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是在巴黎三大念的书,你是听西哈努克的演讲录音练的听力,我说,所以说,爸爸,这就不奇怪了,你不要不爱听,我说你好象多少有那么一点印度支那的口音呢。
    轮的着你说我吗?
    我嘿嘿的笑,看着恢复了一脸严肃的父亲。
    突然有,
    枪火声。
    前面和后面的警卫车都被炸飞,黑人司机回头对我们说:是游击队。话音未落,他头部中弹。
    我们的警卫将我和父亲按到车座下,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们,拿出手枪,上膛。
    我听见机枪声,爆炸声,我们几个人的喘息声;闻到硝烟味,血腥味。
    这是生平没有经历过的场面,我的心脏好象要跳出胸腔,汗水流下来,象血一样。
    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枪声忽然停了。
    许久,没有动静,车门忽然被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黑人军人,站在外面。
    政府保卫全军覆没。
    黑色的血液直流到我的脚下。
    我们是这里仅有的活人。
    领头的一个出来说话,他高大结实,身上紫色的肌ròu坚硬的虬结着,有碳条画出的黑纹。
    他并没有杀我们的意图,用法文对我们说:出来。
    我们四个下车,保镖仍然挡在我们前面。
    父亲自己站出来,问说话的这一个:你是头儿?
    游击队上校,科非 太冈。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外jiāo部长,程。
    我知道。太冈说,我们有备而来。
    很好。父亲说,留下我,你们可以得到任何东西。让我的同事们回去。
    太冈将机关枪背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这里说的算的,是我。
    你知道我车子的后面是什么?父亲与太冈高度相当,针锋相对,毫不退缩,我同胞的遗体,我们中国人,死,不留在外国。请让我的同事们送死者回国。他回头看看我们,用中文说:你们务必把灵柩安全送回。
    两个保镖说:部长
    住口。他打断他们,声音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震惊无以复加,我的父亲,他自己留在这里,要我们护送灵柩回去。
    我们的车子尚能发动,太冈的人让开,父亲催我们上路。
    我的一只脚已经上去了,又收回来,我对太冈说:留下我,我是程先生的儿子,你们会有更多的筹码。
    太冈笑了,露出白牙,颜色残忍:真是热闹。
    这次换了父亲震惊,看着我为两位保镖关上车门,我说:同志,顺风。
    我们继而上了游击队埋伏在山包后面的卡车,穿过荒漠向不可知的地方前进。
    我发觉这些人,太冈与他的部下,并不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这群黑色的军士身体qiáng壮,训练有素,仪容正规,难怪可以如此轻易的就袭击我们成功。
    我在观察他们的时候,也被别人观察着,我的父亲。
    车子在颠簸的时候,他扶了我一下,手就握住我的手,看看我的脸,忽然就有了感慨:这人啊,真是没话说去,怎么就长了这么大了?跟我斗,跟我耍赖,还过来跟我一起送死。
    我笑了一下:突然吧?吓一跳吧?
    后不后悔跟爸爸来这里?他问我。
    我想一想说:有点。我看看他,爸,如果我不来,我现在就跟她注册结婚了。
    不过,是她告诉我你要独自出访,是她让我陪同你来。
    如果,现在换了是她,也会做一样的事qíng。
    我父亲松开我的手,抬起头,看看暮色四合的天空:我想的到,不是这个女孩当初自己申请去科特迪瓦的吗?
    是。我说。
    怎么脾气会这么倔?他看我,你以后,小心吃苦头。
    我让她吃苦头还差不多。
    父亲没有笑,脸上却有柔和的线条:家阳,回去后,让她来,我们,要见一见她。
    好,爸爸,好。我的眼眶湿了。
    菲,我在一条与你越走越近的路上,你呢,你在做些什么?
    乔菲
    我跟师姐在单位加班到11点,才回到家里。临走的时候,我问还在伏案准备材料的处长:您有没有家阳的消息?
    他看我一眼:有新消息能不告诉你吗?就是部长一行已经离开医院了,正准备返回呢。姑娘,你回去休息吧,全部的人都帮你看着呢。
    我回了家,就发现味道不对,奔到屋里看,罪魁祸首是小乌guī的杀戮战场,整个鱼缸都是鲜血,鲫鱼的,泥鳅的,又脏又臭,还有浮尸在上面。
    吃饱了的乌guī在鱼缸里撒欢。
    我这个气啊,我大半夜回来的,还得收拾它们。
    那也没有办法。这是家阳给我找的小麻烦。
    我屏住呼吸给它们换水,冲洗,刷壳,比自己洗澡的时间还长。
    好不容易弄完了,我躺在chuáng上,抱着被子,仔细闻家阳的味道。
    第六十八章
    乔菲
    第二天我上班,又有大量的笔译要作,是即将召开的国际减灾大会的资料,非洲代表呈递的材料上附有蝗灾蔓延时的照片,粮食植物被数十亿只衍变成粉红色的巨大蝗虫啮嗜殆尽,村庄被饥饿和恐慌笼罩,消瘦的孩子身上落着苍蝇,在衣不蔽体的母亲肩头哭泣。
    我的心qíng压抑,站起来,走到窗边。
    所以,还有什么值得在这里的我们抱怨?
    吃的饱,穿的暖,在和煦的chūn天里做着自己多年来想做的事qíng。偶尔心里和qíng感的困难和波澜,让生活里多了些值得品味的东西。
    所以,我是如此幸运。
    而我的家阳,他在非洲,他是不是跟他的父亲一起圆满完成了任务?在父亲的身边,他有没有好好表现?他是不是正准备回来?外jiāo事务中总有些不可预见的事件发生,家阳也许正忙于他自己的工作,因而直到现在也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
    程家阳
    我的电话掉在地上,落在一双黑色的小脚边,我抬起头,一个黑男孩,不过四五岁的年龄,身体jīng壮,目光闪亮,手里拿着给我跟我父亲的食物。
    他把食物放在地上,拾起我的电话,看一看,用一个法文单词问我:什么?
    电话。我拿过来,把屏幕按亮,虽然在这荒漠中没有信号,但那上面有菲的照片,这对我,非常重要。
    电话发出乐音,她的笑容出现在屏幕上。我让他看一看。
    男孩又用一个字问我:谁?
    我妻子。我说。
    我父亲在后面。
    他仔细看一看,终于多恩赐了一个单词:她,漂亮。
    那当然。我说,看见男孩笑了,露出可爱的白色牙齿,你叫什么?
    卡赞。另一个人替他回答,是进了帐篷的太冈上校,一只手将男孩抱出去,回头对我说:我的儿子。
    他带了水来,放在卡赞送来的食物旁,对父亲和我说:请。
    父亲说:谢谢。
    他坐下来,喝了一小口水,对太冈说:有这些清水给我们不容易,你想得到什么?
    我的战友。他们在政府军手里,留你们在这里,是要换他们回来。他站起来,要离开,看看我父亲,我知道,你是大人物,不过,我的战友更重要,我只给政府,也就是你们,两天的时间。他说完就走,父亲对我说:家阳,吃东西,喝水。
    送来的食物,是捣烂的薯蓠,象木屑混着生土豆的味道,父亲说:嚼的细一些,这样胃里不会难受。
    清水他喝的不多,留给我,我饮一口的时候,觉得眼眶酸,看着他,声音就哽咽了:爸爸,你这么大年纪,还要这样。
    他笑一笑,拍我的肩膀,却没有说出话来。
    荒漠里的气温,夜晚与白日相差巨大。
    我跟父亲躺在被士兵看守的帐篷里,冻的有些发抖。
    小男孩卡赞进来,手里拿了毯子,jiāo给我之后仍不肯离去,站在一侧,看着我。
    我把毯子盖在父亲的身上,望了一眼黑男孩,我说:你做什么?
    他不回答,仍是看我。
    我知道了。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是不是这个?
    他说:电话。接过来,自己按亮屏幕,新奇的摆弄,按键发出水泡的声音,他更高兴了。
    我问他:卡赞是什么意思?
    他也许听不懂这句法语,仔细想了想,说:青糙。
    我点点头:哦。妈妈呢?
    他看我,用法语很清楚的说道:妈妈被白人和叛徒杀死。
    卡赞离开的时候,将电话还给我,我躺在父亲身边,他已经在这恶劣的环境下睡着了。
    我觉得也真是疲惫,渐渐合上眼,就要睡了,蒙蒙胧胧的听到土著男人的歌声,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音调低沉悲怆,有几百年的苦难埋在活着的人的喉咙里。
    第二天,烈日曝晒,看阳光大约是快到中午的光景,卡赞来送饭,他的爸爸跟着他,太冈上校手里拿着老式的卡式录音机,对我们说:在这里说话,我们会送到政府和大使馆去。
    父亲拒绝说话。
    我知道他的镇静和笃定,可我是没有这般坚qiáng的,有些话,对一个人,想要说了好久,如今真的到了这个时间,一定要让她知道。
    我说:乔菲,我是家阳
    说完了跟菲的话,我才发现自己的泪水流出来。
    太冈让部下把录音机拿走,看我,问我:程是你的父亲?
    是。我说。
    你们不象。
    不仅仅你这样说。
    我以为你是有骨气的人,明明可以走,却陪他留在这里。
    我是。
    刚才跟谁说话?
    我妻子。
    他看我,点点头:结婚多久?
    还没有,本来打算回去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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