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长廊吹来一阵阴风,刺得程颂颤抖醒来,他一动,身上那件女士外套便悄然滑落到了地上,是乔儿的。
    他捡起。
    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冲进去,病房内果然没了人。
    亮着一盏淡色的灯,却是一室空旷。
    乔儿现在还不能下床,人却不见了,怎么想都是危险的,程颂木然地跑出去找人,忧心忡忡,才跑到电梯,便看到乔儿跟方陆北从电梯里出来,她身上的是方陆北的衣服。
    三双眼睛对视,却又错乱。
    方陆北像是为了宣誓主权,所以主动去牵乔儿的手,这举动却让她恶寒着躲开。
    怎么说,程颂都救了她,还照顾她,为她跟他家人对骂,她对他没有感情,但感激,绝对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感激。
    “别碰我。”乔儿缩开了手,仰起双眸,睫羽遮盖了一半寒意,另一半散发出来的,仍旧让他悲伤,“你回去吧,不用你在这儿。”
    方陆北退缩了一整天,现在该回来了,“我照顾你。”
    放弃了与他沟通,隔着茫茫雾光,乔儿看着不远处的程颂,他很无措,倒不是真的想做插足的事情,那样子,分明只是想将衣服还给她,乔儿没有流泪,却已经心碎。
    冥冥之中,她仿佛也对不起了别人。
    “程颂。”她轻启唇,嗓音很淡,眼神诚恳而痛惜,“你给我吧。”
    是指衣服。
    程颂明白,他脚尖在地上似乎是黏住了,好几次想过去,又顾及方陆北,乔儿知道他的意思,便主动过去,接过他臂弯上挂着的衣服,“谢谢。”
    “不用谢。”
    方陆北的目光由远及近的落在他们身上,那是探究,无奈,以及无法触碰的克制,程颂能感知到,乔儿也能,所以他并不想做不道德的事情,收回眼神,程颂的话中规中矩,但也是肺腑之言,“有事要帮忙就叫我,不要嫌麻烦,乔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朋友,你说呢?”
    “是。”乔儿承认,她对程颂没有感情,但也绝不讨厌。
    他耿直,爽朗,善良正直,是这个年纪最好的样子。
    阴冷的穿堂风先吹过程颂身上,再拂面经过乔儿脸上时,却是略带温度的,那温度刺激到眼眶里,依稀觉得着离别之情像学习过的那几首诗经,甚至比那还要悲伤。
    悲伤得让她快要流出眼泪来。
    这次是乔儿主动伸出手,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可以吗?”程颂颤抖着嗓,眼角轻上扬,看到了远处的方陆北,他站在一团阴影里,周身已经没有了光,那样子,说是心如死灰也不为过。
    有人悲喜有人愁。
    乔儿点头的那一刻,同样身为男人,程颂想——他大概能体会到方陆北的心碎之情。
    是一片片的,坠落到地上,还要自己忍着疼亲手捡起再拼好装回胸膛里。
    可程颂没办法拒绝,他有多期盼这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人都是自私的,也都是为爱让步,过浓的爱会超越道德,他不否认,自己不算个好人。
    所以他回应了乔儿的拥抱。
    那是陌生的体温,气息就近在咫尺,一转眸,他就能看到乔儿鬓角的碎发,这个拥抱有些超时,他还贪恋地收紧了手臂,乔儿感知到了但不能排斥。
    对她来说,一个拥抱不代表什么。
    如果非要有点什么,那就是惋惜,惋惜跟程颂的相遇时间太晚,也惋惜跟方陆北相遇时间太早,缘分却都是那么的浅。
    窗外狂风大作,第二场雨,就要来了。
    -
    在医院修养期间方陆北也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乔儿,只是她的表现很淡,似乎只将他当作一个护工。
    修养了十天,身上的伤陆陆续续转好,才将乔儿转出医院。
    这个时间是乔儿跟孩子最亲密的时间,可她却拒绝了跟孩子同住同吃,除了那一晚,这些天她几乎没看过孩子一眼,方陆北的母亲看不惯她这样恃宠而骄的样子,但为了她受过的伤,也忍了一段时间。
    终于在半个月时忍无可忍爆发,硬要将孩子带走。
    乔儿没表态,方陆北便不允许。
    可他的安慰又是那样的单薄而又没有责任感,“你不同意,我就不会松口的。”
    乔儿轻笑,笑容里有些冷。
    “你这是道德绑架吧?”
    “我哪有?”方陆北也觉得无辜,“我都听你的。”
    对他的照顾,乔儿显然有些窒息,却又有苦难言,她的伤是好了,可疼痛还在,还有不适,加之他的寸步不离,让她连空隙时间都没有,所以只能采取言语攻势让他退缩,“你要是没事就去忙别的吧,我都没事了。”
    “除了你,我还能忙什么?”
    这些日子乔儿没有埋怨,也不喊疼,就连一句重话都没怎么说过。
    对于方陆北而言,更希望她能因为越云的事情跟他大吵一架,骂他也好,打他也好,他都受着,偏偏她要用这样不死不活的办法让他受折磨,“乔儿,那晚我赶来了,只是比程颂晚了一点,所以你因此给我判死刑?”
    她转过脸,并不想看他。
    眼睛可以转移视角,耳朵却不行,她堵不上。
    所以那些言语便都灌入了她耳中。
    方陆北轻叹气,不理智之中还渗透了情感里的脆弱,“这些天你烦我就算了,为什么不看孩子,她也有罪吗?”
    “她没罪。”乔儿眼中是雨,是潮湿的风景,是走不到尽头的路,“有罪的是我。”
    “越云那里我会让她认罪的。”
    什么罪呢?
    连乔儿都快记不清了。
    他们所有人好似都在说恶人有恶报,越云迟早要牢底坐穿,她也听说了越欢的事,那个愚蠢又有些坏心眼,却又被娇养长大的女人因为越云所遭受的事情。
    她的姐姐,几乎是将她给毁了。
    反反复复,又弯弯绕绕的,她们好似都得到报应了。
    可这报应是应该的吗?
    越欢起初也只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乔儿占了方陆北心里的位置,才让她不择手段,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事,这些痛苦也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她说,她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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