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这丫头还在旁边哭个不停,就更吵得他心烦意乱。
    “三哥哥,你的手疼不疼?我们赶紧上医馆去!”
    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嗯”了一声。
    樱樱却哭得更厉害了,三郎这样的郎君,日日练武,吃苦受伤都是家常便饭,他都说“疼”了,那这伤得眼中成什么模样啊!
    她眼含热泪,只觉得锦衣华服、如意郎君、未来的锦绣富贵日子,都插着翅膀飞走了。
    方才受命前去买午膳的文修回来,瞧见这原地闹得鸡飞狗跳的模样,而表小姐还捧着郎君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吓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去,“郎君这是怎么了!”
    “快快快,快带着三哥哥去医馆,三哥哥的手要保不住了!”
    “哎呀!”文修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这一时半会的功夫,郎君竟然就受如此重伤!
    陆云渡见两人皆是如丧考妣,仿佛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一般。他不过是用力过猛有些脱臼罢了,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自己的手快要保不住了”?
    一点也不念着他好。
    “哎陆兄,赶紧上医馆看看吧!”一旁的刘麟也悄声出言提醒。
    他瞪了刘麟一眼,丢下一句“回来同你算账”,这才登上马车离去。
    樱樱见状,赶紧跟上去。她忙着伺候受伤的陆云渡,没有发现马车经过停在岸边的一条乌篷船时,一个怀抱琵琶的小姑娘睁大眼睛望着她。
    “玉奴……”
    话还没说出口,守在一边的老鸨就拧了一把她的后颈肉,骂道:“那等贵人是你能看的?还不赶紧给我练!曲子再练不好,趁早给我去接客!”
    她衣裳穿得单薄,露出后颈一片淤青伤痕。
    小姑娘被掐得生疼,咬紧唇不敢反驳,手上拨弄琴弦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
    *
    马车中,樱樱正手忙脚乱地张罗着,她好不容易从车壁柜子中找出跌打损伤的药膏来,正想让他暂时应付着,却听见身后传来“咔嚓”一声。
    这一声骨头作响清脆可闻,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樱樱一张小脸煞白,失去力量般地跌坐在垫子上,“三哥哥,你……”
    她慢慢转过身来,却见陆云渡好整以暇地靠着引枕,方才她口中那“保不住了”的手,正端着一杯清茶,哪还有半点受伤模样。
    陆云渡慢悠悠品了一口茶,才道:“表妹哭了这半日,不口干舌燥?”
    樱樱的眼泪顿时憋回眼睛里,知道陆三郎又在捉弄自己,只是哽噎还卡在嗓子里,憋得她一抽一抽,配上那幽怨的眼神,更显可怜。
    见她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他好心解释道:“脱臼而已,妹妹不必担心。”
    话没有说完,但樱樱哪会听不出来他是在嘲笑自己:不必担心伤了陆三郎,从而失去嫁入豪门的机会。
    她早先被惊得只差魂飞魄散,眼下又被他嘲笑,胸口不由憋了一股气,胡乱扔了手里拿的瓶瓶罐罐,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间只能听见车厢外的哒哒马蹄声。
    从陆云渡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瞧见午后日光中仿佛掺了金粉,尘埃在空中飞舞。她巴掌大的瘦削侧脸浴在日光里,眼角一点微红,眼底还湿漉漉的蓄着泪,被太阳一照就是波光粼粼。
    他倚着车壁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也不说话。
    车厢中的寂静被一阵肚子里的咕噜声打破。樱樱单手捂着肚子,瞪了一眼带笑的陆云渡,伸手去拿桌上另一个茶杯,却被他单手挡了下来。
    “你喝不得这茶。”
    “我虽不是陆家的人,但连讨杯茶水喝都不成?世子爷的气量未免也太小了些!”樱樱瞪他一眼,直起上半身,非要去够那个茶杯。
    她单手撑在小几上,眼见着指尖就要够上茶杯,马车突然一停,她失去重心,直直摔进了世子爷怀里。
    作者有话说:
    脱臼之后自己正骨属于装比行为,大家不要模仿
    第14章
    “郎君,医馆到了!”
    车外的文修正急急忙忙掀开车帘,却见世子爷靠坐在车中微微仰头,而他怀里抱着的,可不正是表姑娘!
    在主子杀人般的眼光扫过来之前,他脖子一缩,连忙放下车帘,逃命似的躲到一旁。
    喉结往下滚动,那声音在耳旁简直清晰可闻,樱樱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樱唇微微颤抖,一脸不可置信。
    手背上骤然失了挤压着他的两团柔软,反而更显方才的惊心触感,在鼻尖淡香快要笼罩住他全身时,陆云渡压抑下内里奇异的情绪,只淡淡道:“表妹,投怀送抱不可取。”
    他方才好生忍着,才没直接提溜着人把她给丢出去。
    手段之低劣,简直令人发指。
    樱樱耳垂都挣得通红,两人近在咫尺,她将陆云渡眼里的不屑与轻蔑看得真真切切。
    她闻言却是不怒反笑,一改方才的惊慌失措,凑近两分笑道:“三哥哥,你可知樱樱心中想着什么?”
    如花笑靥在他眼前明晃晃地张扬,两人之间距离甚至比方才还近,甚至能看清她还微微青湿的浓密眼睫。
    不过是想着她那些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
    陆云渡眉头一紧,刚想把人推开,就听她笑吟吟道:“我可真想给你一巴掌!”
    话音刚落,她脸色猛地一变,莬丝花瞬间成了食人花,如玉掌心带着风声,毫不客气地往他俊脸上招呼而来。
    预想中落在他面上的巴掌声并未如愿响起,樱樱一只纤细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他脸色黑如锅底,咬着后槽牙道:“你再试试?”
    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巴掌相向,何况还是这个野丫头!
    樱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确敢“再试试”。她死命挣扎着,眼见攥着她的那只手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干脆扬起另一只手。
    陆云渡见她还如此不依不饶,一时也有些恼,捉住她另一只手,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当真以为我不会动手?”
    她全身都被压制住,双手被固定在头顶,如此任人宰割的模样,更令樱樱又急又气。
    他完全掌握了局势,见她还在兀自挣扎,嘲讽出声,“省省力气。”
    他单手便制住她两个纤细手腕,空出的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搭在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上,音色不辨喜怒:“妹妹,你千不该万不该……”
    话还未说完,樱樱猛地抬起双腿往他胸口一踢,一个兔子蹬鹰,竟当真叫放松警惕的陆云渡失去平衡往后仰去。
    他脑袋砸在车厢木板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错骨之声响起,世子爷的手腕,这次是彻彻底底脱臼了。
    陆云渡何尝被人如此对待过,他当场就想把这小娘皮捉过来出口恶气,帘外却响起文修战战兢兢的声音:“郎君……”
    “滚!”他想也不想就骂道。
    见到车帘还未落下,他正要发怒,抬眼见到马车外站着的身影,他一愣,脱口而出:“父亲。”
    樱樱一脚把陆云渡踹翻后,慌慌张张跳下马车思索着怎么逃命,却见马车已经停在陆家大门口,而门前还站着一个身着官袍的高大男人。
    然后她就听见了陆云渡那灰溜溜的一声“父亲”。
    她进侯府也有一月时间了,却从未曾见过侯府真正的掌家人——定远侯陆庭方。她数次提出想去拜访侯爷,但侯爷老是早出晚归,时间老是凑不上,这才一直拖延到现在。
    听说侯爷治家极为严厉,光从陆云渡在他面前那模样就能看出一二,樱樱心底不免也紧张起来,刚福身行礼,就听见陆庭方笑道:“樱樱怎的跟伯父这样客气?在家里过得可还习惯?”
    身后的世子爷这才下马车来,作揖行礼:“见过父亲。”
    不料方才还对她和颜悦色的陆庭方,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不怒自威道:“怎么看着你妹妹的?竟让你妹妹自个儿从马车跳下来,你个做哥哥的,难道连这照顾人都不会?”
    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生怕侯爷发脾气的樱樱:?怎么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陆云渡显然也对陆庭方如此维护樱樱而惊讶,但他深知父亲的威严不可忤逆,并未出声反驳,只点头认错。
    教训完儿子,陆庭方转身温和笑道:“樱樱今日同你三哥出门去游玩了?女孩子家就该多出门游玩,别整日憋在屋中,人都快憋坏了。”
    他目光落到樱樱微皱的衣领上,眉头一皱——方才她被陆云渡压在身下,挣扎间衣衫微微凌乱,不想也被侯爷看了出来。
    “陆云渡,当真以为老子不会揍你是不是!”
    被当头喝骂的世子爷:……
    樱樱也没想到侯爷对着她亲切和煦,转头对着陆云渡竟如此暴躁,她可不敢让侯爷知道两人之间的情形,连忙上前来劝说道:“伯父不要责怪三哥哥,是我跟三哥哥闹着玩儿呢。”
    陆云渡正将脱臼的手腕藏到身后,闻言冷笑连连。表姑娘的“闹着玩”,真是让人吃不消。
    在冷眼打量儿子数下后,出于对自己儿子人品的勉强信任和樱樱在旁劝说,陆庭方算是暂时揭过此事。
    他大手一挥吩咐道:“先回府!”
    一路上,樱樱走在陆庭方身旁,乖巧问答各种问题,扮演出一个贴心懂事小辈的模样,偶尔又撒娇卖痴,惹得一向不苟言笑的侯爷都大笑连连。
    侯爷更是亲自把她送到后院,樱樱简直受宠若惊。只是她心底还有些后怕,临分别时望着负手身后的陆云渡欲言又止,“三哥哥……”
    只是侯爷的目光一看过来,她又不敢开口了。
    寄人篱下,吃穿都用的是陆家的,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她一脚把世子爷踢得手腕脱臼……
    她不敢再想,硬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笑道:“多谢伯伯和世子哥哥送我。”
    *
    残阳余晖,给陆家庭院中的草木都染上一层金辉。
    待那个娇小的身影走远了,陆庭方才盯着儿子的手道:“伤着了?”
    “一点小伤而已。”父亲早就炼就得火眼金睛,他也没想能瞒过父亲。
    “一点小伤,还好意思把手背在后面。”陆庭方毫不在意地嘲笑道。
    陆云渡:……
    “今日你带着樱樱去哪儿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心底虽然厌恶那丫头的手段拙劣,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某些方面对男人具有的致命吸引力,没想到父亲只见了她一面,竟就如此上心……
    还不待他品味出心底的五味杂陈,后背突然挨了狠狠一巴掌,“收起你那点心思!”
    陆云渡差点被一掌拍得匍匐在地,但他心底竟然隐有轻快,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父亲教训得是。”
    定远侯夫人,即他的亲娘早逝,金陵城中多少人觊觎侯夫人的位置,但陆庭方就是没有再娶的心思。除了后院有两房安安生生的姨娘,其余一概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不该以如此粗鄙的心思揣测父亲的。
    “回话!”定远侯向来雷厉风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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