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晚饭吃完了。三口转移到客厅,边喝茶边聊天。陈铭泰神色平淡,“控住仙霞岭,就能让福建清军无能为力?”
    陈退一把听到的课程内容讲给陈铭泰。仙霞古道原本是一条军用通道,并不宽阔,只有一两丈宽,道路翻山越岭,较为艰险。
    但依然是连接钱塘江水系和闽江水系最短、最方便、最安全的一条通道。因此,从唐朝以后,无数浙江商人通过钱塘江水系、仙霞古道、闽江水系,将茶叶、丝绸等商品运到福州、泉州海港,销售到海外。
    仙霞古道因战争而生,当然拥有重要的军事价值。仙霞古道上地处浙江、福建、江西三地的交通要冲,属于“咽喉之地”,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所以,从唐朝以后,仙霞古道“热闹非凡”,只要男方有战火,这里都不会闲着。
    “福建清军本就力量有限。这点人用来控制福建乃至广东还行。用来反攻江浙,未免想太多。爹,我不打仗,所以不知道那些清军怎么想的。就学校里讲述的原理,无野战胜利,就无战争胜利。福建清军作为客军,完全没有根基,朝廷又不是四处征伐,而是固守苏杭等大城,福建清军敢来挑衅野战么?”
    “你个女孩子家,说话不要这么凶恶。”陈夫人有些不满女儿的描述。
    陈铭泰想评价两句,却没有对女儿说过的内容作评价,而是继续问道:“清军若是绕过江宁大举进攻苏杭与扬州镇江,又该如何。”
    陈退一没有立刻回答,看来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为住了。眼睛左看右看,又咬了咬嘴唇,陈退一鼓起勇气说道:“爹……你这种文人才会这么打仗。”
    陈铭泰楞了楞,随即笑起来,“哈哈,说得对。我这种文人才会这么打仗。所以我才不会去打仗。”
    说完,陈铭泰丢下句‘各自忙吧’,就起身去了书房。陈夫人埋怨女儿说话没大没小,完全没有把老爹的面子放到眼里。更别说陈铭泰的话未必有错的。
    陈退一不吭声,因为吭声之后就是怼老娘。老娘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与学校老师的讲述相比,别说老娘那点见识,便是父亲的见识也显得单薄无力。更何况以父亲的修为,应该完全不在意才对。
    陈铭泰并不知道女儿的想法,他其实挺在意女儿的评价。女儿投奔华夏朝廷还不到一年,除了训练、工作实践,就是学习。这感觉很像是国子监里头受到老师青睐的优秀学生。这让陈铭泰很欣慰。
    现在女儿的见识的确提升了,尤其是对于力量的感受让陈铭泰都觉得有些震动。陈铭泰以前就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有燕赵慷慨悲歌之风,现在同样不这么觉得。
    第二天,高庞接到了老师的一封信,“……朝廷开国清新之风,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气……”
    见到老师竟然服软了,高庞大喜。却不敢说太多,直接把这封信附带在自己的推荐信中,发给了霍崇。
    霍崇此时正在准备江宁之战。已经有三个师三万人马抵达扬州,后续还有三个师直奔扬州。水军的明轮船以及相关拖船前往镇江等待运输部队前往江宁。
    看到陈铭泰竟然在此时选择归顺,霍崇觉得有些为难。若是陈铭泰早早归顺的话,霍崇还愿意给陈铭泰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最好是盐政的差事。
    此时陈铭泰的投诚就显得有些晚,霍崇想了想,就发现自己竟然对陈铭泰还是有期待的。并不想随便安置一下。霍崇心中有些讶异,没想到自己竟然对清代的知识份子还挺有期待的呢。
    最后霍崇写了批示,让陈铭泰作为江浙盐政,算是兑现了过去对陈铭泰盐政事务的承诺。
    既然是霍崇的批示,传递速度就是最快的。陈铭泰三天后就被请到了江浙总督府,高庞将委任书与霍崇的批示都给陈铭泰看过。陈铭泰心中有些感动,觉得霍崇的心胸着实很大。
    “高庞,既然我们师徒同殿称臣。为师就有件事要对你讲。”
    “请老师指教。”
    “霍先生……皇上性子太过于狷介,怕是不爱招降纳叛。你以为如何?”
    高庞想了想,觉得老师评价的很对。然而高庞也不喜欢招降纳叛,颇为认同霍崇的做派。左右为难片刻,高庞试探道:“老师,此事就这么着急不成?”
    “此乃是一等一的急事。你可听过一句话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偷断屋梁。不要说一个朝廷,便是一个槽帮的小船队,一户人家,最恨的,最怕的莫过于内鬼。”
    “嗯。”高庞点头表示赞同,但老师说的再对,也没办法让高庞对叛徒有丝毫认同感。
    “你莫要意气用事。皇上性格狷介,德才兼备,心性刚毅。有此雄主,乃是好事。然而孤阳不生,孤阴不长。我等身为臣子,当查缺补漏。”
    “老师,你莫要小看了主公。主公英雄豪杰,从不以其他认为奴仆。我华夏朝廷正在统一称呼,凡是捡拔之人,便是普通干部,只要认同我华夏朝廷的理念,就是同志。既然是同志,只有职责不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陈铭泰见徒弟高庞这就唱起了高调,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陈铭泰熟识的高庞,一个太过于理想化的混蛋。
    既然高庞这混蛋如此,陈铭泰稍一思索,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既然如此,那就更该给人活命的道路。不能把人往死里逼。招降纳叛不好听,就用终于明白华夏朝廷雅政的说辞。人啊,总得给人留下几分颜面。”
    高庞觉得老师就是这么世故,然而这话也不能说是错了。毕竟老师也能到霍崇手下为官,高庞心中很是欢喜。
    这边任命了老师之后,高庞就催促老师赶紧投入工作。陈铭泰的确立刻就赴任了,盐政乃是在扬州而不是镇江,不过是一江之隔。更何况书院原本就是在两地都有分部,与回家也没啥不同。
    到了扬州,陈铭泰立刻摆放了书院的朋友。听闻陈铭泰都出来做官,书院众人神色间都有些悻悻。陈铭泰却不搭理这个,率直的询问可否有能出谋划策的人才。
    毕竟是教书育人,书院见识的人多了。这边当即表示会推荐人过来。
    陈铭泰知道自己也不能全然只做这个,便也开始履行职务。先请了一众盐业人员开会,就见这些华夏朝的干部着实年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
    交谈起来更感受到这些人出身并不显赫,甚至非常普通。一谈起工作,言辞间并不复杂。都非常质朴。陈铭泰最初觉得这些人只是质朴无文,看了众人讲述的内容之后就觉得事情或许不是那样。
    此时华夏朝廷的盐政早不是那种从各个私人盐场收盐,之后实施专卖的旧模式。各个盐场全然是国有,其中的私人部分都是按照制盐流程雇佣人员,根据不同的工作分工给钱。
    这么干的确没问题,可陈铭泰觉得哪里不对头。这样的做法与以往的规矩完全不同。
    听完工作报告,之后就是工作流程。这边的盐业安排很简单,就是按照规定办事。
    食盐经过评价,送到华夏朝廷的供销社里面销售。若是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在华夏朝廷的供销社里面,如果是已经完成了土改的地区,就用钞票购买。若是不稳定地区,就用银钱购买。
    实在是不清楚里面的要点,陈铭泰询问这些人,这些人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道理。他们只是表示,这就是规矩。用钞票的话,价格很稳定。银钱的问题在于铜钱是各朝各代的都有,铜铅比例以及重量各不相同。至于白银,成色大大不同。所以定价十分麻烦。
    总算是搞明白了这点,陈铭泰就请了认识的盐商来吃饭。盐商们都带了礼物,陈铭泰一看就板起脸来,“诸位以为我是何人?”
    盐商们连忙陪着笑答道:“陈老爷是有学问的,当然要给俺们留些颜面才好。”
    陈铭泰可没有被这帮货们欺骗,他冷笑着命道:“那就把这些送回去。若是你们只是自己来的,自己现在就拿回去。”
    盐商们一看陈铭泰这做派,也知道陈铭泰是个清贵之人,赶紧让跟着来的人将礼物送回去。陈铭泰也不想追究,就请众人入席,同时笑道:“我虽然不靠收礼收钱也能过,却也请不起什么宴席,就请大伙随便吃点。”
    大伙都是上过场面的,哪里不知道此次的目的根本不是吃饭。见到菜色还行,就不多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铭泰放下酒杯,先将自己掌握的新盐政流程讲给盐商听明白,才继续问道:“却不知道这些手段与之前的盐政相比有什么不同。”
    盐商们各个神色黯淡,为首的端起苦艾酒喝了一口,叹道:“太清了。陈大人,朝廷的盐政太清了。咱们盐政从来都是皇上的钱袋子,每年几百万两银子。华夏朝廷的皇上就不在乎钱么。”
    陈铭泰对此也十分好奇。他询问过高庞这个问题,甚至在见霍崇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候霍崇傲慢无比,表示食盐这种关乎百姓们日常的产品就不该是赚钱的买卖。
    高庞则表示,华夏朝廷赚钱的买卖其实不是这个。而是什么‘大宗商品’。譬如煤炭、布匹、铁器。
    现在从事盐务的那些农民出身的官员干部们只知道他们要执行公务,硬生生把盐政这么一个充满玄妙的事情搞的如此简单。这就弄得陈铭泰觉得不该这么简单。
    陈铭泰最后选择了底线,“诸位以为盐政这么清,会赔钱么?”
    “呵呵。”盐商们苦笑起来,“陈大人,如果盐价高到以前那个价钱,各路人马都从盐政里捞钱。那是会赔钱。现在盐政清成这样,盐价又低到这般。想赔钱,那就得是里头有人捞一笔。可我听陈大人所讲,朝廷管的这么明白。是朝廷各地官府里面的什么局直接从盐场拉盐,送到各地,以朝廷定下的盐价买。想捞钱,就只有几个人能捞。陈大人既然给我们面子,请我们吃饭。我就说个实在话,以前的盐政,谁都能捞钱。大家个个不干净,除了那些挡了大伙道的才会被抓。现在这样的局面,只有几个人能捞,他们要么能稳住。不然的话,朝廷随便一查,他们就跑不了。”
    陈铭泰愣住了。这话说的实在是透彻,看来几百年来的盐政顽疾真的被霍崇一扫而空么。
    之后的谈天里,盐商们都懒得谈食盐的事情。大伙只是询问这次江宁的大战会如何,还有人询问陈铭泰可否有别的赚钱门路。
    陈铭泰很不喜欢听这帮人谈论战争时候的那种首鼠两端。毕竟陈铭泰此时决定追随霍崇,就是相信华夏朝廷必然获胜。
    至于其他赚钱的门路,陈铭泰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到这上面。
    之后的几天,每天都有官员会议。会议上会把最新的朝政与时局通报给大伙。
    除了了解发生的事情,以及各衙门要承担的工作。剩下就是学习。
    华夏朝廷的政治理念十分简单明快,陈铭泰听了之后自己总结,无外乎‘经营’与‘生产’。其他的就是‘不许欺负人’。在女儿陈退一考官的题库中也是同样的讲述。
    至于江宁战局,清军已经完成了对江宁的包围。华夏军在扬州与镇江的部队则是等着清军对江宁城发动进攻。一旦清军发动进攻,按照报告里的说法,‘就会被牵制在江宁城下’。那种时候,华夏军再前去攻击,可以获得最大程度的战果。
    陈铭泰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觉得有道理。就在等候战斗爆发之际,书院先生们推荐的人却来了。盐政的差事虽然不轻松,却是有章程。陈铭泰甚至不用特别费心,只用费力。
    这就有时间来见这些人。等见过一遍,只都觉得不行。或许是心中失望,神色间难免有些变动。最后一名来面试的学生迟疑片刻,就说道:“陈大人,我其实不明白一件事。两淮本就有强兵。放着两淮不用,为何要费了无数心力在各地土改?”
    陈铭泰心中有些欢喜。总算是特么遇到一个能说出点啥的人来。
    稍一询问,却听这人居然卖了关子,对这番话并不过深解释。陈铭泰来了脾气,“天下之事莫过于事倍功半,或者事半功倍,或者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不怕慢,就怕站。霍先生乃是性格刚毅之人,此时手握天下强军。便是费力不讨好的先土改,再征兵打仗。夺取天下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而已。我教过的学生中虽然不少是才气纵横,然而我最喜爱的却是几个性格沉稳坚实的。他们按部就班,便是没有显赫,却一生无悔。你若是想以奇谋出位,何不如这些人一样沉稳呢。”
    这人被训斥一番,看着很不服气。最后只是请求能再见一面。陈铭泰已经受不了,喝道:“算了,天下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才具无双,却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你不用来了。”
    “陈先生,我方才所说的计谋并非我想出来的。乃是有个朋友所说。然而这朋友家里官宦出身,朝廷对官宦之家没收土地,又不安抚。那朋友虽然知道天下大变……”
    陈铭泰喝道:“不用废话!让那人来见我!”
    “可是……”
    “既然他托你来放话,还是想出来做事。你就回去告诉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便是向朝廷低头,就算是没面子么。若是真有能耐,为朝廷效力,照样光宗耀祖。躲在家里自怨自艾,机会都被别人抢先啦!”
    撵走了这家伙,陈铭泰也没太当回事。不成想第二天这人竟然又来了,还领来一人。
    陈铭泰就见这人面如冠玉,容貌俊朗,举止间是读过书的。不过看上去二十来岁,还是有些不服不忿的模样。想来是因为听到陈铭泰的话,是真的十分不高兴。说不定此来是为了讨回脸面。
    陈铭泰微微一笑,“不知道这位世兄有何见教。”
    “陈先生能教出朝廷的状元,我也不敢班门弄斧。只是有一得之愚。两淮百姓生活酷烈,华夏朝廷既然搞土改,却不在两淮之地搞,反倒在山东、河南、苏北这等富裕之地搞土改。我知道土改之后当求收益,在这富裕之地土改,收益当然好。然而此乃是乱世,两淮之地素来有出产牙兵。若是在当地土改,收拢十万牙兵又有何难。若是江宁之战,朝廷败给华夏朝廷。依仗这十万牙兵,沿江而上。打到四川入口。长江以南尽归华夏朝廷所有。如此舍近求远,着实令人不解。”
    陈铭泰当时就起了爱才之心,笑道:“呵呵。这个不用给我讲。自然有人会听。我只想问你,为何对霍先生如此不满。”
    “家业尽数被没收,若是说心中欢喜,那就是骗人。”
    “那为何不去投奔满清?”
    “满清逃出杭州与江宁,宁肯不要脸面,也逃出生天。本以为朝廷会立刻建军反攻,不成想拖到现在。此战胜负至多不过五五之数。若是战败,江南再不归朝廷。着实没办法再为朝廷殉葬。”
    陈铭泰故意不给这家伙好脸色,“哼!你便准备出趟门。我要把你举荐给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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