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相当有道理。
    但是很快, 胤礽便微微摇头, 继续去看刚搜罗上来的玩意儿。
    胤祜若有所思, 试图说明不能让额驸长期滞留京中的理由:“满蒙通婚, 大清公主的额驸皆是蒙古王公, 若长期留在京中, 对各部的掌控肯定会降低,易生动乱。”
    “而且……建公主府也要钱吧?”不像嫁到蒙古去,许多开销全都蒙古那边承担。
    胤祜说出来,也觉得这个话有些不够大气,连忙笑笑,道:“其实女儿家嫁到何处无妨,最重要的是教养好,能立起来,在哪儿都不吃亏。”
    弘历右手拿着扇子,一下一下敲击左手掌心,良久方才道:“若是我宠爱的女儿,我是不舍得她远嫁蒙古,长久不得见的。”
    胤礽听着两人的话,渐渐出神,眼底浮现几分愧疚之色。
    他们一行人,走到黔州省,胤礽才精挑细选出一车东西,原本准备到州府后停留几日,再寻摸一番便派人将东西送回到京中,却不想一进黔州地界,便见到官兵和当地其他民族百姓的对峙场景。
    他们这一行人,车队人马众多,十分显眼,不管是官兵还是那些苗人打扮的百姓,全都警惕地看着他们,显然他们有任何妄动,都会造成各大的武力冲突。
    他们要想去州府,必定要走被挡住的这条路,否则便要原路返回,绕一条更远的路。
    护卫自然到官兵那头沟通,不多时便一脸严肃地回来,禀报道:“老爷、少爷,他们要一一核实身份才能通过。”
    寻常入城,也有审查,不过他们只要拿出在京中开具的路引便可通过,然这一次,瞧这情况便是不可能只靠路引。
    为了方便低调游学,他们是有做掩饰的身份的,然而那护卫又说,不止要一个人一个人的盘查,马车上也都要检查。
    弘历皱眉,胤祜也看向二哥,“可要用腰牌通过?”
    胤礽没立即回答,反而透过马车窗看向那群神情愤怒的苗民和气势嚣张倨傲的官兵们,道:“弘历,若想民心所向,需得刚柔并济,你可知如何造势?”
    弘历瞧着马车外的两方人,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二伯,弘历下去问询一二。”
    “教护卫保护好你。”
    胤祜寻常时候大多跟弘历同进同出,然听了他们方才的话,却是坐在马车上一动未动,只将车窗又打开些,好方便观看。
    弘历一身华服,气度非凡,在护卫们的守卫下走到那百来人的官兵前,并未直接自报身份,反而喝问道:“因何械斗?”
    官兵中的兵长瞧他气势,不敢轻视,颇有几分忌讳地反问:“你是何人?我等乃是奉总督大人之令,进剿不服管教的苗民,若妨碍官兵办事,总督大人定要拿你是问。”
    西南各省少数民族众多,因山地颇多,十分闭塞落后,而且习俗固弊,又有野蛮的土司制度,视朝廷法制于无物,朝廷视其为一大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清所涉之地皆属天子,百姓也都是天子的臣民,然西南大小土司却如同土皇帝一般,占有天子的山林土地等资源,驱使天子的臣民如同奴隶一般,可任意处置,买卖、打杀、取乐、酷刑、生祭……
    甚至抢夺财产,连税收都能自行制定,还有私军,常常与官府有冲突。
    雍正自登基以来,西南官员屡屡上折请求整治,最终于今年下令,废除土司制度,强制推行改土归流。
    那兵长口中的总督,乃是云贵总督西林觉罗·鄂尔泰,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下令进剿苗民,想必这一波人,便是小股抵抗势力。
    他们到时,应该是冲突刚起,还没打起来。
    弘历这才瞥了一眼身边的护卫,护卫立即拿出一个腰牌,喝道:“四皇子游学至此,尔等还不让路?”
    兵长吓一跳,仔细辨认那腰牌,但他见识不多,仍有犹疑,眼神不安,想跪又觉得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群苗民,亦是听到了他们的话,交头接耳地说什么,只是眼神越发警惕戒备,但又隐隐有些退缩。
    原本他们跟此处官兵旗鼓相当,如今忽然来了一队人马,瞧气势便强于那些普通官兵,又是什么“四皇子”,如何能不心生退意?
    雍正改土归流的策略,是以剿为主,安抚为辅,弘历既是下来,自然不能就这么剿了他们或者放他们离开。
    于是便转向苗民,一字一顿,不恶而严道:“我大清子民,受天子庇护,尔等原该与汉民一般享我大清之策,如今却受土司奴役,贫穷不堪,愚昧而不知尔等此举已是忤逆之大罪,若朝廷严酷镇压,尔等死不足惜,也不在乎妻儿吗?”
    苗民们下意识地退缩,眼神慌乱。
    胤祜看到这一幕,便知弘历吓到苗民们了,后面“将功补过”之类的言论没有细听,而是有些疑虑地问:“二哥,造势……是否早了些,万一再有变故……”
    连朝臣皆称颂的太子都能被废,胤祜不确定弘历若是太张扬,会不会步二哥后尘。
    胤礽却是神色不变,冷静道:“先帝皇子众多,你皇兄却没有多少选择。若要弃弘历重新培养,朝堂经营多年的兄长和年幼的君王,于朝堂稳固无益。”
    所以选择其实早就已经做下,所以才精心培养。
    胤祜忽而感叹:“生多生少,都不好啊……”
    胤礽对他突然的感叹无语,而后冷淡一笑,低喃:“重要的不是生,是养……”
    而有弘历横插一杠,冲突最终没有爆发,反而还放了那些苗民们回去,那些官兵们担心无法交代,一面放了人通过,一面又派人去通知总督大人。
    云贵总督鄂尔泰正率兵攻打苗寨,听来人禀报四皇子之事,又无法[分]身,便派了副官去请罪。
    弘历如今不过是光头阿哥,胤礽也只不过打算让他稍稍造势扬名,不准备掺和进地方事务和行军打仗的事之中,是以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往府城去,只是为安危考虑,便暂时留在府城,顺便派人送东西入京。
    ……
    檀雅等人一直都能受到胤祜从各地送回来的土仪,然这一次,除了胤祜送过来的东西,另有一大车物件儿,乃是指名单独给沅书格格的。
    送东西来的太监,并未说是谁送的,但无论是佟佳皇贵太妃也好,檀雅等人也好,都知道,这是废太子胤礽给沅书这个女儿的。
    这是他出宫以来,头一遭送东西回来,且不是为了长子理郡王弘皙,也不是送给其他幼子幼女,甚至不是送给孙子孙女们的,独独为了这个即将出嫁的女儿。
    除了土仪,还有一封薄薄的信。
    沅书得到消息过来时,眼圈便有些泛红,伸手去接信封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东西也都拿回去,让宫女登记收好。”
    沅书点头,行礼后,攥着信匆匆回到她屋里,信封上“吾女沅书亲启”几个字让她瞬间泪眼朦胧。
    “沅书:
    骤闻今上为汝指婚,为父心中繁复,一时思绪良多,不知从何说起。
    犹忆汝初生时,阿玛历天地翻覆之变,忧愁、悲愤……总之有许多苦闷,无暇过问女之到来,未曾想,而今汝已至将嫁之年。
    阿玛这一生,骄傲、落寞……万千滋味皆尝过,及至晚年才真真切切地随心而行,亲眼看一看我大清的大好河山。
    原该说死而无憾,实则愧对之人颇多,沅书便是其中一人。
    吾为父,却未尽父之责,将来亦不能为女之倚靠,惟愿吾女沅书心如坚石,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沅书将信攥在手心,捂在胸口时,一串串的泪滴顺着脸颊滑下,泣不成声,“阿玛……”
    此时皇后乌拉那拉氏刚选了一批新的宫侍过来,因着先前的杀鸡儆猴,这些人倒是不敢再有任何怠慢。
    皇后、额乐等人又都在教导她,想要掰得她性子能强势几分,沅书一直在努力学,努力吸收,可是她太累太辛苦了……
    沅书知道大家都是在为她好,若是违抗,或者有些不好的情绪,就实在太没良心了,可她控制不住,一直压抑着,压抑着……终于在崩溃之前,迎来了阿玛写给她的一封信。
    借着这封信,沅书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释放着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阿玛,阿玛……”
    第101章
    雍正四年腊月, 紫禁城中张灯结彩,长春宫更是被一片红绸和喜字装饰一新。再过三日,刚被雍正帝册封为和硕淑慎格格的沅书便要从长春宫出嫁。
    皇后乌拉那拉氏最近的时间全都被格格出嫁这一件事填满, 连宫中妃嫔请安都不甚上心了, 整日里都在为养女忙碌。
    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都没有活到成婚这一日, 旁的女人为雍正生的儿子女儿, 她表面上端着嫡母的雍容大气,按照规矩操办, 可都不如对沅书用心。
    这是皇后自己对养女的情谊, 跟雍正的态度无关。
    难得有这样的大事, 正好利于学习, 皇后还将额乐她们七个姑娘全都带在身边,手把手亲自教导,连即将成为新娘的沅书都没有落下。
    沅书自从收到阿玛的信,即便还是累,可心里踏实, 心态变了许多, 那些萦绕在她心上的惶恐不安渐渐散去,开始有了些皇家格格的从容大气。
    檀雅等人高兴, 皇后也高兴,心里对这个养女越发满意。
    而本来就知礼懂事的叶楚玳和懵懂可爱的吉兰,皇后心里更是十分喜欢, 只是有了沅书这一遭,她看吉兰那般整日里只知道傻乐的模样, 不免有些担忧。
    吉兰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对她的担忧, 不在画室跟太妃们画画, 就继续做姑姑的小尾巴,在长春宫听皇后娘娘教导,也要挨着姑姑,永远眼睛弯弯,笑眯眯的。
    皇后对另外三个皇家格格们说,将来她们也从长春宫出嫁,一转头就瞧见吉兰无忧无虑的模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吉兰对上皇后娘娘的视线,肉肉的脸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皇后:“……”说起出嫁都不知道害羞,这没长大的孩子,更让人不放心了。
    再一瞧额乐和叶楚玳,叶楚玳还有些不好意思,额乐这孩子也是毫无感觉的样子,好像不是在说她的事情一样。
    其实婚期近在眼前,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出乱子的可能微乎其微,皇后留几个女孩儿在这儿,也没什么能硬塞进她们脑子里的东西了,便让她们回去,这几天好好相处。
    额乐对其他人道:“我有几句话和娘娘说,说完再去追你们。”
    吉兰立即道:“那我们在外头等姑姑。”
    额乐点头,等她们出去,才有几分不好意思道:“皇嫂,额乐本不该不识好歹,只是关于您说从长春宫出嫁一事,额乐想求您收回成命。”
    皇后当然不会生她的气,只眼神柔和的问:“你不想从长春宫出嫁?安寿宫乃是太妃们的住所,披红不甚妥当。”
    “额乐知道,在长春宫出嫁是您和皇兄的恩典,但是……”额乐轻轻依在皇后身边,“额乐想在咸福宫出嫁,求您应允。”
    皇后豁然开朗,笑道:“原是如此,你自小在咸福宫长大,对那里有感情,想从咸福宫出嫁也是人之常情,幸好咸福宫未有嫔妃入住,这件事,皇嫂便能答应你。”
    额乐正是知道咸福宫没有皇兄的其他妃嫔住,才敢提出来,如今得到皇嫂的应允,喜不自胜,道谢:“谢谢皇嫂。”
    “别让她们等急了,快去吧。”
    额乐退后行礼,脚步加快却丝毫不失仪态的离开殿内。
    皇后嘴角的笑容直到这殿内又恢复往日的沉默森穆,才落下来,喃喃:“若是能一直娇妍美好,便好了……”
    外头冷,额乐并未让众人等太久,一处了殿门便又快走几步,走到她们身边,笑道:“走吧。”
    其他人不会问她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吉兰确实凑在姑姑身边,笑呵呵地问:“姑姑,有好事吗?”
    额乐也没隐瞒,点头道:“我跟皇嫂说,想在咸福宫出嫁。”
    她说完,看见吉兰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打断道:“你们在皇嫂这出嫁,是好事呢,我是你们姑姑,跟你们不一样,别学我。”
    吉兰将要出口的话堵在嘴边,鼓了鼓脸,却也不反驳姑姑的话,她心里,只要是姑姑说的话,必然都是对的。
    额乐转移话题,问:“这三日,咱们不用来长春宫了,要做些什么?”
    茉雅奇、伽珞和舒尔三人对视一眼,茉雅奇温柔地说:“明日我们三个亲自下厨,一道为沅书格格贺喜,上午便不能与你们一块儿了。”
    吉兰转了转眼,有些心虚地撒谎道:“我、我有一幅画还未完成,得去画室……”
    额乐又看向叶楚玳,叶楚玳眨眨眼睛,道:“我没事,我陪着沅书姐姐。”
    现在只有额乐没说,几人便一同看向额乐,额乐想了想,便道:“那就到我屋里来用早膳吧,咱们一起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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