省得人说你这个汗阿玛偏心。”
    康熙脸色变了变,不过是几匹布,这些人也眼红,在背后说三道四。
    “老十十一那边,他们一直都用的绸布,十二不过是用了棉布,倒让人说起了嘴。这等长舌心胸狭窄之人,我定会查个一清二楚,严惩不贷。”
    太皇太后也不动怒,仍旧温和地道:“都快过年了,总得图个喜气,别动不动就打啊杀的。先用饭吧,天气冷,一会子饭菜都凉了。”
    康熙只得按下怒气,陪着太皇太后用了午饭。吃了碗茶消了食,唤梁九功拿来脉案,仔细讲给太皇太后听。
    “我只想起早夭的儿女们,心惨痛不能言。这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也不忍看到他们不好。不如就从十二开始做起,如果能因此多挽救几条人命,也算是大功德一件。”
    太皇太后沉吟之后,然后看着康熙,和蔼地道:“你能以身作则,从十二开始做起,也是好事,别人见你的亲儿子都这么做,也能堵上一些说闲话的嘴。
    十二洗三是了不得的大事,你被万氏叫回宫,倒也是你爱子心切,留下仁宪,她也不会怪罪于你。”
    康熙听太皇太后提及万柳,心微微一沉,果真听到她继续道:“唉,我以前就觉着对不起的仁宪,对不起孟古青,对不起悼妃,早逝的慧妃,对不起太多太多从科尔沁来到紫禁城的娘家姑娘。
    我也没有几年可以活,人老了就未免想得多了些,想赎轻一些罪孽,已经没了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如趁着我还活着,帮着些还活着受苦的人。
    咸福宫的那个丫头,性情孤僻,一直关在宫里,连宫门都不想踏出一步。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她从没有多要多求过什么,我也没有让你去多宠着她。
    这宫里虽有娘家亲人,也帮不了她什么,我实在不忍见到她孤零零一人。科尔沁人也为大清做了好些事,咱们不能太不讲良心,十二就抱到咸福宫去养吧,给她点子盼头念想,死了我也能安心些。”
    康熙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莫名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他虽然笼络蒙古,却也防着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壮大,太皇太后也深深明白,她也没有偏向娘家。
    如今沙俄又重新跑回了雅克萨,他还得笼络蒙古各部落,防止边关乱起来。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若是其他儿子,他捏着鼻子也就答应了。
    不过太皇太后要的是十二,他亲眼见到万柳有多辛苦才生了他,他怎么对她开得了口?
    康熙语气凝涩,勉强笑了笑道:“皇玛嬷,十二还小,还没有出月子呢。”
    太皇太后神色平静,温和地道:“也是,万氏还在坐月子,这时候跟她说,倒让她睡不安稳,月子里落下病,可不是小事。
    就像我现在这样,好多病根,都是月子没有坐好,当年吃的苦......,唉,过去的,就不再提了。
    算了,等万氏出了月子再跟她说吧,也不要等太久,这一旦相处久了,分开时更舍不得,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康熙垂下头,无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起眼,直直看着太皇太后,说道:“皇玛嬷,十二还是算了吧,等到乌雅氏生产之后,她的孩子抱到咸福宫去养,反正都是要个人陪她,谁陪不是陪。”
    太皇太后的脸也沉了下来,眼神锐利至极,盯着他道:“十二为什么能算了,其他的阿哥们,照样自小被抱了出去。
    我也知道,五指有长有短,人安能事事公道,可你也不能偏心得太过。
    除了太子,自小一直长在你身边,你看重他,别人也没话说。如今看你这幅模样,莫非是你要再立一个太子!”
    康熙神色大变,看着太皇太后苍老的脸,她鬓边的白发,将到嘴边的话又忍了回去,哀哀地道:“皇玛嬷,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万氏生了儿子,我也没有给她提份位,她更没有非分之想。
    我承认万氏在我心中不一样,可也就如此。我更不是昏君,拿江山社稷当作儿戏。
    自从八岁登基,二十几年我来,我如履薄冰,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江山毁在我手上。前朝大事一件接一件,我亦从未停下来过,如老黄牛般辛苦。
    皇玛嬷,我也是人呐,也盼着能能歇一歇,能松快松快,喘上几口气。就万寿宫这么点地方,皇玛嬷也不给我留下,非得全部夺去不可吗?”
    太皇太后定定看着康熙,脸色由苍白变得青紫,她蓦地弓下腰,捂着胸口,连气都快喘不过来。
    康熙脑子轰地一声,惊慌失措搀扶着她,大吼道:“传太医!”
    苏茉儿很快冲了进来,见到屋里的情形,又转身跑了出去,急着吩咐人去请太医。
    太皇太后大口大口喘息片刻,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轻轻推开康熙的手,无力地靠在软垫上。
    她神色黯淡,虚弱不堪地道:“我成全你,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你想怎样就怎么样,这些这是我的命,我不怪你。
    我想闭关好好吃斋念佛,谁都不想见,你也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第五十五章
    十二的洗三举办得热热闹闹, 由皇太后做长者,只用盆里的药水,在他小额头上轻轻点, 便算完成了清洗仪式。
    来添盆观礼的人霎时哗然,在底下交头接耳, 暗中窃窃私语。
    因碍着康熙也在, 没人敢大声表达质疑, 等到洗完三之后告退出去,才互相拉着说了起来。
    “今儿个真奇怪,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洗三,哪有这么敷衍了事的。照理说也不应该啊, 万寿宫那位,可是答应住进了主殿。”
    “你还不知道吧,我亲家在太医院, 说是刚生下来的婴儿,肚脐还没有长好, 进了水可就了不得。我想想也是,别说肚脐了,这么冷的天, 大人洗澡都受不住, 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
    “我倒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 老祖宗千百年来的习俗也能有错。哎哟, 你可得好好跟我说说,我闺女生了个儿子,正好后天也要洗三了。”
    “十二阿哥可是皇上的亲儿子,他能不盼着自己的儿子好?皇上都这么做, 你也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
    对于外面的热闹议论,万柳因为坐月子,呆在卧房不用出去,全部听不见。
    她正好乐得清闲,洗三结束之后,十二从头到尾都没有哭。他包在襁褓中,被陈氏抱进屋时,还难得醒着,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嘴巴蠕动来蠕动去。
    万柳看得心都化了,轻轻点了点他的红脸蛋,笑着道:“真是个小人来疯,见到人多了就不睡觉啦?”
    陈氏给他重新换了尿布,将他放进了悠车里,才放进去,他小嘴动了几下,然后又睡了过去。万柳对他秒睡的能力,真是又羡慕又佩服。
    这时素兰领着太医院的太医,顺道来给万柳与十二请平安脉。
    来的太医还是朱纯嘏与黄运,诊脉之后,两人的判定一致,都说万柳与十二身体平安无碍。
    其中朱纯嘏多说了几句:“佟主子在万主子生产那日深夜,就偶感风寒高热不退,郭主子也在昨日病倒。寒冬时节,病邪愈发厉害,万主子身子底子虽好,还是须得主意防范。”
    万柳微楞,然后颔首道:“多谢,我会注意的,有劳你们了。”
    朱纯嘏与黄运出去之后,蔡佳氏在看着下人收拾走不开。万柳让素兰去叫来一并忙着的秋月,支开素兰之后,小声问道:“秋月,今天洗三,佟贵妃与宜妃来了没有?”
    秋月忙回道:“佟主子在主子生产的那天就病倒了,我听张富说,她病得很是厉害,不像以前那般只是谎称头疼。
    主子可还记得大旺,他在佟主子宫里当差,就是他来要叫走朱太医。张富说,大旺被梁谙达揪了个错处,送去内务府,最后内务府把他罚去了官房。
    郭主子也没来,听说是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十二阿哥。连十一阿哥都暂时抱到了大郭主子屋子里看着,皇上还赏了几匹上好的绸缎给大郭主子,说是拿去给十一阿哥做尿布。”
    万柳心下了然,看来佟贵妃在她生产那晚前来生事,这次没有逃过去,真的被生了病。
    官房是清刷存放马桶的地方,梁九功抓了大旺的错处,那就是得了康熙的命令。
    他这次居然没有对表妹手下留情,万柳诧异的同时,乐得几乎没有敲锣打鼓庆祝一翻。
    这几天她被十二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忘了生产时佟贵妃的作妖。
    还有什么比突然听到死对头倒霉更开心的事,若不是她还不能出门,都恨不得亲自上承乾宫去探病,顺道再气气佟贵妃。
    至于宜妃,秋月一说绸缎的事,万柳就明白了,细棉的事还真引起了别人的不满。
    宜妃性子本来就要强,见到万柳有,她的十一阿哥没有,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不过万柳对宜妃没什么想法,与佟贵妃相比,宜妃光明磊落多了。什么事都当面来,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康熙平时对宜妃也颇多宠爱,这次估计她撞到了枪口上。康熙这一手做得真是,万柳只能拍案叫绝。
    宜妃姐妹关系可不大好,把十一阿哥抱到她姐姐跟前去照看,这比直接打宜妃的脸还令她难受。
    蔡佳氏忙完走进屋,万柳见她神情疲惫,忙说道:“额涅快过来坐。”
    “哎,我这就来。”虽然蔡佳氏答应得快,还是先走到悠车边,怜爱无比看了十二好一阵,才坐在了万柳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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