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叹着气,摇了头:“下奴无能,帮不了您。”
    燕歌更是一声冷笑:“才人娘子,您现在知道怕了?前些日子您害佳妃娘娘的时候,那是步步都奔着要她命的目的去的,怎的不见您想着行行好呢?”
    .
    “那边!”梅园里,顾鸾忽而望见假山缝隙里有一抹奇异的绿光,便一把拉住楚稷,提步寻去。
    绕至假山一端,往里走了两步,眼前所见令她一讶。
    这回不是线索了,是真真正正的贺礼。大大小小的匣子堆满了假山间的空地,正当中原有方石案是宫人小坐下棋的,眼下也摞了好几只木盒。
    她方才所见的绿光也在其中,是放在案上四角的夜明珠,颗颗都有巴掌大,在夜色中光明璀璨。
    “……干什么弄这么大阵仗!”她木了半晌,嗫嚅着瞪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又觉不好,赶忙绷住,“劳民伤财的,多不好。”
    楚稷啧声:“知道你心系百姓,我才不做劳民伤财的事。”他笑着指指四周围的匣子,“多是库里挑的,只‘劳’了我一个人,从去年十月就在慢慢挑选。其余便是让宫人们在京中挑了些有趣的东西,都好好付了钱的。”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侧:“来看看喜不喜欢啊,我觉得我眼光还行。”
    “我必定都喜欢。”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着笑,顿了顿,“但我最喜欢你做的汤包。”
    楚稷微怔,回头看她。两人相视一望,他突如其来的不自在:“喜欢就好。”
    顾鸾抿起笑,往他跟前凑了两步,踮起脚尖,双臂在他肩头一搭,仰首吻在他唇上。
    她打算等老了再告诉他,他这一场大戏是如何“滴水不漏”的。
    到时候,她要大声笑话他。
    第91章 昏招儿(“太后娘娘……佳妃就那么...)
    次日天明, 顾鸾在楚稷怀中醒来。
    因他有早朝,她醒得比他早的时候并不太多,今日主要是因睡姿不妥, 把胳膊睡麻了。
    待得胳膊缓过来, 顾鸾也没了睡意,索性便不再睡,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去厢房看了看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睡得很香,她忍不住心底的那股幼稚劲儿, 伸出手指在他们脸上又戳又捏,他们也不醒。
    不多时,燕歌进了门来,小声唤她:“娘娘。”
    “嗯?”顾鸾含笑抬眸, 燕歌走近两步:“昨日娘娘和皇上在梅园的时候, 那个顾才人……”
    “《长门赋》。”顾鸾从摇篮边站起身, 眼帘低下去, “我知道。”
    燕歌怔了怔:“娘娘听见了?”
    “嗯。”顾鸾颔首。
    几是从第一句词飘来的时候她就听见了。
    “我猜是良王去准备那些东西时阵仗大了些,让她知道了,便早早候在了那儿。”她循循说着,俄而注意到燕歌的神情, “怎么了?”
    “那个顾才人, 就先不多提了。”燕歌咬了咬唇, “倒是冯昭仪……在我们离开葳蕤宫时冲出来,塞给张公公一封……一封血书,求张公公呈给皇上。”
    她边说边将手探入衣袖, 摸出一方白帛,奉与顾鸾:“张公公说他拿不准主意, 让奴婢先给娘娘过目。奴婢瞧着,他是想卖娘娘一个人情。”
    顾鸾眸光微凛,视线划过她手中的白帛。屋中光线昏暗,折叠整齐的白帛上透着的血迹又淡又斑驳,多少有些}人。
    顾鸾淡笑:“他自是想卖我人情。”
    若不然,这东西直接呈给楚稷就是了。拿给她看,便是给她个机会不让楚稷知道这些。
    她又说:“可我不要这人情。”
    燕歌一怔:“那……”
    “可若由我把这东西给皇上,就等同于背后捅了张俊一刀。你拿去还他吧,告诉他我没碰过,让他呈给皇上就好。”她道。
    燕歌秀眉蹙得更紧了两分:“娘娘究竟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顾鸾一哂,“我不愿多背人命,但更不愿留着冯昭仪让自己吃亏。留后患的例有倪氏一个就够了,不必再有第二个,善心发给谁也不能发给想要自己命的人。”
    “那……”燕歌手里捏了捏那封血书,“不如就把这血书扣下。不然万一皇上一时心软,可就说不准要出什么事了。”
    “你说的没错。”顾鸾颔首,沉了沉,“但我更愿意相信皇上。”
    “我信他是个仁慈之人,更信他在我与旁人之间,会更愿意将这份仁慈给我。冯昭仪想要我的命,他清楚,就不会给我留这等麻烦。”
    燕歌听得怔了怔,迟疑着打量她:“这种事……娘娘真要赌皇上的心思?”
    “我想我该多信他一些。”顾鸾轻喟,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沉吟了一会儿,唇角划过一缕薄薄的笑,“他总是比我想得更好的。”
    她一直喜欢他,从前却没有多么信他。她将她对他的感情视作一场飞蛾扑火般体验,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他会变心的准备。
    这样的清醒能让她免于吃亏,却也让她不安。但经了昨日,她的心似乎放下了,她想她该多信他一些。
    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里的,否则他贵为天子想讨好一个人再简单不过,大可不必交待良王去安排这些奇思妙想的事情,更不必自己一连忙碌数日去学做汤包。
    她身在宫中,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哪里就真缺那一口汤包了呢?
    只是她说喜欢,他就在意罢了。
    顾鸾想得明白这些,也愿意珍视这些。
    余光中忽而一亮,顾鸾抬眸,看到寝殿的灯亮了。
    “走吧。”她起身往外走去,出了厢房回到殿中。楚稷果是起了,看她进来,一笑:“起这么早?”
    “也没早多久。”她边说边走到床边,坐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我是不是可以回紫宸殿了?”
    楚稷懵了一下,笑应:“赶紧来。”
    这些天他很想她。
    若不是想着学做汤包的事不能被她察觉,他早就要绷不住了。
    是以自这日开始,佳妃就又恢复了“御前掌事女官”一职,回到紫宸殿当差去了。
    后宫原以为能看着热闹的众人败兴而归。又过两日出了正月,顾才人与冯昭仪终是没能逃过一死,区别只在于顾才人是废了位份死的,死后也只以庶人的身份拖出去草葬;冯昭仪惹的事少些,楚稷便留了她的位份,让她得以葬入妃陵,对外只说是病故,保全了娘家的颜面。
    如此再几个月过去,永昕与永昀满了两周岁。
    说来也怪,两个孩子明明是孪生兄弟,顾鸾以为他们会一辈子长得一模一样。可随着时日渐长,她慢慢发现兄弟两个好像越长越不想。
    最初的时候脸没长开,只能勉强看出眉眼略有不同。如今到了两岁,已到了一眼就能看出差别的程度。她和楚稷一起盯着他们看了半天,有了个大概的结论:永昕长得更像楚稷一些,眉目清俊,隐含凌厉;永昀长得更像她一点儿,眉眼间比永昕多几许温柔,长大或许会有几分文弱气质。
    生辰当日,宫中为两个孩子大贺一场。各样赏赐、贺礼堆满了纯熙宫正殿,庆贺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天黑。
    这回的宴席两个孩子都留在了含元殿那边与众臣同贺,待得宾客散去,顾鸾从栖凤宫告退寻到紫宸殿。走进内殿见父子都不在,想了想就往寝殿走。绕过寝殿的影壁一瞧,便见楚稷正把累得说睡就睡的俩孩子在床上摆放整齐,旁边还站着个强撑着没睡的永昌。
    “快睡。”楚稷把永昌也抱上床,拍拍他的额头。
    永昌扯着哈欠望见门口:“佳妃娘娘――”
    楚稷转身,二人相视一望,顾鸾摒着笑:“看来今晚紫宸殿不够睡了?”
    楚稷轻啧:“只好去纯熙宫了。”
    顾鸾含着笑,上前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二人便又一起回了纯熙宫。沐浴就寝,忙了整日的顾鸾睡得也快,楚稷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现下是四月,他掐指一算,又一场水患应是快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元章八年的春天风调雨顺,举国欣欣向荣。但入了八月,台风裹挟暴雨突然而至,朝堂民间具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灾情严重之处,村庄尽毁,牲畜俱亡。一时间饿殍遍地,死伤愈几十万。
    而后,灾民流向四面八方,疫病随之而来。这场大灾令江浙缓了数年才恢复往日的繁荣,而亡故的百姓却再也回不来了。
    记起上一世的事后,楚稷习惯于在每年年初时回忆一遍这一年将发生的事情,想起这一幢,他已前后数次不得安寝。
    主要是不知该怎么办。
    要提前调粮以备来日所用还可找寻理由,巧立名目。但想救人,想提前将受灾严重之处的百姓调走,绝非易事。
    楚稷想得苦恼,烦躁地翻个身,胡乱把身边熟睡的人抱住。
    顾鸾觉得不适,皱起眉,在睡梦中推他。他也不松,就这么抱着她,接着琢磨。
    于是顾鸾觉得这一夜睡得好累,身子被箍得僵硬,晨省时觉得每根筋骨都不对劲。
    锁着眉睁开眼,她正想揉下眼睛,就听跟前的人说:“跟朕去趟江南。”
    “啊?”顾鸾愣住。
    天子巡幸江南并不罕见,只是怎的这样突然?昨日都还不曾听他提起,一觉醒来就突然说要去?
    楚稷又道:“突然想再去看看。”
    果然很突然。
    她撑起身:“什么时候?”
    他边起身由宫人们服侍着穿衣边道:“朕让他们尽快准备,争取端午后动身。”
    现下已经四月廿七了。
    天子出行从来不是小事,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七八天的工夫显得异常短暂。
    是以自这日起,六尚局、内官监乃至朝中六部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顾鸾这个御前掌事也分外疲累。
    紧赶慢赶,御驾终是在五月初七离了京,让顾鸾没想到的是途中竟也很赶。走陆路的时候,他一度无心乘马车,嘱咐随行众人不必着急,自己带着她、带着几位重臣与亲近的宫人一路策马而行。
    顾鸾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柿子真是匹好马啊!
    她的骑术并不如何高明,可柿子既懂事又能跑,愣是没让她掉过队。
    如此一路急赶,陆路花费的时间缩减了一半。待得换了水路,顾鸾跟他在船上漂了足有三日才听说余下的众人也都陆续换水路了。
    她几度问他为何这样着急,他只说路程漫长让人烦闷。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路上的确既无聊又难受,尤其是走陆路的时候,一连数日闷在马车里吃不好睡不香,人人都能被耗得消瘦一大圈。
    五月末,一路急赶的众人终于停了下来。
    御驾这回没去苏州,也没去杭州,而是到了苏州东面数里之隔的海门县。
    海门一地的官员从未见过圣颜,此番听闻圣驾要来,早已提心吊胆了数日。顾鸾随着楚稷走下御船,就见码头上两列官员都死死低着头。
    楚稷并未同上次南巡时一样随口与他们搭话,而是径直上了马车,直奔行馆而去。
    到了行馆,宫人们忙着收拾,楚稷拉着顾鸾回到屋中歇了下来。路上颠簸了数日,疲累也积攒了数日,顾鸾在床上躺了会儿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楚稷不在。
    她唤来燕歌,问她:“皇上呢?”
    燕歌答:“皇上说想出去跑跑马,已出去半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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