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是辰王做的,?还是另有其人?”
    一直猫儿蹭上了霁青的布料上,仰着头摆出求表扬的神色,听见这话,尾巴甩了甩,眯起了猫瞳。
    “要是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个刁奴嬷嬷可是有失名号,?你说呢?”
    猫瞳泛起一点兴致,龇出一对小小的尖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天光渐渐大亮,裕成帝走到宫门处,辰王已经在等他了,父子两人相视一笑,皇帝的眼中就溢出些爱子之情。
    辰王每日都来等自己上朝,委实是个孝顺的孩子。
    李溯的殷勤让裕成帝很是受用,想到今早对林贵妃许下的诺言,裕成帝捋了捋胡须,决意今早的早朝上,该放出些口风了。
    先从皇后开始,治其失职之罪,皇后换了人,李缜的嫡出之名就落了空名,等到林贵妃坐上皇后之位,李溯的上位也就名正言顺。
    送皇帝出来的宫人微不可查地对辰王点了点头,对方目中瞬间绽出惊喜之色。
    母妃和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不枉他为了维持贤孝的模样,日日来宫门等皇帝。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却都含着喜色,十分亲近的模样。
    等走进大殿,平日该列作两排的文武官员此时却凌乱得站着,或有人聚在一处,目光都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
    皇帝皱了眉头。
    “何事喧闹,成何体统?”
    百官四散开来,露出人群中,盖着薄裘坐在轮椅上的人。
    辰王和皇帝顿时双双变了脸色。
    眼前的人双目含着清浅笑意,远山眉下,眼角的凌厉夹杂着点点嘲弄,便显出那点清浅有些寒凉。
    仿佛在看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觉得十分有趣。
    辰王李溯面上得志的神情并未卸下,反应比裕成帝还要快些。
    “竟是阿缜来了,你已经许久未操心朝堂之事,身体可还健朗?若是还未见好就来上朝,届时又卧床不起,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溯状似关切,实则在向百官和皇帝传递一个暗示,太子李缜的身体已经连上朝都快不行了,这样的太子,未来还能坐好皇帝的位子么?
    李缜笑了笑,还未开口,就见皇帝阴沉着脸,开口就是斥责。
    “辰王说得对,你如今身体已经不行了,跑来朝堂作甚?没得连累了旁人,还是回东宫歇着吧,左右辰王也会照顾你这个弟弟,别出来惹是生非!”
    裕成帝做了多年皇帝,当年也是夺下了那金銮宝座的人,对于自己的打算,和太子突然的出现,感到有些不安,但想到林贵妃,又想到每日尽孝的李溯,还是铁下了心,为废黜太子,做出第一次尝试。
    大周皇室的等级极为森严,先祖设立的御吾卫,分为两支,一支供皇帝驱使,一支为太子所用,至于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相传也是个让人唏嘘的往事。
    这样的制度下,过了祖祠玉碟的太子,便不是皇帝想掳就掳的存在。
    若是掳去太子,皇帝势必要面对皇室一脉的压力。
    况且,太子虽被牵连进了赵氏案,可其自身却未犯错,无名不正,皇帝便要遭受指摘。
    裕成帝并不愿意承担这种指摘。
    他希望成为史册上的千古名君,以供后人瞻仰。
    面对皇帝咄咄逼人的不喜,和辰王意有所指,李缜淡淡笑起来,面容十分温和。
    “劳烦父皇烦忧儿臣的身体健朗之事,儿臣今日终于觉得好了许多,还望能为父皇分忧,且国之社稷,本就是太子需修习之事,儿臣就算明日倒下,今日也得来。”
    皇帝冷哼一声,他本也没想过一两句话就能撵走李缜。
    百官归位,玉牌执于身前,一双双眼睛却还偷偷打量这父子三人。
    辰王没甚表情地望了李缜一眼,直接站到了李缜的上方,明晃晃地昭示自己的政治地位。
    李缜就算来了又如何,皇帝已经决意废黜太子,也好,今日,就让李缜亲眼看着自己得到他身下的位子!
    想到这里,辰王恣意地对着李缜投去一个傲慢的笑。
    “今日禀奏之前,朕亦有些打算,欲与众卿商议。”
    百官敛了心神,望向皇帝。
    “如今六宫无人打理,皇后患疾多年,朝前朝后,朕实在无瑕分神,赵氏案又罪大恶极,皇后身为罪臣之女,已失了皇后尊贵,朕想,令立新后。”
    当着李缜的面,皇帝丝毫不顾对方如何看待,直言要废了其母。
    阴寒的暗光划过凤目,李缜指尖动了动,捏住了身上的薄裘,这看似有些不安的举动取悦了辰王,对方笑意愈发畅快起来。
    “回禀陛下,孙氏之女淑妃,可担此任。”
    “回禀陛下,钱氏之女惠妃,可堪此任。”
    “回禀陛下...”
    辰王脸上的畅快笑意在百官一句一句的回禀下,顿时阴沉了下去,后宫如今如日中天之人,怎么看都是他的母妃,这群老臣瞎了狗眼么?
    李缜笑意里的嘲弄之色更重,凤目缓缓抬起,扫过辰王,望向面沉如水的皇帝。
    底下百官回禀了半天,竟没一个人提到林贵妃。
    皇帝或许没料到,又或许料到这一幕。
    后宫不是皇帝的玩乐之地,你要把谁宠到天上,赏赐多少华服珠宝,给对方的亲族多少好处,那是皇帝你的自由,但六宫之首,就涉及到皇子前朝,朝堂之上,站队的氏族都有自己支持的妃嫔势力,一个江南来的玩物,根本不知什么出身,又无民望,你哪来的资格做皇后?
    李缜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皇帝越老越糊涂的样子。
    怕是林贵妃母子给他灌得迷魂药终于起作用了吧。
    “朕觉得,林贵妃操持后宫多年,为朕解了不少忧,倒是皇后的佳选。”
    殿中陡然安静下来。
    辰王的脸上终于泛起了自觉受辱的青色。
    无人应皇帝此话。
    这是无声的拒绝和鄙夷。
    皇帝的颜面绷不住了,当下就摔了一本折子下去。
    “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有推选的妃嫔,轮到朕说,怎么哑巴了?”
    皇帝涨红了脸,金銮宝座下方的李缜目光望着他,却跟针刺一样让他极为不适。
    在这个打定了心思要废黜的儿子面前,下不来台,让他极为恼怒。
    “陛下,赵氏案还有疑点,当年的一千五百万两官银仍下落不明,皇后于德于私,并未有大过,既然林贵妃已经能为陛下分忧,如此倒也是两全之策。”
    礼部尚书拱手上前,就是并不想更换皇后的意思。
    提起赵氏案的一千五百万两官银,辰王脸上的肌肉不可遏制地抽动了一下,说得一副占了礼教高位的意思,实则这礼部尚书怕最是看不上林贵妃出身的人。
    “朕今天,若是执意要立林贵妃为后呢?”
    百官面面相觑,不禁朝太子李缜望去。
    “陛下!陛下!不好了!”
    外间一个小太监狂奔着冲进了殿门,一个趔跌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又立马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殿前。
    “放肆!什么事情大惊小怪!”
    皇帝脸色已经黑了大半,这哪来的小太监,有点眼见力没有?
    “陛下!太·祖庙的牌位不知怎地,突然齐齐翻倒了下去,公公们想去摆正,却发现...却发现...”
    小太监支吾着,想到什么,脸色吓得跟死人一般。
    “发现什么?快说!”
    “太·祖们的牌位,扶不起来...”
    说罢就匍匐在地,浑身打颤。
    他们一群太监本在扫撒沐香,突然就狂风大作,接着那些青金石雕的牌位,就忽地齐刷刷倒了下去。
    那可是石雕啊,可不是木牌!什么风能把石雕吹倒?!
    跟诡异的是,无论他们怎么使劲儿,那牌子就跟被钉在地上一般,怎么也扶不起来。
    有老公公面色发白,让他赶紧来禀报。
    李缜眸子里露出许些诧异,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礼部尚书突然就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祖庙坍塌,蛟龙腾天。
    若祖庙乃祖规制度,蛟龙则是伪龙!皇帝欲置礼法不顾,要废后令立,难不成,灾祸的噩梦,就是指这般境况?
    “陛下!臣斗胆启奏,林贵妃不堪为国母之尊,还请陛下收回前言!”
    “礼部尚书,我母妃如何不堪为国母?还请尚书三思,难不成是因为祖祠牌位倒了?”
    辰王再也忍不住了,林贵妃一日不能为后,他就一日是庶出,若非真要他等着李缜死才行?
    “皇室有祖制,辰王殿下莫要强求。”
    礼部尚书也沉下脸,实际上,赵氏虽然如履薄冰,可前朝与赵氏有纠葛的氏族良多,且赵氏行事磊落,日落时,无不感叹日轮高悬时的壮阔。
    辰王想要什么,百官心中门清,李溯能够在朝堂得瞻仰,依仗的是皇帝宠爱,以及安定候的支持,剩下的是一些朝中新贵,在朝堂钻营多年的老派,则以明哲保身的姿势,心中对赵氏皇后母子依然是倾向更多一些。
    凭帝王宠爱,能走多远,今时今日,辰王似乎第一次踏不出这一步来。
    “我若是偏要强求又如何?”
    辰王大怒,他和母妃废了多少心思?!又侍奉皇位上的老东西多少年了?!朝堂几句轻飘飘的祖规礼制,就想让他缩回伸出去的腿?!
    笑话!
    李缜突然冷笑一声,这冷笑在双双对峙间显得极为突兀。
    众人视线看向那轮椅上,位置岌岌可危的临朝太子。
    却见对方手一挥,将身上的薄裘扯落,露出里面的太子朝服。
    “你这是什么意思!损毁太子御赐,李缜,你不想当这个太子了是不是?”
    皇帝惊怒不已,象征太子之尊的四爪金龙如今空荡荡地变成了黑洞。
    “原来父皇还知道,孤乃太子。祖祠显灵,倒是提点了孤,有人想把四爪金龙扒下来往自己身上贴,是大讳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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