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苦着脸道:“被何氏的兄弟打的!”
    清辞垂眸,?又问:“没人拦着吗?”
    平安就说:“姑娘也是知道的,?赵将军是被咱们将军杀死的,?赵将军的家人素来跟咱们不对付,?今日让他们找着机会了,怎么不狠狠地出口气呢?”他说着便哭出来:“齐姑娘说得是不假,?将军厉害,?可是再厉害,他一个人也难抵众人!”
    平安被吓坏了,?骑在马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抬起拭去脸上的泪:“属下是个不中用的,?只会零星半点防身的功夫,?那日只我跟着将军,?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被人欺负......”
    清辞沉默片刻,撂下一句“快回吧”就先走了。
    赵将军是寒门出身,?得魏原提拔才一步步升至将军。
    他的妻子何氏也是普通人家,?有三个弟弟,?皆是游手好闲之辈,?得了赵将军这个姐夫的便宜,才在营中挂了闲职。
    按理说,?就算他们有三个人,卫昭也是不会落在下风的......
    怎么如今却伤的这么严重?
    ****
    卫昭躺在床上,上衣未穿,?从右肩到他左侧的腹部缠着白布,有血渗出,染红了大半。
    不止如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人打狠了。
    他双眼紧闭,唇泛白。
    清辞推门进去,就看见这副场景,心下有再多的疑问都消了,快步上前。
    平安跟着也近前去:“将军身上本来就有伤,战场上被人刺了一剑,一直瞒着姑娘,不肯跟姑娘说。好不容易快要养好的伤口,今日又撕裂了......”
    清辞一看,果真是这样。他胸口稍偏的位置,血痕最重,她的手掌在上面虚虚地放着,好一会儿才敢落在未被血染的白布上,指腹动了动,神情微变。
    平安还在旁边说:“将军昏过去时,还在喊姑娘的名字,方才郎中来看,血流了好多,属下看着就疼,可将军一声都不吭,一直看外面,”他抹抹眼泪:“属下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嘴上不说,可我常跟在他身边看得最清楚,他在想姑娘呢!”
    清辞垂着眼,视线模糊。
    她的指腹仍旧不停地动着,少年灼热的皮肤隔着一层白布烫得她指腹微疼。
    她道:“郎中怎么说的?”
    平安叹口气:“说将军命大,若是再晚几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清辞眨眨眼,泪珠滚落。
    平安一直低着身子,见清辞的视线一直落在卫昭身上,这才敢偷偷打量下。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
    将军伤的确实很严重,但到不了他说的地步,顶多就是疼点,多养几日罢了。
    可他心里着急,眼看着姑娘跟将军两人闹了矛盾,姑娘竟然还搬出府里去,将军为此每日都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发火,他看着也着急。
    索性趁着现在,将情况说严重些。
    平安就道:“姑娘,您别嫌属下多嘴,自古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将军待姑娘的心意,我们外人看得最清楚。姑娘生病时,将军日夜不离,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但凡姑娘想要的,哪怕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将军都能给您弄了来......”
    他见清辞在听,越发来劲:“姑娘待将军,自然也用不了属下多说,既然两人都是真心为着对方,何苦要闹这一出呢?让我们这些人瞧见,心里也急啊......”
    清辞一直在听着,好久,她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平安应了一声。
    清辞就让他出去了。
    平安临走前,往回看一眼,就见姑娘轻轻地握住了将军的手。他忽然笑开,放心闭门而去。
    ****
    清辞一直待在卫昭房中,临到了晚上,卫昭才慢慢醒来。
    清辞忙将水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先喝点水。”
    她单手扶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将水碗往他唇边送。卫昭人刚醒,有些虚,眼神也发散,起初有些迷茫地落在清辞脸上,任由她往嘴里送了口水,又连喝几口,眼神才慢慢聚焦。
    卫昭啊了一声,被呛到,咳嗽起来。
    清辞刚动,想着将水碗放下,再来看他,他却咳得更厉害,抓着她的手腕不松开。
    他道:“别,别走。”
    清辞只好端着,用空着的手拍拍他的后背,有些无奈道:“我没说要走,我是想着将碗放下的,你还喝吗?”她将碗往他唇边递了递,卫昭的视线一直落在清辞脸上不移开,就这她的手喝了大半碗水,才摇摇头。
    清辞这才将碗放下,仔细打量着卫昭。
    卫昭刚醒来,失血的缘故,脸色没以前好了,有些苍白,唇色也淡。
    他用手支撑着身体,半坐在床上,努力往清辞身边移。
    ......都受伤了,还这么些小心思。
    清辞见他这样心疼,就不想再找他的不自在,抓着他的胳膊,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让他重新躺在床上,见他还想挣扎起身,沉声道:“老实躺好,我有话问你。”
    这语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卫昭方才还满眼发亮,此时微微黯淡,低声嘀咕:“别问了吧......”
    清辞没管他的话,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实话跟我说,怎么伤到的。”
    清辞是了解卫昭的,他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也不是个只会绣花功夫的人。
    他自小力气就大,长大后越发厉害,这些年在兵营里,本事见长,就是高岩都打不过,更何况几个连绣花功夫都不会的男人?
    这样的,就是再来十个卫昭也是能打得过的。
    可他不仅没打过,还受了很重的伤,重到现在躺在床上浑身力气都没了。
    病恹恹的。
    清辞的语气发冷,像质问。
    落在卫昭的耳中,让他的心往下沉,直到沉到了最低,他听到“咚”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疼痛。
    他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日日期盼的想起阿姐就开心得冒泡的小心思,在他将心剖开给清辞看后,得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情地拒绝。
    她甚至还离开了府,再不要他了。
    他又酸又疼,眼神渐渐由失落转而发狠。
    “阿姐是怎么想的?我是故意将自己伤成这样,来讨你的同情,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笑了一声,笑声嘲讽又自悲:“他们有兄弟姐妹,亲人死了,全都恨上我,恨不得让我也死了,那群人再多,我动动手,他们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可我根本动不了,阿姐你知道吗?我难过,我的阿姐不要我了,我就算被打,就算被打死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人会心疼我的......”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若是清辞不要他了,那他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活着。
    或者,连活也不要了。
    卫昭说着,慢慢将视线从清辞脸上移开,落在了被烛火照不到的黑影里。
    他垂着眼,眼下被亮光照出大片阴影。眼色漆黑,唇角由自然的闭合,慢慢勾了上去。
    他低低笑了两声。
    “你要不想留,就走。何苦来看我呢,你一直觉得我恶心,也不必留在这儿......”
    清辞果然起身,慢慢走了。
    脚步声落在他的心上,像一把重重的刀子,一下又一下要将他整个人剜干净才算完。
    藏在被下的手紧紧攥起,他突然抬眸,眼神凶狠得恨不得要将她吞下去,直直地盯着。
    她果然......她果然......
    他重重开口:“你站住!你站住!”他气得从床上起身,被子被他拂落在地,哭喊着道:“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
    清辞背对着卫昭,叹口气。
    心想着,果然果然,他说得再好听,可是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又想,他的性格竟然成了这样,她只是拒绝了他的心意,他却以为她不要他了。
    可她分明说得很明白,姐弟还是姐弟。
    他却像没听到似的,被人打了也任由自己受伤,这样的性子,与疯子何异?
    清辞没停下,继续往前走,将门打开。
    后面卫昭像是疯了,大喊大叫,只听砰的一声,又有东西从床上被他扔下。若不是他现在身子虚得连床都下不了,估计现下早已经跑来将她抓住了。
    “平安,将军醒了,你吩咐厨房的人送碗热粥来。”
    平安应了声,面露犹疑:“里面是什么声?”
    清辞道:“没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
    平安走了。
    清辞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一直没动。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屋里走。
    进了内间,就瞧见满地狼籍,他的被子、枕头、换下的衣物都散在地上,还有床边的木匣子也倒在地上。
    卫昭见她没想走,目光躲闪,红着眼辩解道:“我,我不小心碰着的......我以为你要走,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将东西全都拾起来,放好。搬了个木凳,坐在他床的对面,看着卫昭不说话。
    卫昭方才是气血上涌,让他没了思绪。
    现在被清辞冷冷盯着,并不为刚才的事情心虚半分,但还有些不自在,他垂垂眼,又抬起,低声唤她:“阿姐?”
    清辞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卫昭磕绊问:“你,你还走吗?”
    清辞微微诧异,目光探究看他。少年面目微红,眼底噙着汪水似的,方才那大喊大叫疯子似的模样彻底消失,现下倒有几分像从前那位乖巧又阳光的阿弟。
    她心中生出轻微的割裂感,使她不得不仔细盯着卫昭看,看得久了,就有些走神,不由得想起当时在刘家村听到的话。
    好像......有说这孩子凶狠,又有说这孩子心冷的,没有一句好话。她当时只觉得卫昭可怜,他在她面前又格外乖,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对卫昭的印象还是懂事又听话。
    或许,是他装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方才的行为,完全不似他从前的性格。
    清辞胡思乱想了一阵,再回神,就见卫昭已不知不觉坐到了床边,黑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见她目光看来,忙露了个讨好的笑。
    卫昭长得一向好,哪怕现在受伤,也是虚弱得让人心怜。他的脸是白的,唇也淡,眼眶却红红的,方才那大喊大叫的模样又在清辞脑海浮现。
    她此时再看卫昭,后背隐隐发凉。好一会儿,才在他近乎逼视又祈求的目光下,无奈一叹:“我不走,但你要听我的话。”
    卫昭连连点头,恨不得立马下床来跪在她身边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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