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罢了,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李瀛站了起来,沉声道:“还望老师进宫,好好劝劝君后,孩子之事,朕觉得不可。”
    他头也不回地跨出了书房。
    云相当即备马入了皇宫,云清辞已经料到他会来,只是没料到他居然来的这么快。
    他命人备了茶水,一行出屏风,就被云相含怒瞪了一眼。
    云清辞挺直了肩膀,道:“父亲……”
    “你过来!”
    云清辞慢吞吞走过去,离他远远地坐下。
    云相吹了一下胡子,道:“坐这儿来。”
    云清辞哼哼唧唧地挪过去,手指放在桌面,然后就被云相重重打了一下。
    云清辞嘶了口气,捧起手来吹着被打红的指尖,闷闷道:“爹爹这是做什么?”
    “遣散后宫可是你的意思?”
    “当然不是了。”云清辞道:“都是他做的。”
    “那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从云家选女入宫,这是弄权!”
    “这个,我跟他商量了,他会好好考虑,我们先把人准备好,他需要的时候自然就会……”
    “他已经来相府警告为父了。”云相没好气道:“他不愿要云家女子,云清辞,虽然他如今对你好,可你也不可恃宠而骄,趁机弄权,这是死罪!”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云清辞嘀咕:“哪有那么严重。”
    “云清辞!”
    他吹胡子瞪眼,云清辞满心不爽,道:“不要就不要,那大不了从一干宫妃中择选,孩子下来,去母留子便是。”
    “胡闹!”云相一拍桌子,云清辞张大眼睛看他,只听他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绝不可做下如此卑鄙之事!”
    “只要做的漂亮,不留下把柄……”
    在父亲越来越凝重的眼神下,云清辞逐渐不敢多言。
    云相慢慢道:“若行恶事,终将要遭报应的。”
    云家素来不是弄权之人,也不屑弄权,云清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父亲前世哪怕为了家族,也断断不会真的去结党营私。
    那后来查出云家真的结党营私,要么是诬陷,要么,就只是一场计。
    他的确是想要孩子的,万一李瀛哪天真的殒命,没有孩子可怎么行?
    若父亲觉得去母留子过于卑鄙下作,那便只能与人合作,宁柔不行,她野心太大,最好挑一个好掌控的。
    云清辞送走了云相,看了看日子,明日便是年初五,预计是年后将一干宫妃撵出宫去,那么明日便是最后一天。
    云清辞道:“去将丽妃喊来。”
    丽妃人如其名,生的十分姝丽,她是韩尚书之女,而韩尚书与云家相交甚好,若能合作,那便是好上加好。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害怕云清辞,进门的时候显得有些瑟缩。
    这样的事情,也不能都依云清辞的意思,他命人备上果糕递过去,温声问她:“你可想留在宫中?”
    这话一说,像是要将她赶出去一般,丽妃脸色一变,当即跪了下去:“君后,君后,若是妾身做错了什么,还望君后明示!”
    “你什么都没错。”云清辞示意身边婢女将她扶起,道:“只是陛下准备遣散后宫,放尔等回家重新婚配。”
    陛下竟然为了云清辞做到这等地步?!
    丽妃一边愕然,一边忍不住羡慕,带着些防备道:“君后的意思是……”
    “我虽往日跋扈,可轻重利弊还是分得清的,倘若此事一出,势必引起众怒,到时候陛下还要应对群臣催生,怕是要烦不胜烦。”
    丽妃当即明了:“您想留妾身,一人在宫中?”
    “倘若你愿意,日后便是你我二人共侍君王。”云清辞道:“我提前与你露底,也是因为你韩家与我云家有些交好,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但只有明晚一个机会,陛下压下圣旨,只是为了让大家都过个好年,明日之后,遣散的旨意便会皆数发放,只有得陛下临幸,才能留在宫中。”
    丽妃缓缓行出朝阳宫的时候,天已昏暗,身边婢子轻声细语:“君后那般善妒之人,怎么会提出这种事来,此事会不会有诈?”
    “他应当是认真的。”丽妃缓声道:“若他一如既往,陛下遣散后宫正合他心意,他根本不必要多此一举与我为难。”
    “他是真的想与我合作,留我在宫中。”
    “理由呢?”
    “也许是为了陛下吧。”丽妃叹了口气,道:“他那般火爆性子,竟能容忍此事,当真是对陛下爱之入骨了。”
    “那,姑娘您呢?”
    丽妃愣了一下,淡淡一笑,道:“我啊,若能为父亲做些什么,这辈子也值得了。”
    “陛下呢?你都未见过他几次,与他又没感情……”
    “只是他对我没感情罢了。”丽妃叹了口气,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屏息望向前方。
    男人缓步行来,身后銮驾寂寂地跟着,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然后,渐行渐近。
    丽妃与一众奴婢当即跪了下去:“臣妾参见陛下。”
    李瀛目光沉沉地审视着她:“君后寻你何事?”
    “君后……”丽妃呐呐道:“说陛下要遣散后宫,问妾身,要不要留在宫中。”
    她听到了五指被死死捏紧的声音,下意识将头颅垂的更低。
    男人大步离去,衣袍卷起的风吹在脸上,叫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她一直跪到銮驾匆匆远去,这才脚底发软地被婢子扶着站起,白着脸道:“他,他是不是,在生君后的气?”
    婢子道:“奴婢不懂,君后一心为他,他为何生气?”
    丽妃想了一小会儿,道:“看来我没戏了,哎。”
    李瀛来到了朝阳宫。
    云清辞正在暖室浇花,银制小浇壶被那只细白的手拿着,越发显得精致。
    暖室一片热腾,李瀛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云清辞动作没停,只拿余光瞥了他一眼。
    两个人都没说话。
    李瀛走了进来,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云清辞继续若无其事地浇花,他转远点,李瀛便跟过去一点,像是在试图用眼神把他逼得心虚。
    云清辞开始烦了。
    他一脚踩在李瀛脚上。
    男人面色未变,挪都未挪一下,还是望着他。
    “你着丽妃前来,是为何事?”
    “合作。”云清辞说:“臣答应她,日后我们二人共同侍奉陛下,若有了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也会共同照料。”
    “怎么可能会有皇子公主?”
    “那不是得靠陛下了么?”
    李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云清辞一个吃痛,浇壶脱手落地,眉间浮上一抹厉色。
    李瀛当即放松了力道,依旧抓着他,道:“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孩子,江山是否后继有人,不需要你操心。”
    “那你若是死了呢?”
    李瀛瞳孔收缩,语气含怒:“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我没这么说。”云清辞道:“但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我又不能生……”
    “那这江山便都给你!”
    云清辞愣了一下。
    李瀛眼眶泛红,道:“你若不想过继大哥那孩子,便由你来接管,云家那么大的势力,你若想拢权,不是轻而易举么?”
    云清辞越发看不懂他:“此前我不让你接近宫妃,你还去人家宫里饮酒,如今我亲自给你挑人,你倒是不肯了,李瀛,你到底图什么?就图跟我过不去么?”
    “我问你,我去别人宫里饮酒,有几次?”
    “……记不得了。”
    “好,那我来告诉你。”李瀛说:“一次是容妃,她有一盘残棋,我过去之后,讨要了棋局,刚出宫门你我便遇到了,我在那里待的时间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还有齐妃,她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把宝剑,我去了,前脚刚到,你后脚便到了。”
    “宁妃,那日她约我去宫中饮酒,我承认,那一次,是我有意想要喝酒解闷……这些错,我都认。”
    “两年来,我只去了这几个妃子那里不到五次,次次我都与你解释,你说我为何不能派人过去,为何要亲自去,可既然她们入了宫,我总该做做样子,我若一直呆在你那里,百官又要日日上折子辱骂你……”
    “所以你在委屈什么啊。”云清辞打断了他的话,他仰着脸,认真地迷惑着:“你只要我,他们骂我,你不要我,他们还是骂我……我才是被骂的那个。”
    “您委屈,您一个又一个的妃子招进宫来,三宫六院,齐人之福,我日日跟在您后面跑,眼睁睁看着您封了日日找我麻烦的人为贵妃,您委屈什么啊……”云清辞莫名其妙地说:“如果您以前都是为了我,我现在也一样为了您啊。”
    “云清辞……”
    “你敢说你没有存心无视我,你敢说你没有存心与我过不去,你敢说你捧宁妃的时候不是为了制衡我?!”
    “我是为了让你收敛……!”
    “那我现在收敛了。”云清辞说:“所以您又在委屈什么,全天下的委屈都被陛下您占了,我活该赔上性命什么都得不到?”
    他饱含恶意地道:“你是不是希望我像以前一样跟在您身后,最好能再为您死上一次啊?”
    李瀛后退了一步,他的额头又一次狂跳了起来,刺痛尖锐地嗡鸣。
    云清辞根本不放过他:“你少在我这里装什么痴情一片,如果不是我一直抓得紧,您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好啊,你如今要回心转意了,我就该成全您所谓的深情,让您保持自我感动……好像这一切,都是您对我的海誓山盟,始终如一。”
    “我活该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李瀛。”云清辞一字一句地道:“你真让人恶心。”
    李瀛脸色煞白如霜。
    他跟云清辞不一样,他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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