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赶了三日路,崔肆意也有些疲倦。
    这日,他们在霸州下面的一家客栈歇脚。
    没想到掌柜别出心裁,还在客栈后院里栽了许多花花草草。
    崔肆意坐在杨树下的石凳上乘凉,看远处的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听头上的鸟雀叽叽喳喳,不是多惊艳的风景,却让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阮阮。”江勉盯着她侧脸。
    崔肆意不知他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也笑着回了一声“表哥”。
    江勉随手捡起一个杨絮,柔声道:“我还记得秀水街那边,也有一棵杨树。”
    崔肆意悠闲地晃了晃双腿,莞尔一笑道:“是啊,那时哥哥还把杨絮当虫子吓唬我,多亏表哥一直护着我。”
    江勉浅笑,眼中满是眷恋:“那时候多好啊!我最近时常在想,如果我早些让母亲向舅母提亲,或者我自己再勇敢一点儿,早些向你表明心意,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不会。”
    崔肆意打断他的话,温柔道:“我喜欢薛景恒,我想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嫁给他的,至于表哥的心意,我心中虽感动,却无法回报以相同的感情,惟愿表哥早日解开心结,觅得佳偶,我等着喝表哥表嫂的喜酒。”
    说着,将腰间的荷包解下,取出里面的石头,递给他:“对了,这个我出京时就带在身上,却一直忘了还给表哥,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江勉没有接,崔肆意只好将它放到江勉身旁的石凳上。
    “起风了,回来吧。”
    薛景恒立在廊下,衣袂飘飘,面容清浅。
    崔肆意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但还是笑着向他走去,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第45章 安心   今天比昨天更爱你一点了。
    三月十三, 一行人回到京城。
    薛景恒和江勉将青州所见所闻如实禀告景祐帝,不加一句个人判断,全交由景祐帝自行分辨。
    同日, 御史大夫吕卫良上书弹劾青州知州陈齐光强占民宅,放纵匪患, 无德无能,实为国之蛀虫, 又弹劾五皇子滥用职权压下诉状, 徇私舞弊包庇亲属, 致使普通百姓求助无门,只得含冤受屈。
    无独有偶,刑部郎中颜似水也上书弹劾五皇子去年瞒报前新州知州霍思贪污赈灾银两一事, 只命人私下补齐,自己也从中贴补不少,还附有两人来往书信作证,说是从霍思家中搜查所得,只是碍于五皇子权势, 一直没有上呈。
    霍思去年已被流放, 颜似水现在才站出来指认五皇子,其中的弯弯心思, 逃不过明白人的眼睛, 这是在向某位皇子递投名状了, 也是押准了五皇子再无登基可能,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将人得罪死了。
    景祐帝一时间发了雷霆大怒,幸好陈齐光还多少有点脑子,用了四百里加急向景祐帝上了请罪状。
    折子上说自己已经亲自带衙役踏平了黑风寨, 虽是受了点儿小伤,但也是自己罪有应得,请景祐帝不必挂怀,又解释孙家祖宅之事始末,实属误会,自己并无强占之心,薛江皆可作证,现在已将孙家人妥善安置在了府上,稍后便将宅子双手奉还,最后说五殿下押下折子,只是为了给自己处理时间,没想到自己处理不妥,反倒拖累了五殿下,让景祐帝重惩他一人就是,千万不要牵连五殿下。
    一封折子说的也是有理有据,言辞恳切,就连一向看不上陈齐光的崔肆意,也觉得他还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果然,景祐帝看完折子后,这气总算消下去些。
    两日后,关于此事的处理结果,终于下来了。
    陈齐光身为朝廷命官,不该与民争利,于孙家祖宅一事处理不妥,又生性懦弱,放纵匪患多年,不过,念在其知错就改,主动安置孙家父子、归还其祖宅以及平定匪患的份上,特予以宽大处理,即日起贬为博兴县知县,望其日后能洗心革面,造福一方。
    五皇子私德不修,罔顾法纪,让朕甚感心寒,即日起革去朝中一切职务,于皇子府闭门思过三个月,望其常思己过,善修其身。
    “在为五殿下的事情忧心?”
    薛景恒下衙后,就看见崔肆意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崔肆意皱眉:“经此一事,五皇兄的仁善之名算是消耗殆尽,恐怕日后再无翻身可能。”
    也就不能登基后护着她了。
    可惜了,皇子中,她和五皇兄的关系算最好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她也怕薛景恒觉得她太过功利。
    薛景恒宽慰道:“其实,早早退出夺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看四殿下,就没有人想着法子要算计他,日后做个富贵王爷,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崔肆意原先也有些看不上四皇子。
    在她看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天天围着堆泥巴算什么?若是偶尔为之,也就罢了,可每日当成了正经事,难免让人觉得没出息。
    可现下听薛景恒这么说,却觉得她四皇兄也许才是大智若愚之人,想不开的,反而是他们这群自恃聪明的人。
    她喜肆意张扬,四皇兄喜泥塑工艺,她非四皇兄,焉知四皇兄之乐?
    原是她狭隘了!
    五皇子的风波刚过,宫里又传出一条爆炸性消息,九皇子早殇了!
    薛律乍闻噩耗,当场就晕了过去,周氏和薛景润连忙请了府医来看,府医说是急火攻心,只需服些清热解毒、镇惊开窍的汤药,好好休养就是,薛府上下这才放心。
    崔肆意在世安苑里也是坐立不安,薛景恒上衙到现在也没回来,她一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幸有赵王妃派人递来消息,说是自己已经进宫陪孟皇后了,让她不要出门,不要多问,只静静在府中等消息就是。
    晚上,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隐约见床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九殿下真的不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肆意一见薛景恒,也顾不上睡觉,连忙抓着他的手,问了起来。
    薛景恒微微颔首:“半个月前,九殿下听说平阳侯嫡长孙有一只漂亮的小白狗,心里喜欢得紧,就想法子求皇后娘娘要了来,也不知是那狗认生,还是九殿下打了那狗,总之九殿下被那狗抓伤了,又怕皇后娘娘责罚,就忍着没说。”
    “没想到昨个儿夜里发了疯似的撞墙,太医赶到时,人已经断了气,那狗也死了,太医说是瘪咬病,发病时已经迟了,现在平阳侯和平阳侯世子正跪在御书房门口,求圣上赐罪。”
    命运当真就逃不过吗?
    她预知先机,和薛景恒救了九皇子一次,结果九皇子还是死了,只是多活了一年。
    崔肆意着急道:“那皇伯母呢?可还好?”
    孟皇后抑郁成疾病逝,景祐帝悲戚过度,才给了有心人政变的可乘之机!
    薛景恒温言道:“我听圣上说皇后娘娘虽然悲痛,但还记挂着腹中的孩子,又有岳母在旁,时时宽慰着,情绪还算稳定。”
    对,还有孩子,她差点忘了这个!
    想到这里,崔肆意还稍稍心安些。
    “对了,你可去看过了伯父?”
    薛景恒一边脱下外袍,一边道:“一回府,我就去了,伯父已经醒了过来,有伯母陪着,精神也还好。”
    崔肆意眼带疑惑:“你今日不去书房了?”
    “我看你状态不好,今晚就在这里陪你。”
    崔肆意心中涌过一股暖流,突然就没那么怕了。
    是为了她上次说的话吗?有他在身边自己会安心那句。
    没想到他竟这样放在心上。
    崔肆意扑到他怀里,踮起脚尖,主动在他下巴印下一个吻。
    “我发现今天好像比昨天更喜欢薛大人一点儿了。”
    “快睡觉!”
    薛景恒面色微红,嘴上还偏要催促她。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崔肆意睡得很香。
    因为她知道,即便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薛景恒帮她顶着,她只要窝在他怀里、说喜欢他就好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暖洋洋地洒在崔肆意脸上时,她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左边的床铺,却发现空空如也。
    茴香一边伺候崔肆意穿衣,一边道:“大人一早用过早膳就上衙了,说郡主昨夜睡得晚,让奴婢们不要吵醒您。”
    崔肆意心中熨帖,连带着嘴角都弯了起来。
    茴香见自家郡主神情,就知郡主对大人也定是上了心。
    虽说做奴才的不该插手主子的事,可她家郡主当初让她找大人的资料,与其说是心生爱慕,更像是另有所图,可看着大人待郡主那一腔情意,她总怕哪日东窗事发,大人知道郡主心思不纯后,两人会闹得不可开交,说不定还要成为一对怨偶。
    不过,现下好了,既是两情相悦,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午后,崔肆意得到了宫里发布的关于九皇子早殇的官方消息。
    许是觉得瘪咬病的名字不好听,景祐帝对外宣称九皇子是在假山上玩耍、失足摔下而死,倒无端和梦里的死因合上了一些,又说自己和皇后乍失幼子,心中深为悲恸,特追封九皇子为明慧太子,以太子礼仪下葬,命大臣百姓为其守丧一个月,这段时间内,禁民间嫁娶、宴请歌舞等。
    其实,崔肆意知道以九皇子虐待宠物、鞭打宫女的品行,根本配不上“明慧”这个谥号,但是人都死了,又是景祐帝和孟皇后唯一的嫡子,面上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一个月后,国丧期满,孟皇后腹痛发作,快要临盆。
    崔肆意陪赵王妃还有一众宗亲女眷,早早就恭候在长乐宫殿内等消息。
    “生了,生了,恭喜圣上,皇后娘娘生了位公主!”接生嬷嬷笑着出来报喜。
    景祐帝沉默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公主也很好,这还是朕膝下第一位公主!”
    闻言,众人也纷纷向景祐帝道喜。
    这时,一个太医手提药箱、神情凝重地走了出来。
    景祐帝疾走两步,眼神关切道:“皇后可还好?”
    “启禀圣上,皇后娘娘母女平安,只是皇后娘娘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刚才又经历难产,身子受损严重,不过,只要悉心调养,不会有大碍,只是恐怕以后都不能生育了,是微臣无能。”
    太医跪在地上,以额抵地。
    景祐帝抬了抬手,轻声道:“罢了,只要皇后身子没事就好。”
    崔肆意知道,这京城的风向又要大变了!
    九皇子早殇,孟皇后这次生了公主,而且以后再不能生育,这就意味着不会再有嫡子了,那么这储位只会落在五位庶出的皇子身上。
    而能伺候孟皇后生产的太医定是孟皇后的心腹,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挑她们这群人都在的时候说,也就是说这是孟皇后在向几位庶出皇子求和了,以此来保自身和公主无虞。
    高贵如皇后,也不得不卑微至此!
    崔肆意心中蓦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之感。
    当然,这步棋虽下得卑微,但却正好下在了几位皇子的心坎上。
    只要孟皇后像她说的不再有孕,他们也不至于傻到去动孟皇后和公主,甚至哪怕孟皇后自己生了重病,他们都要为她遍寻名医。
    原因无他,景祐帝爱重孟皇后,只要孟皇后还在世,就永远不会再有嫡子,反之,若孟皇后不在了,另立有可能诞下嫡子的新后,那才是对他们大大的不利。
    “阮阮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进去看看你皇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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