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让低头瞧见自己胸前的青冥短剑,上头精密的花纹清晰可见,是吕家的飞鹰图腾。
    她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 用父亲留下的东西杀他,无异于在诛他的心。
    她要他在无尽的痛苦、悔恨中死去。
    由于疼痛,吕让额上青筋暴起,他疼到极致、痛到极致, 却不知为何,还有心思去笑。
    “灵娘......记住我的话......别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追求权势的......男人......”
    他将目光转向一直站在闻灵身后的叶荣舟身上。
    这个人, 心机、手段,还有追求权利的野心,不在他之下, 这样的人,他不相信他会为了所谓的感情一辈子对闻灵好,一旦往后闻灵成为了他大业上的绊脚石,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踢开,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千百年来,坊间百姓总是酷爱帝王将相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话本故事,可是纵观史册,美人只是点缀,江山才是永恒,就连那些有名的昏君庸主在面临危机时,都会主动把怀中美人推出去当替罪羊,如若不然,何来妲己乱政、褒姒祸国一说?
    男人,永远是清醒又自私的,追逐权利的男人更甚。
    闻灵利用这个男人向自己报仇可以,可是她不能爱上他,绝对不能。
    叶荣舟闻言,眉心一跳。
    这个人要死了,还要蛊惑闻灵,而她又向来冷静多思,他本就害怕自己一旦对她没了用处,她便会离他而去,如今乍然听了这话哪能不惊?
    如今闻灵信任的男人除了自己,再没旁人,吕让如今这话,是奔着离间他们去的。
    叶荣舟眯起眼睛,拳头已然嘎吱作响。
    然而他还未出手,便听见吕让一声惨叫,却是闻灵拔剑,又重新戳了进去,下手干净利落,十分冷静。
    她没有回应吕让方才的话,而是道:
    “这是三娘嘱托我的,她的几个兄弟皆丧于你手,她拜托我多捅你几剑,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
    这一剑下去,吕让已然去了半条命,他口中不断流出鲜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闻灵,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说。
    他眼前闪过无数场景,最后停留在第一次见到闻灵时的画面。
    她身穿一身宫装,站在那里惊魂未定地瞧他,阳光照在她略带婴儿肥的脸庞上,能瞧见她脸上细微的绒毛。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不知来日,竟是这等结局。
    他费尽力气张开了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顺着他的眼眶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想去同往常一样,去抱一抱眼前的女子,却只能感受到粗粝的绳索在手腕处摩擦的痛感。
    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他想抓住些什么,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的身体陷入一片虚无之中,最后,连意识也消失不见......
    有麻雀扑闪着翅膀从露天的屋顶上飞进来,绕着柱子飞一圈,在吕让的肩头停留下来,未几,又扑腾一下飞走了。
    “他死了。”
    叶荣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闻灵身边,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她沾满鲜血的双手,等看到她手上干净如初,才满意,低头,又瞧见她裙摆上星星点点,沾满了血迹,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裙子。”
    闻灵她神思回转,主动躲进叶荣舟的怀里,将脸庞贴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身体累极了,意识却是十分的清醒。
    “二郎,我报仇了。”
    叶荣舟抱着她,瞧向那个已然僵硬的尸体,拍了拍她的背,柔声祝贺她:“嗯,恭喜。”
    他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将短剑一下一下刺进吕让的心脏,说不上自己是什么一种心情。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聪慧、坚强、勇敢,外头的人总是因为她的美貌将她比作牡丹,可是那一刻,他却觉得眼前的女子更像是一朵山间的野百合,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始终无坚不摧、勇往直前。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时,她总能叫他发现她能更好。
    闻灵闭上眼睛,问:“还有酒么?”
    叶荣舟为她披上披风,遮住满身的血迹,道:“有,不过我酿的绿蚁酒劲头不大,想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咱们须得回去才成。”
    他知道,她如今需要一个发泄口,把这些年的委屈与痛苦发泄出来,如此,才算是跟过去彻底告别。
    这一日,长安最大的酒坊里,闻灵头一回无所顾忌地饮酒畅饮,她全然不顾形象地趴在叶荣舟肩头,对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些年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心里话。
    店家识趣,主动清空了楼层,只留他们二人,傍晚的霞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渐渐拉长了影子。
    叶荣舟安静地听着,偶尔为她添一杯解酒的茶,以免她一会儿喝醉难受。
    闻灵脸颊微醺,眼中水光潋滟,已显醉意,她右手食指撑着脑袋,自顾自地道:“这酒不好。”
    叶荣舟用手去撑她的脑袋,防止她摔倒,小声问:“怎么不好?”
    闻灵蹙起眉头,神色间有些迷茫。
    “不知道......左右没二郎酿的好喝......”
    叶荣舟的心好似被什么给击中,瞬间软成一片。
    “既然不好,那咱们便不喝,回头我再给你酿几坛,可好?”
    闻灵点头,将脑袋枕在他的膝头上,睁着眼睛瞧桌脚上的花纹,“我当日和芍药逃出长安的时候,只是希望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拘是哪里,中原不成,那便去西域,去塞外,只要能活下去就成,根本不敢想能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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