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能有多大的事?
    皇帝平心静气地嗯了一声,背着她进了门,月色洒在地面,照出了一对人影儿。
    “其实,金阙宫不兴符箓斋醮,召神劾鬼,旁的师兄弟姐妹也没跟自己师尊下山捉过妖——那都是徒儿骗您的。”她老老实实地说着话。
    皇帝将她往上托了托,语音轻缓:“朕知道。”
    星落把脑袋垂在了陛下的肩头,“炼丹修仙长生不老什么的,您也别信——”
    皇帝也修过道,轻笑了一声,“你是朕的国师,你做主。”
    星落仰天长啸,“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帝京眠!您看见崖顶傲雪欺霜、不惧强权的青松了吗?那就是我的风骨!”
    “朕给你这娃娃庙拨银子。”皇帝语音平静,轻轻缓缓。
    星落的长啸戛然而止,“这阵子算告假,忙完了徒儿就去上任。”
    世外的院子也有简陋的垂花门,里头都是女娃娃,再送便不合适了,静真笑的恬静,迎了上来。
    皇帝避无可避,略略躬了身,将背后的小徒弟放了下来,青团儿便从后头扶住了自家姑娘。
    他站直,垂目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小徒弟,“四时可爱唯此夏,一事能狂才少年。你同你的朋友们救助穷苦,尽心尽力。朕觉得你们这样的少年,很可爱。”
    半堵围墙外吹来了温柔的风,廊下一盏照花铜灯,照在陛下垂下的眼睫上,一双寒冽若星子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身前的小姑娘。
    头一次听到陛下这般夸耀她,星落忽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自然地挠了挠额角,小小的笑了一下。
    “您这样说话好生奇怪,都不像您啦。”她弯了眉眼,“徒儿本来就娇纵蛮横,您再这么一夸我,保不齐哪一日徒儿就狂的不是人了。”
    她提起娇纵蛮横来,未尝不是一种自嘲。
    皇帝蹙了眉,手指屈起,在小徒弟的额头轻轻叩了一下。
    “好好养脚伤,过些时日朕与你一起,再上金顶崖。”
    星落心里自有打算,即便陛下说了,她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这便阳奉阴违地点了点头。
    “师尊,待徒儿问太皇太后娘娘安,徒儿会给她老人家念经祈福的。”
    皇帝牵唇一笑,有些清浅的况味。
    “皇祖母一向很喜欢你,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皇帝把那句“朕亦是”咽了下去,这便转身而去了。
    陛下的身量很高,将一身道袍穿的出尘,袍角翩跹间便上了马,飒踏而去。
    星落望着陛下转瞬即逝的背影,猛然觉出来一些空荡荡,像是骤然落进了汪洋大海,漂浮不定的。
    她闹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瞥见了一旁青团同静真的眼神,都有些探听秘辛的意味,星落不怀好意地拐住了静真同青团儿的手肘,便往里头一瘸一拐地去了。
    “你们的眼神好可怕,让我想一想——”她在二人的手肘上甚至悬空起来,倒累的青团儿和静真险些没歪倒,星落冥思苦想,“啊我知道啦!就像是合贞女冠每次同洪元师伯会了面回来,我都要拿这种眼神瞅她!”
    静真和青团儿一边一个地簇着星落进了寝间,静真内敛,小声问起她来。
    “昨儿我不敢问,你师尊比画上还要好看一万分——莫不是入道就同天子选状元郎一般,专挑好相貌的?”
    青团儿掩口一笑,“天子若选状元郎,状元郎一定俊不过天子去!静真尼师,你可知道,我家姑娘的师尊是何人?”
    静真生了一双下垂眼,疑惑起来就像一只落水的狗狗,十分可爱。
    青团儿见她不知,刚想揭秘,自家姑娘就神秘兮兮地说起来,“我家师尊就是那坐在紫金大殿里的万岁天子!”
    静真啊了一声,捂住了口,好一时才缓过神来:“怪道这般多金!”她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星落,“今儿来的那位侍卫大哥,眼睛都不眨的给了我一袋银锭子,叫我回头称了给民夫们发饷银!”
    星落十分骄傲地点了点头,青团儿接口道:“那位侍卫大哥也了不得呀!跟着陛下上过战场不说,还为陛下烤过桑乾河的大鱼吃!”
    青团儿说的眉飞色舞,星落一个眼风扫过去,“常玉山烤过鱼,你如何知道的?”
    青团儿脱口而出,“上回烤鸭子的时候,常大哥告诉我的呀!”
    星落哦了一声,吓唬她,“行伍的年轻人一准不靠谱,把你嫁给他,我不放心。”
    青团儿一听急了,急吼吼地说,“常大哥可太靠谱了,又会烹菜煮饭,还会交饷银给媳妇儿呢!”
    青团儿的话刚一落地,就对上了自家姑娘同静真尼师的眼神,她似乎意识到了,一把捂住了嘴,闷闷地说,“谁说要嫁给他了。”
    星落假做恶狠狠地盯住她,“你才多大点儿,不许出嫁。”
    青团儿一把搂住了自家姑娘,嘻嘻笑起来,“天底下也没有姑娘没出阁,丫头先嫁了的道理,我得长长久久地陪着您呢。”
    静真最是心细,既问起了就要问清楚,“这位常大哥样貌生的好,脾气也不是骄矜的那种,他家里头是做什么的?”
    青团儿这些时日总同常玉山说话,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这会儿便大大方方地说起来。
    “……他祖母从前做过东宫的掌事姑姑,他爹爹呢,在江南做官,他自己个儿十四岁就跟着陛下打仗了,现如今十九岁,家里头还没有说亲,估摸着是想等陛下指婚呢。”
    星落也觉得常玉山好,只是她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呢,问了头不管尾,见静真仔仔细细的问,这便在一旁听着。
    说完了青团儿,又说到了世仙身上,星落便想起了白日里的事。
    “我同师尊在九里庙的时候,瞧见好几个熟面孔……”她想了想,又否认了自己的说法,“但也不是人熟悉,是他们腰间的匕首熟悉。”
    她向静真描述起匕首来。
    青鸾教的低阶弟子,人人身上佩刀与匕首,匕首的手柄以鸦青色的土布包裹,长九寸,匕首尖还带倒刺,扎入人身再抽出,就能带出来血和肉,十分的骇人。
    世仙曾派过几队青鸾教的弟子来保护女娃娃们,星落虽接触不多,但记忆犹新。
    既说到这儿,静真也有些记起来了,她握着星落的手,有些焦急,“会不会是世仙被软禁,想让这些人来通知咱们,又害怕被旁的人揭发呢?”
    星落陷入了沉思。
    世仙的爹爹,乃是青鸾教的教主,视世仙为掌上明珠,会因何事而将世仙软禁呢?
    她不禁想到了前些日子,帝京城城隍庙大街的暴/乱,百姓死伤几多,京城至今还实行着宵禁。
    星落心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此念一起,她不禁握紧了静真的手。
    会不会是教中出了反叛,妄想私吞教中财帛,软禁了世仙同她的教主爹爹,继而把持教务,大肆残害百姓?
    想到这儿,星落觉得再不能等下去了,万一世仙有危险,后悔也来不及。
    她将自己的分析说与静真听,静真闻言也大惊失色。
    “刑大哥这些时日都在探听世仙的消息,竟一无所获,想来情势不妙了。”
    后怕袭上了星落的心,她觉得自己一刻也坐不住了。
    “不若走一趟熊耳山?”
    静真却摇头,“熊耳山四处都是青鸾教弟子,若真如你所说的话,咱们决计进不去。”
    星落将慌乱的情绪暂且搁下,默默想了一时,又道,“已经月余没有世仙的消息了,怕是不好。我实在是坐不住,不如趁夜领人去一趟。”
    青团儿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的脚丫子,“您的脚还伤着呢,若真去了情势不好,跑都跑不及……”
    静真也劝她,“既是如此,我去一趟便是。”她问起青团儿来,“刑大哥这会儿人何在?”
    青团儿晚间才见过自家哥哥,这便道:“这会儿还在护院呢,我叫他去?”
    星落哪里能让静真涉险,按住了她,静静想了一时道:“明日我去求洪元师伯,叫他帮咱们走一趟——他在熊耳山占了块地练仙丹。”
    三个人说了半宿,商定了主意,眼见着夜色静谧,这便都沐浴更衣休息不提。
    这一厢星落同静真、青团儿秉烛夜谈,那厢陛下却并未下山,只在千丈崖下扎了营,同常玉山等人在其间议事。
    陛下虽微服而来,身边却是由最精锐的一支护卫队相护,又有三千暗卫随行,此时营帐里点了一支行灯,常玉山同杜南风二人正跪坐陛下身侧,轻声回禀白日之事。
    “今日在九里庙遇见的一十二名青把匕首男子,已然一一抓捕,这些人十分嘴硬,一句也不吐露,不过,杜指挥使一见了这些青把匕首,便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杜南风听常玉山说罢,这便补充道,“臣今岁一直在追查青鸾教暴/乱一案,已知青鸾教近来内讧,死伤了许多人。帝京城城隍庙大街的那一起,也是由一名女子进京之后所引发的。”
    他说起这名女子来,“事后臣查到,此女化名金仙,住在西藕花胡同里,一共呆了十七日便回了熊耳山,至今未得出。”
    皇帝乍听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竟也想不起来,这便暂且按下,深思道:“朕一路走来,青鸾教盘根错节,甚是庞大,尤其是中原地区,怕无人抗衡。城隍庙一案残害朕的子民,蛊惑百姓的民心,朕观其行事与教义,竟似有造反起事、妄图颠覆天下之意图。”
    他的眼神平静寒凉,不带一丝温度,“传朕旨意,秘密调黎阳营、洛川营驻扎栾川城外百里,另调虎威将军盛纲连夜赶来督军。”
    圣意即下,杜南风身为天子羽翼,这便领命而去,常玉山上前回禀道:“此地不宜久留,臣恳请陛下即刻启程回京。”
    皇帝嗯了一声,说不忙。
    “此时星子渐稀,应是个朗月夜,朕往金顶崖走一遭。”
    常玉山心一凛,这便领命。
    皇帝并非突发奇想。
    前日天师曾同他说起这还阳草,生在金顶崖至高处,若有机缘,便能撞见许多朵,若无机缘,怕是一朵也撞不见。
    再说这金顶崖,陡峭险峻难如登天,最后一段连个下脚的路都没有,甚至要凿壁而上,故而皇帝才执意要陪小徒弟上去。
    好在昨儿一遭没上得去,眼下小徒弟又伤了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崖了,他才放下心来。
    如若他今晚不走一遭这金顶崖,摘不来还阳草,小徒弟一定会再上,届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皇帝想都不敢想。
    皇帝既打定了主意,那是决然不会更改,常玉山这便准备绳索匕首,随着陛下一路向上而去。
    山间天气不可测,不过爬了小半个时辰,天上便落起了雨,一开始淅淅沥沥,到后来就略大了一些,这些并不能打消皇帝的决心,他一路踩着泥泞,终于上到了金顶崖下,最陡的那一段。
    常玉山将绳索向上丢了几回,却因雨大的关系,均挂不住滑了下来。
    皇帝却有了主意,施展了轻身功夫,踩着山崖上行了几步,将匕首扎进了山壁中的缝隙,支撑自己,再向上,一步一步以匕首往上行。
    常玉山见状,也学着陛下的样子,一路向上。可惜雨水冲刷,山壁湿滑,皇帝咬牙支撑,眼看着就要爬上崖顶,却脚下一滑,身子就挂在了山壁上。
    皇帝一只手紧握匕首,可匕首却在摇摇欲坠,他的手渗出了血,眼看着就要坠入万丈深渊,常玉山却向下掷出绳索,卷住了陛下的腰,用劲全力向上拉拽了陛下。
    皇帝借着这股力量,一跃而上,脚下生风,索性攀上了崖顶。
    再向下看,常玉山跌落在方才起始的位置,倒也无甚大碍。
    皇帝舒了一口气,拿火折子点了火,向崖顶看去,但见那渐渐停了雨的夜色下,生了两朵硕大的花,其形状若灵芝,却比灵芝更为肥大。
    他的心跳如雷。
    这便是还阳草了么?
    天师言说,以还阳草为药引,便可解保元之心肺受损的旧疾,更能延年益寿、身体康健。
    皇帝忽的有些激动,保元这回有救了!
    他毫不迟疑地摘下两朵还阳草,自金顶崖一跃而下。
    常玉山扶住了陛下,接过还阳草,定睛一看,忽的有些惊讶。
    这两株还阳草,原应是肉皮的颜色吧,此时却沾了殷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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