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他母亲的心思,与她完全是不一样的,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思想上南辕北辙,现在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这样的日子,又怎么会幸福?
    而她却又不得不为了当年的选择承担苦果,为了家族及阿兄,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努力去做那传宗接代的贤妻良母。
    可是命运弄人,老天却像是在故意刁难她,就连这一再忍让的期盼,她都看不到希望,她想跟李游生个孩子,改善这冰冷破裂,几乎摇摇欲坠的家庭,可是他们就是生不出来,夫君埋怨她,婆婆也不喜欢她,可谁又能真正地体谅她的难处?
    李游就只会怀疑她,然后给她安些莫须有的罪名,仿佛她真就是一个水性杨花,对丈夫不忠的女人,然而她不止没有红杏出墙,就连那幼时喜欢过的李照,都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若不是最近他彻夜不归,她大概也不会莫名梦起那段陈年旧事,这柄纪念故友,更象征她少时烂漫年华的匕首,大概也永远会尘封在她的抽屉里。
    “……怎么会呢?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想?”
    她摇摇头,即便心里对他很生气,很失望,此刻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出口却还是这声无可奈何的感叹。
    她想解释,但却感觉现在任何言语的表达,都是那么得无力。
    为此她已经筋疲力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叫他相信自己,变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内心充斥着嫉妒阴暗,变得扭曲。
    “我若不这样想,你还想叫我怎么想?那你告诉我,你一大早就捧着这匕首看,难道不是趁我不在家,偷偷怀念老情人吗?”
    他冷笑一声,只是又看着她目光嘲讽道。
    唐柔撇过脸,手上紧握这那匕首,没有说话。
    她不想再看到他的脸,那不善的眼神。
    “拿过来!”
    见她不理自己,他的目光又陡然一冷,此刻脸上阴沉得可怕。
    “你若是心里当真还念着这个家,还爱着我,就用你的行动来向我证明。”
    他松开了她的肩膀,只是目光冷漠,又朝她伸手道,“将这匕首给我,不论我将如何处置它。”
    唐柔目光一颤,心中痛苦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手中握着的那匕首,向他伸去。
    看着掌心上的匕首,李游微眯了双眸,他合握手掌,而她却是还没有松手。
    放下这柄匕首,不止是放下过去的人,更代表着她将彻底放弃过去的自己,从此以后,只将夫君的喜怒,作为自己生命的全部。
    除了李游,还有这个所谓的家外,她要失去一切,甚至失去自我,她不能再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再有自己的倔强,自己的执着,即便在旁人眼中,她对自我的坚持是没有价值意义的,甚至是可笑可悲的。
    她将要做一个努力获得婆婆认可的好儿媳,为唐家延续香火,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为家庭倾覆所有,唯有如此,才能换得夫家对娘家的照拂,更不会给阿兄添麻烦,成为他的累赘。
    唐柔的心里不是没有纠结的,她很痛苦,但她却必须强迫自己去放下。
    放下过去的一切恩怨情仇,更放弃曾经的自己,然后重新与他开始。
    她的眼角划落下一丝泪,几乎微不可查,然而却还是被李游及时捕捉到。
    他的眸光不禁又变得一片幽暗,突然感到手中一轻,原来是她撤了手。
    “表哥若想要,那便给你吧,本来这匕首就只是为了纪念故友,不过都这么多年了,放在身边够久,也算是对得起这段情分了,我也累了,你愿意怎么处理它,便任由你心情吧,我只希望这个家还能回到以前,夫妻一场,这些年来也并不容易,不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小事,就伤了你我之间的感情,还有一家人的和气,若是婆婆她知道了今天是事情,我也更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即便我这些年来没有给唐家诞下子嗣,但也是尽心尽力地侍奉你与娘,晨昏定省,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还望夫君怜惜,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能够就此息事宁人,让这个家获得平静吧。”
    “呵。”
    李游静静听她说完,看着她淡漠的脸,竟是又自嘲般地轻笑出声。
    “既然是如此痛苦,你又何必勉强自己?你当真以为我就仅仅只是想要这些吗?你的妥协,低头?唐柔,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她可以不爱他,但他受不了她对自己的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漠视态度,他要的是她的心,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过一辈子,而不是这样互相折磨着,看似情深义重,心却依然还是不在他身上。
    李游话落后,只是冷哼一声,他最后又看了她一眼,然而目光里却是充满了不屑讽刺。
    他终是又拂袖而去,而唐柔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啊!夫君走啦,表哥又走啦!啊啊啊!”
    鹦鹉嘤嘤不安地来回跳脚在鸟架上,只是着急地说着话,模仿的声音虽然滑稽,却也染了忐忑的激动。
    唐柔听着那胡乱的鸟叫声,突然就有些潸然泪下,心底的悲伤无尽蔓延。
    她又趴到榻上,发泄般地痛哭起来,长久以来堆积压抑在心里的那些委屈,悲伤,此刻全都随着泪水倾斜出来。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肆无忌惮地痛哭过了,现在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走上了绝境,一条永远也望不到希望的死路,而后方却是自己的悬崖,一旦退却,就会粉身碎骨。
    而眼前那微弱的光点,却是那般遥不可及的存在,无论她怎么努力拼命地追赶,都抓不住自己想要的。
    她很痛苦,李游与唐家,俨然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即便这根稻草它脆弱不堪,更看不到光明的希望,但是对她来说,却是最重要的,更是她无法割舍的归宿。
    她不能失去这个家,不然她将一无所有。
    第12章 青楼     李游大步走在长廊上,所行之……
    李游大步走在长廊上,所行之处带起了一阵风,此刻脚步匆匆的他,面上也是无比得冷峻,目光肃然而冷漠,紧抿的两片薄唇,看着竟有些无情的凉薄。
    他周身气息冷冽,只见又扬手一扔,那柄才从唐柔手中得到的匕首,就已经被他飞快地扔到了长廊外茂盛的草地上,再也看不见踪影。
    衣袖飞扬间,他的动作流畅,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仿佛在丢一件早该扔掉的垃圾一样。
    ……
    “砰砰砰——”
    夜晚,月朗星稀,孟宅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来了来了!”
    管家守夜才刚打了个盹儿,便被这催命似的拍门声吵醒,他又匆忙整了下衣裳,然后跑到府门处查看情况。
    “是我!李游,你家郎主的至交好友,快速速给爷开门,然后把你家主人叫出来,我要跟他痛饮达旦,不醉不归!”
    他身上的酒气就算隔着门也浓郁得很,看来是已经喝过一次,觉得不尽兴,如今才又半醉不醉地来找人。
    管家听外面那如同撒酒疯般的放浪形骸的醉声,不禁感觉有些头疼。
    然而外面的贵客亦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下人能够得罪得起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将门打开,然后向他赔笑道,“原来是李大人啊,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这么晚了,大人也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免得尊夫人担心您。”
    “她?她才不会担心我的死活呢!我彻夜不归,八成她正高兴不用看到我呢!”
    李游醉眼朦胧,只是又拂袖道,他口吻坚决,竟像小孩子似的任性赌气。
    “唉,大人您喝醉了。”
    管家只是又叹气道,看这语无伦次的模样,还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
    “格老子的!老子没醉,老子清醒得很,老子还能喝!”
    听到别人否定他的酒量,李游的脾气顿时就又上来了,只是又嚷嚷道,“你快进去把孟游那家伙给本大爷叫出来!小爷我要跟他一起喝酒,我要请他喝京里最馥郁香醇的美酒!”
    看来还真是醉得不清啊,他见这李大人也不少回了,虽然也知道他性子倨傲,但可从来没有听过他肆无忌惮地骂脏话,果然男人喝醉了都是一个德行,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没想到这李大人看着文质彬彬,矜贵端雅,醉酒后竟是这般让人汗颜的模样。
    那管家惊讶之余,不禁被他弄得有些左右为难,“大人,不是奴不愿给您通报,只是这个时辰,我家主人真的已经睡下了!”
    “我不管,他就是睡着了梦游也得给我出来!孟游,孟游!你快给爷出来!老子要找你喝酒!你个缩头乌龟,别躲在房里不敢出来见我!”
    然而李游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朝大门内喊道,管家拦不住他叫嚷,也只得无奈作罢。
    “怎么了,怎么了?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扰人清梦是缺德懂不懂!这么晚了跑本大人家门口撒酒疯,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醉汉不想活了!”
    孟游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恶声恶气道,他匆匆束好冠,如今手上还在整理着衣衫腰带,连玉佩都来不及挂上。
    前几天他刚喜得贵子,最近一直都没睡个好觉,今天好不容易儿子早睡了,他和娘子才刚躺下没多久,却又被外面的缺德玩意儿生生吵醒,可谓也是攒了一肚子怒火。
    他出了门,正打算朝那人好好发泄一番,叫他明白什么叫世道的毒打,人性的险恶,超度他重新做人,然而他抬头看到对面的人脸,即将脱口而出的不中听话却又被生生打住。
    “混蛋——啊?李兄,怎么是你啊?”
    见是李游,孟游的目光不禁一愣,只是又疑惑道。
    “走!咱兄弟俩喝酒去!”
    李游二话不说,只是又揽了他的肩膀,打了个酒嗝道。
    “啧!你这是已经喝了多少酒?这么晚了不回家去休息,还打算跑哪去喝酒?”
    孟游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只是又目光嫌弃道。
    “李兄,不是兄弟我不愿舍命陪知己,只是我家娘子刚生了儿子,闻不得我身上有酒味儿,所以你也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大晚上的,莫叫嫂子她担心了。”
    孟游又劝他道,然而他的话却又不知道刺中了他哪根敏感神经,只见他又咆哮道,“她才不会担心我呢!还有你能生儿子了不起啊,你这是看不起我,嘲笑我跟阿柔没儿子吗!”
    “这……哪里跟哪里啊?”
    孟游简直哭笑不得,知道他是个小心眼的,却没想到他醉酒后竟会是这么得神经质,明明是安慰他,却还要被他责备。
    “我不管,老子今夜心情不好,我要你陪我去喝酒!”
    他又伸手作势要拉他走。
    “不,不可啊!娘子她不喜我喝酒!”
    孟游本就生得俊秀,此刻脸上更是有些吓得花容失色道。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怕老婆怕到连喝杯酒都不敢,这样活着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李游不禁又哂笑道,其实孟游以前也不是这般懦弱木讷的人,但自从成亲后,为人就越来越循规蹈矩起来,看着就无趣。
    两人同名不同姓,年龄又相仿,就连踏入官场都是同一年,因为投缘,便结为了好友,但就家庭而已,孟游的家世并不如他,父母也只是京里的五品官,孟家更在世族中默默无闻,不过他倒觉得,孟游比自己要幸福得多。
    夜里的冷风吹过,他感觉自己似乎清醒了许多。
    “走,陪我去喝两杯吧。”
    他又伸手拉他,然而这一次,孟游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澄明,当然还是魂不守舍的愁伤。
    “夫君,谁来了,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他听到里面房门吱悠一声,只见夫人披着裘衣出来,一边向他们这边走来,同时也朝门外道。
    “啊,娘子,是李兄,李大人李游!”
    孟游只是又匆忙应声道,又朝门里边看去。
    “娘子,李兄他喝醉了,你先回房睡,我送他回家后,马上就回家!”
    有时候事情就是越描越黑,他担心李游喝醉了酒,仗着酒劲再在娘子面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于是只简略解释了一声,便拉着醉醺醺的李游匆匆走了。
    等到孟夫人出来时,门外早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她不禁有些风中凌乱。
    ……
    午夜的青楼依旧是莺歌燕舞,灯火通明,在老鸨的热情招呼下,两人一起落座在顶楼的雅间内,从这个位置,可以俯瞰到窗外整个京市夜景。
    而眼下,他们却是凭栏而望,看着楼下正进行的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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