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芙连忙将车门合上,冲她道,“这是外头,你杀他们传出去外头人怎么说?”
    姬姮抿声,她现在的身份比以往更上一层,手中大权在握,明明应该想杀谁就杀谁,可还是要被束缚,因为她做下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在民间传扬,好的坏的都会被人议论,若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就能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甚至会被记入史书,受万世斥责。
    她受不起,就只能憋着。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功夫,外头听见王欢的尖嗓子,“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也敢触怒殿下,都不想活了!”
    地上一众人瑟瑟发抖,不断求饶。
    姬芙忙拉开车窗,正见韩凝月和王欢两人手牵着手往过来走,韩凝月一瞅见她急忙将王欢手甩掉,脸爆红。
    王欢也脸红,偷偷看着她,然后又慌忙走上前将她挡住,给姬芙弯身道,“奴才见过六殿下。”
    姬芙哼了他一声,“你不在宫里伺候陛下,跑外边儿黏着凝月,本宫瞧你就不老实。”
    王欢嘿嘿笑,“陛下放了奴才一天假,奴才瞧今儿个天气好,才请凝月姐姐出来玩,没想到就遇见两位殿下了。”
    他脸色一转,瞅着地上那帮人瞬时阴戾,“这些草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殿下都敢顶撞,真是活腻了!”
    姬芙叹气,“算了吧。”
    哪儿敢杀,姬芙和姬姮原是出来解闷的,真要杀人了,这南来北往都有人看着,回头就能传遍燕京城。
    王欢苟着背称是,转了转眼问道,“两位殿下别跟他们这群没见识的置气,有什么事让奴才来办,省得脏了殿下们的手。”
    随着他的话,四周蹦出来许多个缇骑,将这一片都包围起来。
    姬姮皱着眉瞪他,“滚一边去。”
    王欢缩着脖子往后,挨到韩凝月身侧,小声嘀咕道,“要不是厂督让我跟着,鬼才愿意凑她跟前讨骂呢。”
    韩凝月皱眉盯他,他立刻憋屈的低着脑袋,揪住她的袖子道,“我没说她的不是,姐姐别跟我一般见识。”
    姬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侧头跟姬姮道,“也不知凝月喜欢他什么?我看着怪烦人的。”
    姬姮望着他们怔忡,须臾转眼缄默。
    韩凝月赶忙扯回自己袖子,尴尬的冲两人笑了笑,“两位殿下遇着什么事了?”
    姬芙指着一旁的女人道,“路上看这寡妇被这群人丢河里差点淹死,就顺道救了上来,她婆婆说她不守妇道,勾引姘头。”
    韩凝月低头瞧那寡妇,问她,“真是你勾引了人吗?”
    那寡妇捧着肚子直掉泪,半晌点头。
    她婆婆当即笑,“我可没污蔑她。”
    韩凝月蹙眉,抬头望向姬芙和姬姮,她们两人僵着脸,一时竟无言。
    那寡妇哽咽道,“我在你程家七年,自问孝顺懂礼,你儿子见我生不出孩子还另纳了好几门妾室,她们也没给他生下儿女,你儿子死了,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改嫁,立刻去官府申了贞节牌坊,只为着官府给的那几个钱,你还私吞了,我是偷人,我活不下去了,你每天对我打骂羞辱,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她婆婆讪着老脸,“我给你申贞节牌坊,是为你好。”
    “为她好什么?本宫看是你贪图每年官府补贴给寡妇的那点钱吧,”姬姮拆穿她道。
    那老妇人立时噤声。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那其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感叹。
    姬姮冷哼一声,“女人从来不会为难女人,这句话是你们男人挑拨女人最爱说的,显得自己大度,殊不知你们最是小肚鸡肠,看到女人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争的头破血流,你们可太开心了,反正到头来获利的还是你们。”
    她瞪着那寡妇道,“你还护着那个奸夫到什么时候,你落到这般田地,那奸夫都不出来,你以为你死了他还会念着你?他回头就能再找个年轻漂亮的!”
    那寡妇呜呜咽咽,哭半天终于想通了,直愤恨道,“奸夫就是小叔子!”
    她婆婆脸都绿了,张牙舞爪的要朝她脸上打,“你混说什么!”
    “你的好儿子就是被小叔子毒死的,他想独吞程家家产,你不信,你去问问他!”寡妇大声哭叫道。
    她婆婆腿一软瘫到地上,登时号啕大哭,嘴里仍念叨着不信。
    姬姮冷着脸靠回车内,闭眼不予理会。
    王欢忙叫缇骑把这对婆媳拉起来带走,其余人也给轰远。
    姬芙唉一声,“也是可怜。”
    韩凝月也叹气,“说到底还是她不能继承家业,若她丈夫死后,她能在家中坐镇,可能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她其实也是为自己唏嘘,她父亲死后封侯,只因着家中无男丁,朝廷也不准她继承家业,她才只能继续呆在葫芦巷内,这后头参加科考入朝,才有了自己的府邸,她尚且如此,民间的那些女人更是活的艰难,都只能靠着男人活,男人一死,田地房屋都会被族亲瓜分,她们除了守寡就只能被迫改嫁,想自己独立生存绝不可能。
    姬姮眯着眼,“那就改,她们缺什么,本宫给她们什么。”
    ——
    京郊河流往上走,陆韶坐在溪水边垂钓,王欢将方才的事跟他小声交代了,鱼线往水里沉了沉,他提起鱼竿便有一条大鱼上钩,他勾一抹笑,“几个男人看她了?”
    王欢掰着指头数,数了好几遍跟他道,“十二个。”
    陆韶收起鱼竿,扔给他,“他们也配,全给咱家杀了,动作隐蔽些,别叫咱家的姮姮给发现了。”
    第102章 (二更) 本宫才不跟你去……
    姬姮说改就一定要改, 翌日早朝时,她在朝上提出女人同样有继承家业的权利,霎时引起举朝反对。
    她这一提议太过突然, 根本没和其他人商量,只是在韩凝月及姬芙跟前说了改, 具体怎么改还没定论,她就急着先提了。
    自然闹的满堂吵嚷, 鲁昭帮着她说了好几次话,都被怼了回去。
    “继承家业?殿下是小孩子吗?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让她继承家业, 那不是白送人吗?”
    “咱们大魏发展至今, 从没听过这等荒谬的事, 女科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 还想动根本,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大魏迟早要被殿下给改乱!”
    “殿下有想过这一改,会惹得多少人怨声载道, 大魏才太平, 先帝在天之灵看着呢!”
    姬姮抓紧扶手,咬牙看他们争论。
    韩凝月上前道,“当初女科也是被众人抵制, 后来不照样实行,百姓们自来通情达理, 只要跟他们说清楚,他们不会喧闹。”
    “说的简单,这是三两句话说清的吗?多少年了,谁家女儿能继承家业了?不都是儿子有继承权, 这没办法,谁叫女儿不能留在家里?”一老臣道。
    “那谁家中若只有女儿,没有儿子,难道就等着女婿继承家业吗?”韩凝月反问道。
    那老臣被这句话给激的,“不还能入赘吗!女儿能生出儿子,到时候不也能继承家业!”
    韩凝月缩了缩脖子,细声细气道,“右副都御史大人,您何至于气的脸红脖子粗,下官又没说不能入赘,可要是女儿生出的还是女儿呢?那怎么办?难道还得给女婿纳妾,这妾生的儿子也能算主母的孩子,到时候家产确实能给他继承,可不还是把家产送给了外人,这更叫人糟心,吃绝户了都。”
    右副都御史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嘴巴这么利索,竟驳的他哑口无言。
    片刻功夫,他肃声冲姬姮道,“若殿下执意乱改,到时引得各地动荡,这苦果没人替您承担。”
    他将头顶乌纱帽取下,跪地道,“微臣劝不住殿下,这官不做也罢!”
    他一带头,其余各人都脱下帽子跪地,齐声道,“臣等愿辞官。”
    姬姮火冒三丈,刚要站起身骂他们,陆韶从殿外走进来,一副惊讶的样子道,“怎么个情况?咱家这几日没上朝,就闹的辞官了。”
    那些个朝官也不是真的想辞官,只不过是逼迫姬姮把刚才的提议咽回肚里去,哪想道陆韶这空头来了,他们也摸不准他跟姬姮现下是什么情况,先前陆韶杀了安雪麟,之后姬姮莫名其妙病重,谁都猜的出她是被陆韶软禁了起来,按理说这两人应该水火不容,但后头姬姮又突然病好了,陆韶还不理朝政,任她上朝。
    这两人之间难琢磨。
    但朝官们也怕触怒陆韶,毕竟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陆韶上到玉石台阶,缓缓踱到姬姮身边,揣着袖子轻笑,“有什么可闹的?殿下是为大魏好才想改,你们既然觉得不妥,好好儿的说出来就是,扯什么辞官吓唬人,你们要是觉得这官儿做到头了,陛下和殿下也不拦着你们,都赶紧滚,翰林院内多的是想入朝的,你们走了正好给他们挪地方。”
    底下官员个个哑声。
    姬姮手指紧握,她治不了这些人,但陆韶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他们不敢再吵。
    他们很怕陆韶,他们并不怕她。
    陆韶低眸扫过姬姮,笑了一下,“既然这事儿你们都抵触,殿下又非要做,总得有个相互妥协的理儿,都暂且消消气,等咱家私下和殿下商量出个合你们意的对策,再定论吧。”
    说着给一旁小太监递眼色,那小太监喊一声退朝,朝官们匆匆退走。
    陆韶冲殿内的鲁昭和韩凝月道,“鲁大人和韩大人留步。”
    鲁昭和韩凝月便都停在原地。
    小皇帝打着哈欠明显没睡饱,王欢凑到小皇帝跟前道,“奴才送陛下回寝殿再睡个回笼觉吧。”
    小皇帝忙点点头,才要跟他走。
    “陛下也该学学怎么议政了?成天在龙椅上坐着像个木头,臣看你没点长进,”姬姮凶他道。
    小皇帝委屈巴巴的望向陆韶,陆韶冲他柔笑一声,“陛下就坐在这里听听殿下和臣等说话吧。”
    小皇帝乖巧的点着头,坐回龙椅上半靠着背,瞧那模样估摸着没会功夫就能打盹。
    陆韶笑问鲁昭,“鲁大人,你对殿下提出的这个改动有什么想法?”
    鲁昭微皱眉道,“很是麻烦。”
    “本宫以为鲁大人是最看清局势的男人,结果本宫提出准许女子继承家业你竟然觉得麻烦,那看来你和其他大臣也没什么区别了,”姬姮阴沉着面色道,她对鲁昭真有些失望,他是自己的姐夫,又是小皇帝的先生,他应该一直支持她,谁知这回竟说麻烦。
    韩凝月急忙替鲁昭辩解道,“殿下误会了,微臣也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姬姮神情肃寒,“哪里棘手?”
    “先时女科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得了平俗老百姓的支持,因为百姓中能真正参加科考的人甚少,他们只不过是被人煽动着,书生说不好,他们就以为不好,等微臣发出女子功绩簿,他们又能掉头觉得书生不对,从根子上说,跟他们的利益无关,他们也不过是打打嘴炮,支持不支持的看谁引导,但您现下提出的女子继承家业,就真的动摇了他们的根本,”韩凝月慢声道。
    她说的在理,让女人继承家业,那男人们就少了挥霍家产的机会,整个大魏的男人都不会同意,姬姮若是执意要实行这项决议,会引起朝廷内外一致反对,她和皇弟才登上高位,都没坐稳,若那些百姓和朝官联合要将他们拉下皇位,轻而易举。
    除非她一直靠着陆韶,可跟百姓对抗,算什么好事,都能预想到各地起义不断,四方还有外族虎视眈眈,那大魏就真的乱了,她父皇留给她和皇弟的江山大概最终会分崩离析。
    “两位大人说的是,这女人继承家业还得慢慢来,且不说男人们对这有异议,估计女人自己也不定愿意,毕竟这么多年,男人有继承权已经在每个人脑海里根深蒂固,不若先挑个别地方试炼,若这部分人不反感,再酌情扩大区域,逐渐遍布大魏,”陆韶道。
    他说的在理,猛地向所有百姓推行,他们估计会抵触,但先从小地方开始,慢慢扩充范围,温水煮青蛙,等那些反对的人回味过来,就已经没法否决了,横竖是姬姮提出来的,到时候由户部下发推行令,朝臣的阻拦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稳住百姓。
    但姬姮一想到这法子是他提出的,就很不情愿,只偏头不想接他的话。
    陆韶斜望着她,从她纤长的睫看到唇,整个五官呈出倔性,犟的就是不睬他,可那只细手腕上还戴着他给的佛珠,矛盾的可爱。
    “陆厂督这法子可行,就是挑选的地方得慎重,一定要对女人倚重,这样男人才不会觉得女人抢了他们的家产,”鲁昭说。
    韩凝月思索,“得考察。”
    “咱家想过,每年各地征兵,那些壮年男丁入狱后,家中多只剩下妻儿老弱,这类人是最适合的对象,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在家中操持家务,许多时候,那些士兵回不来,她们的家产就只能被族人分走,想想都寒心,相信那些将士自己也不愿离家身死后,妻儿被族人欺负,殿下提出的女人继承家业正适用他们,”陆韶缓声说,随即卷好袖子背到身后,收敛了一身懒散,“南京不错,咱家觉得可以先去南京看看。”
    南京是南边最富庶的州府,虽说陆韶年幼时遭过灾,但朝廷对那边也异常重视,前些年向徳书院起来后,那边的贡院也修建成,每年秋闱,学生除了能上燕京赶考,也能折中前往南京贡院考试,这是朝廷特批的,正好免了燕京拥挤,也能带动南京发展。
    况且每年京营从南京征兵都有五千人,这么多人,每家每户凑一起都是个大地方了,若从南京先开始,必然有一个很好的领头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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