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琉璃的胎动很异常。
    原本, 陆靖庭只觉得,这一胎一定是一个男孩,但两天下来, 他每晚都亲自感受胎动幅度, 也觉知异常。
    这大概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陆靖庭当然不相信, 孩子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七个多月, 胎相甚稳。
    陆靖庭很坚信自己打听来的“法子”,每隔一天都会拉着魏琉璃办正事。
    用他自己的说法,便是“疏通”一下,才方便生产。
    魏琉璃现在恢复了记忆, 对夫君是真心爱慕的, 他又满嘴都是为了自己好,她无法拒绝。
    于是, 两个人一到晚上就胡闹。
    为此,老太君有些担心重孙子,还特意对陆靖庭在私底下交代了:莫要过火了!
    *
    皇宫。
    萧珏一死,炎元帝原本以为自己会少了一桩心事,可谁知, 却是黯然伤神。
    他把萧青叫到跟前喝酒。
    偌大的帝王寝宫, 火炉上热着酒, 热气蒸腾, 酒香四溢。
    炎元帝像是醉了:“老三,你说朕错了么?天下人一定会认为, 是朕不顾及血亲, 先是弑兄, 现在又害死了儿子!”
    萧青一直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与炎元帝面对面坐着, 一条胳膊搭在案上, 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瞧瞧,多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弑兄杀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现在却在他面前求安慰。
    萧青想起了一桩十分久远的事情。
    久远到了,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
    他眼神迷离,嗓音缓缓,娓娓道来。
    “父皇,儿臣在五岁那年,有一次去找皇兄玩耍,可皇兄并不喜欢儿臣。因为所有人皆知,儿臣才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故此,皇兄把儿臣当做了假想敌。那日,后花园无人,儿臣被皇兄推下了井。”
    “好在,井水枯竭,只淹到了儿臣脖颈,那时候儿臣就告诉自己,只要一直清醒着,就不会淹死。于是,儿臣等呀等,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儿臣等来了父皇。”
    说到这里,炎元帝面色铁青。
    萧青继续说着,神色漫不经心,仿佛在说这旁人的事情。
    “可未及儿臣喊出声,就听见父皇在上面说,‘且就让他自生自灭吧,是太子推了老三下去,陆家要是怪罪,也只能怪罪魏家。’”
    “那一晚,儿臣垫了一夜的脚,实在受不住,就咬破嘴唇,时刻提醒自己,这皇宫是会吃人的,谁也不能信任,直到长公主过来,救了儿臣上来。可笑的是,父皇以为儿臣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装作疼爱儿臣,让儿臣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也成了皇兄的眼中钉。”
    “不得不说,父皇至始至终,都下了一盘好棋。”
    炎元帝到了今日才明白。
    这个风流纨绔的儿子,也是装出来的。
    他顿觉后怕。
    然而,他也无话可说,因为萧青说的都是实事。
    就在炎帝要喊出声时,却发现喉咙里根本发不出声音,身子也不受自己控制,他浑身发麻,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萧青笑了:“父皇,这滋味如何?无法动弹,也不能张嘴说话,仿佛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死不了,也活不好,唯有绝望……还有无尽的后怕。这就是当初五岁的儿臣,所经历的一切!”
    此时的萧青卸下了一切伪装,面目狰狞阴沉,宛若来自地狱的罗刹。
    他瞳孔睁大,站起身来,稍稍歪着脑袋,狂笑:“啊哈哈哈哈!父皇,你放心,儿臣不会让你轻易死,儿臣……也让你自生自灭。”
    炎元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唔鸣,这才意识到,他身边真正可怕的人,不是萧珏,而是他一直信任的老三!
    老天爷是在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么?
    *
    帝王突然恶疾的消息传出了皇宫。
    与此同时,陆府收到了裴植送出来的飞鸽传书。
    陆家四兄弟,以及老太君坐在一块商榷事情。
    陆靖庭言简意赅:“三殿下对皇上下了毒,导致皇上卧床不起,也不能言语,但三殿下却又不想直接杀了皇上,我亦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无颜也拧眉。
    说实在的,他也不了解萧青,对他而言,萧青就是一个古怪人物,他表面纨绔不化,实则是戴着一张面具。
    面具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副面孔,无人知晓。
    老太君还算镇定。
    萧青干的这件事,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炎元帝都已经那副德性了,谁又能治得罪萧青的罪呢。
    陆家是萧青的母族,从某种关系来说,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老太君:“给白练送信吧,让他随时准备回京。”
    陆靖庭:“是,祖母。”
    *
    炎元帝这一“病重”,陆贵妃就自作主张,把魏氏从冷宫接了出来。
    至于萧珏的事情,陆贵妃没有隐瞒,同魏氏说了实情。
    魏氏明明猜到了结果,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难掩痛哭。
    陆贵妃抱住了她,安抚道:“魏姐姐,你想哭就哭吧,我那儿子也不让人省心。人活着,总得往前看。”
    魏氏哭了多久,陆贵妃就陪了多久。
    后宫的其他嫔妃要过来看望炎元帝,皆被赶了回去。
    是夜,陆贵妃与魏氏双双来到了炎元帝的寝宫,她二人支棱了一方小桌,一边煮酒,一边吃菜,借酒消愁。
    炎元帝除却不能动弹,以及不能说话,脑子与身子都是正常的。
    这就是最可怕之处。
    就仿佛是灵魂还活着,但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可以听见、看见、闻见。
    无论他如何转动眼珠子,陆贵妃与魏氏却是视而不见,还在谈论京城当年的几位风流公子。
    炎元帝:“……!!!”气煞了!也饿煞了!
    *
    翌日,老太君携带二夫人入宫探望炎元帝。
    炎元帝的脑子是清醒着的,他身边的人不是叛变,就是被处理干净了。
    他只有拼命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入宫不得携带兵刃,二夫人从发髻上拔下了簪子,眼神仇恨。
    炎元帝:“……”
    直觉告诉他,老太君等人也不忠心!
    二夫人想出手,替自己的亡父报仇,老太君摁住了她的手,慈爱一笑:“好孩子,有些人,让他活在世上,只会更遭罪。看见皇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听说,这种毒是从马蜂身上提取,无药可解。中毒者,只能慢慢浑身溃烂而死。就连死的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呢。”
    老太君意味深长的笑着。
    二夫人听明白了。
    她收起了簪子,重新戴在了发髻上,还理了理头发:“哎呀,还是母亲说得对,是儿媳愚钝了。”
    婆媳两人对视了一样,确定了炎元帝彻底废了,这才满心欢喜的走出了寝殿。
    炎元帝本就处于无尽的后怕之中。
    听了老太君这么说,他如同陷入深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婆媳两人刚刚走出大殿,迎面正好撞见一人。
    不是旁人,正是魏启元。
    老太君和善的点头示意,憎恨诅咒了魏启元十多年,她老人家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二夫人目光躲闪,不知该往哪里看,最终还是与魏启元四目相对了。
    老太君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
    “……”
    啊这……
    老房子要是着了火,谁也制止不了啊!
    *
    萧青既不直接杀了炎元帝,但也不让他好过。
    每当炎元帝不行了,他又命太医灌下续命的百年人生,一直吊着他的命,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在清醒的状态下,又时刻痛苦着,如此反反复复。
    除此之外,萧青的恶趣味还数不胜数,比方说,把炎元帝后宫那些年轻的妃子,送出宫外,另外安排姻缘,换个身份另嫁。
    萧青的理由很仁慈,他站在龙榻边,说:“父皇,儿臣也都是为了你好,你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又何必耽误那些妙龄女子。但凡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嫔妃,儿臣一律送出宫外,另外安置婚配,这也算是替你积阴德了。”
    炎元帝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瞳孔睁大。
    萧青侧耳,故意装作在倾听,笑道:“父皇放心吧,你的那些嫔妃都许给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保准她们会满心欢喜,毕竟儿臣安排这一切的时候,她们无人不愿意,都还感激儿臣呢。”
    炎元帝气得脸红脖子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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