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可笑至极,我到底何等愚妄蠢钝。”
    “华亭失言,是我一时混账;但教你十年惊忧,我……我实在负你良多。”
    再三咬牙,萧熠终于阖了自己眼帘,声音也低下去。
    “你若当真心属蒋际鸿,或是窦启明,我,不会阻拦。”
    外间初冬冷风吹过,院中松枝簌簌轻响,房中一派安静,竟也听得分明。
    萧熠说完最后一句话,已是心如刀割。
    他实在不敢想,贺云樱若是笑着应了,说自己早有意归于蒋氏或窦家子,只怕先前说出、反令他加害于人云云。
    因而他并没有即刻重新抬眼望向贺云樱。
    但沉默的几息过去,贺云樱并没有出声,他终于不得不抬眼,抬头,望向面前人。
    贺云樱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着他,眼光里有委屈,有埋怨,还有他看不明白的情绪,满满地,跟眼泪一样,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
    这样的神色,让萧熠的满心悔愧越发百上加斤,他重新低了头:“若是你想,我也可以,不再让你见到,也算是……”
    “大混蛋。”
    贺云樱先前不说话,还能勉强忍着眼泪,一开口,便再抑不住,大颗的晶莹泪水滚滚滑落,气音哽咽。
    “你知道了,那你要如何补偿我?”
    萧熠伸手去擦她的泪:“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事,你要我走,我就走。”
    “呸。这不是应该的吗?”
    贺云樱委委屈屈地呜咽着,打开他的手:“旁人说要补偿,都是给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你倒好,只会说不干涉、不阻拦、可以走。你本来就不应该干涉,不应该阻拦,应该走呀!”
    萧熠不由语塞。
    自他与贺云樱重逢以来,“丢开手”一直是他心头一把刀,思不得,想不得,哪怕心如油煎也几乎说不出口,结果真的说出来了,在贺云樱这里根本就是应当应分,全无分量。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更有道理。
    “那,那你要我怎么补偿?”
    他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财帛地位势力他当然有,这一切贺云樱要多少他就可以给多少,可他觉得这不应当拿出来说,拿出来说的话又将他们的关系当做什么了?
    “是你对不起我,还叫我想补偿的法子吗?”贺云樱再次哭着质问他,这次大约是委屈得狠了,太生气,还伸手拉住了萧熠的衣领。
    萧熠本来坐在她身边的,这一拉猝不及防,差点扑在贺云樱身上,不过他腰身还是有力的,下一瞬稳下来,面上也有些过意不去——的确,这听着好像没有什么诚意。
    “不是,应该我来想。我想今生好好照顾你,这算么?”这当然是萧熠自己最想用以补偿的法子,可他又觉得实在太对不起贺云樱,说出口也是再次给自己占便宜。
    ·
    “你以前,也不算没有照顾我。”贺云樱虽然掉眼泪,说话却是公道的,“蘅园风雅华贵,供奉已经堪比后宫宗室,今生还有什么能比先前做得更好?”
    萧熠再次语塞。
    确实,他本就在衣食之事上精致挑剔,前世有了贺云樱在蘅园,更是一切皆精美绮丽,锦绣奢靡,贺云樱想要的名家字画,他也大江南北地尽力搜罗收集,除了下棋没有教她,旁的所有能给的都给了。
    总不能说今生比前世强的就是多教一项下棋罢?
    “我欠你最多的,那就是名分。”萧熠实在无法,可是这话说的他自己也心虚,“这个我当然愿意,可是,对你好像不够补偿……”
    “萧熠!”贺云樱抓着他衣领的手越发紧了些,“谁说你欠我的只有这个?”
    萧熠飞速回想,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好,除了华亭畔那杀千刀的一句话,那些年拖着的名分,还有什么呢?
    “云樱,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萧熠这次实在想不到了,索性直接低头认错,“你说,我来补偿。”
    贺云樱眼泪落得更多了:“这你都不记得——我问你,到底有什么,是我给了你,你却从来都没有给过我的!”
    孩子?
    萧熠差点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压在了舌尖。
    一来两次孩子都没保住,提出来只会更伤心;二来这两个人的孩子,也说不上谁给谁,但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他亏欠的,他也不能给她生一个啊!
    尊重?
    虽说没有名分这件事确实是少了些尊重,但真要说补偿,要么就是娶她给她名分,或者反过来丢开手给她自由,可这两件事他已经都说了,显然也没让贺云樱满意。
    萧熠看着她的眼泪,越发着急,额上都快生了汗。
    正没奈何间,他心头倏然灵光一闪,终于知道了。
    “云樱。我喜欢你。”
    他最欠她的,便是表明心意。
    这才是让贺云樱最没有安全感的原因。不是在于一纸册封或婚书,而是他到底是为了保护她才暂时拖着,还是觉得她配不上摄政王妃的名分。
    贺云樱眼泪落得越发多了:“你在外头的事情,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前几年辅臣们算计,后几年御史们折腾,名分的事情你想拖着,我都知道,可……可你到底也没说过——”
    萧熠这时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他将贺云樱的手合在掌心中,深深望向她。
    “云樱,我喜欢你。”
    “玉泉寺初见那一日,那样多人来来往往,你看着我,脸红红的。我也只在那许多人当中瞧见了你。你穿着玉色的衣裳,对不对?当时我想,这个姑娘真好看。”
    “后来,你三叔费了心思让咱们再遇见,我知道他有算计,可你没有。你那天穿了件水绿衫子,鬓边好大一朵山茶花,很可爱,我很喜欢。”
    “再后来,你在蘅园跟我说,你也喜欢我——”
    “那时你想什么?是不是想这姑娘脸皮真厚,这话也好意思说。”贺云樱的眼泪终于渐渐止了,声音还是委委屈屈的。
    “不是。”萧熠唇角微微扬起,“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满心欢喜,只想抱你在怀里亲一亲。后来我想,当时你若没有说,我也得想个法子,坑蒙拐骗,将你弄到手里。”
    “这话,到底是我逼着你说的。”贺云樱轻轻低了头,还是有些意难平。
    “那当年我满心欢喜地抱你,亲你,总不是你逼着的罢?”萧熠这时也不顾上男德了,轻轻伸手去挑起贺云樱的下颌,“总之,以前都是我不好,该说的话没有说,不该说的,却出了口。但,我这话,是真心的。”
    顿一顿,他再次认真道:“云樱,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贺云樱看着他,却还是没有说话。
    萧熠抿了抿唇,先将手收了回来,随即微微垂首:“当然,你大约,已经不如以前那样喜欢我了。所以,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我既知道自己先前的亏欠,那总是要改的。”
    “咳。”贺云樱板着脸,干咳了一声。
    萧熠重新抬眼望向她,缓缓舒了一口气:“咱们还剩两个月的约定,还作数么?”
    第61章 从一而终   “我真的,这次,全……
    “你说呢?”贺云樱瞪了他一眼。
    萧熠此时当真不知道了。
    贺云樱的眼泪已经止住, 明艳面孔上眼眶的红意却没那么快彻底消退,看起来格外可怜可爱。
    他很想将她抱在怀里安慰一下, 却又不敢伸手。
    毕竟她看起来仍旧那么生气,丝毫没有转为和软、回心转意的意思。
    再斟酌一息,最终还是微微垂目:“我听你的。”
    贺云樱这时候才真的是要气死了。
    “你这个——大笨蛋!”
    骂了一句,一转身,跑到旁边的床榻上脸朝里坐着,转身不再理他。
    “云樱。”
    萧熠跟了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坐在她身边,而是讪讪地站在她面前,像个犯错的学生。
    “我真的, 这次,全都尊重你的意思。”
    贺云樱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坐着,冷冷道:“你这是做什么,过来给我跪一个吗。还是等我再哄你?”
    越想越气, 又回头白了萧熠一眼:“你说你改了, 你改了什么?你这样, 跟先前有什么差别?”
    “咳咳。跪一个,也没有什么不行。”
    萧熠叹了口气,还真的提了长衫下摆, 就要屈膝。
    “萧熠!”贺云樱气得又站起来,“你又故意的是不是?想走就走, 滚!”
    萧熠心里实在难过,想再说什么,却又觉得一切言辞皆已穷尽。
    能给她的,还有什么呢?
    阖了眼帘一瞬, 只觉万念俱灰,连嘴里都是发苦的。
    然而他向外刚走了一步,终于反应过来贺云樱刚才说了什么——“想走就走”。
    他什么时候想走了?!
    这个念头一生,萧熠立刻回身,见贺云樱还是看着他,依旧是委屈的,生气的,埋怨的。
    几乎就差“大笨蛋”三个字刻一块匾,直接砸在他脸上。
    他也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但那也是后话了,眼下还是有更重要的事。
    “东家,月钱还没结,我不能现在走。”他一面说,一面向贺云樱走过去,到了她跟前,便伸手去牵她,“要走,也得让我带着媳妇走。”
    贺云樱打开他的手,啐道:“呸,一个外室,哪里来的媳妇。走开。”
    “我喜欢你。”
    有些话说了一次,再说就没那么难了。
    萧熠怎么肯走,怎么肯放。被打了也不松手,他认认真真地望着贺云樱的眼睛:“我只想要你做我媳妇。以前就是,现在更是。我上辈子,这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
    贺云樱转开了目光:“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吗?我不喜欢了。”
    她声音似乎还是坚定的,可她的手并没真的强夺回来。
    萧熠看着她嘴硬的样子,既想笑,心里又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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