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突如其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把情绪不好的原因归结于场合。
    “你想太多。”陈亦行发动汽车,目视前方,“不过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你指望我有多高兴?”
    这好像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不高兴吧?
    赵又锦蹙眉:“那我和康医生说了几句话,你为什么用我犯了弥天大罪的表情看我?”
    “……”
    “还问我记不记得自己上这儿干嘛来了。我倒是想记得,是你让我吃好喝好,别多话的。”
    她振振有词。
    陈亦行无言以对。
    半晌,她总算消停了,拿出手机来噼里啪啦打字。
    陈亦行起初没问,直到车停在某个红绿灯路口,才抽空向她那里扫了一眼。
    赵又锦在聊微信。
    像是一种奇怪的预感,陈亦行的眼神动了动,“你在跟谁聊天?”
    回答果不其然是三个字:“康医生。”
    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再次袭上心头。
    陈亦行眼眸一沉:“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刚才还没聊够?”
    赵又锦没回答,自顾自打字。
    头顶蓦然落下一片阴影。
    有人俯身靠过来。
    她警惕地抬头,下意识把手机往怀里藏:“你干嘛?”
    但就这么一瞬间,已够陈亦行看清她正在输入的内容。
    赵又锦在道歉。
    对话框里是还未打完的短短两行字:
    不好意思,康医生,陈亦行他人是冷漠了点,待人也不太友好
    她在说他的不是。
    向那位刚刚认识,只有一面之缘的康医生。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轻而易举燎原,并且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亦行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定格在赵又锦的面上。
    “原本以为你会无聊。”
    所以提前退场,匆忙掉头回来找她。
    赵又锦不明就里:“什么?”
    “但现在看起来。”他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乌云沉沉,深不见底,“你好像乐在其中。”
    “我乐在其中?”
    赵又锦匪夷所思。
    “不是吗?盛装出席来到这种场合,遇见的每一位都是叫得出名字的人物。还能偶遇熟人,发现人家是康宁集团的富三代——”
    “赵又锦,你乐不思蜀了吗?”
    以往插科打诨,玩笑式的相处里,陈亦行说过比这难听得多的话。
    赵又锦知道他虽嘴上刻薄,但屡屡向她伸出援手。
    她认定他心地善良,只是不善于表露。
    所以她也用刻薄的话回敬他,他们有来有往,即便是吃瘪、词穷,她也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
    甚至会为他偶尔流露出的些许温柔小小感动。
    比如他亲自来到新闻大厦见总编,为她澄清真相。
    比如送她去医院,鞍前马后地跑。
    比如那些小鱼干。
    比如今日披在肩上的大衣,系在手臂的丝带,挽在臂弯的有温度的手,和送入碗里的食物。
    也许是见过他不动声色的柔软,所以忘记了他的刻薄。
    赵又锦有一瞬间的失声。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她习惯了他这些时日对她的好,竟然一下子因为落差太大,感到心悸。
    胸口实实在在被给予重击。
    砰,那些烟火四射的瞬间,原本被留存定格在某个角落,如今被他一句话凿得粉碎。
    ——赵又锦,你乐不思蜀了吗?
    是的。
    她乐不思蜀了。
    但不是因为康年川,事实上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仅仅是因为和陈亦行这些时日以来的友好相处。
    赵又锦定定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人。
    良久才说:“是的,真心感谢你带我来这种场合,的确是我不曾接触过的层次,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
    “东西很好吃,虽然可能在场只有我在专心吃喝,你们都无暇顾及。”
    “除了康医生,我也的确一个人都不认识,光听你们应酬,对每一个人点头微笑,忙着计较自己吃相雅不雅观、笑容得不得体。”
    “但其实转念一想,也不会有人在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更不会在意我雅观与否,得体与否。”
    “多好啊,所有人都走光了,留下无所事事的我连跑个厕所都怕你找不到我。”
    “如果这是你认为的乐不思蜀,那我大概,真的乐在其中吧。”
    赵又锦微微笑着,眼神清凉如星,是她一贯的藏不住事的模样,喜怒哀乐俱在其中。
    她蓦地拉开车门,也没管这是在马路中央。
    即便车流都停滞不前,这么突然下车也是严重违规的。
    但人都会犯错,她已经犯了第一个,第二个好像也无关紧要了。
    脱下属于他的外套,赵又锦反手扔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拉开后车门,拿起自己的背包。
    头也不回走了。
    关门之前,她轻描淡写地说:“多谢款待,我们两清了。”
    离开时,她像只步伐轻盈的猫,拎着裙摆,单肩挎包,穿过停在路口的车流,轻而易举跑上了街沿。
    身后的汽笛声里,隐隐传来谁的声音。
    但她头也不回,把所有抛在脑后。
    跳上街沿后,赵又锦做的第一件事:转账。
    她打开支付宝,复制粘贴了一遍陈亦行的手机号,将裙子的钱再添一点,转账给他。
    附言:做造型的钱也一并算在内了。
    收起手机,她从包里拿出自己压成一团的羽绒服,抖开,披在肩上。
    这时候仿佛也感觉不到冷意了,心里冰天雪地,哪还顾得上身体的寒冬腊月。但她又莫名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滚烫,旺盛。
    缓缓吐出口气,赵又锦对自己说,人生在世,谁没遇见过几个混蛋呢?
    一场游戏一场梦罢了。
    而几分钟后,等到陈亦行调转车头,停在路边时,已然不见她的踪影。
    他抛下车,漫无目的在街沿上四处搜寻,甚至大叫了好多声:“赵又锦!”
    这不像他。
    他从不在公众场合做这样俗气的事。
    可陈亦行没能顾得上这些。
    他手里拿着她扔下的大衣外套,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念头——
    那么危险的路中央,她居然弃车而逃,不要命了?
    穿那么少会冻僵。
    这段路似乎不好打车。
    深更半夜穿那样走在大街上,会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念头越来越多,找不到人的焦躁就愈演愈烈。
    他甚至怀疑赵又锦是不是又隐身了,躲在某个角落冷眼瞧他失态的样子。
    他兜着圈子找她,最后低下头来打开手机,想拨打她的电话,可仅仅看见屏幕上一条新的消息。
    赵又锦向您发起一笔转账。
    他慢慢地点开,看见她的附言。
    穿过那些纷繁芜杂的思绪,有一个念头浮出水面,格外清晰:他们似乎真的两清了。
    陈亦行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先生。”
    “这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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