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还想再动,但三支弩箭早已经截断了他的生机,先是他手里的刀仓啷一声落地,随后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
    他死了?
    元瑾汐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虽然她也曾拿弩箭指过平越,也被齐宣告知有危险时绝对不要手软,但其实在她心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对着活生生的人扣动扳机。
    随后,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她杀人了。
    虽然生死危机她经历过数次,可是还没有一次,是她亲手将人杀掉;虽然眼前的人要杀她,她只是想自保,但她还是杀人了。
    一个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手里。
    甚至杨铭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诉说着自己的恨,自己的不甘心。
    她竟然真的杀人了!
    元瑾汐不敢相信地看着已经失去的杨铭,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寸子弩。忽然间,她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猛地将它撇开。
    李二此时在不远处,浑身是血的向她走来,看到倒地的杨铭后,露出释然的一笑,随后昏倒在地。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汐儿。”
    元瑾汐木然地向声音的来去望去,脑子里却是不该作何反应。
    “汐儿,”元晋安发疯般地扑了过来,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看到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人虽然没受伤,精神却是有些不对,他用手在女儿的眼前晃了晃,终于发现了不对,“汐儿,你没事吧?。”
    “爹?”这个称呼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放松,木木地叫了一声后,浑身一软,昏倒在地。
    元晋安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仔细把了一下脉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人确实是没受伤,但所受的刺激确实极大。
    跟着元晋安一起赶来的暗卫叫做林默,人如其名以沉默寡言,但他的行事却是很迅速,这边元晋安刚刚检查完元瑾汐,那边他就已经查看好了李二和杨铭。甚至还安抚好了那匹受惊的马。
    随后他将两人放在马背上,又捡回了元瑾汐撇开的寸子弩,这才帮着元晋安把元瑾汐抱上另一匹马,赶往医馆。
    因为无论是元瑾汐还是李二,都需要找郎中医治。
    而直到他们离开,也没有出现任何一队巡夜的兵丁。
    同一时间,沈怀瑜、卫一两人带着这一次从并州带出来的人,正在连夜赶路追击。
    自从那天元瑾汐看到那个疑似夏其轩的背影之后,他们二人就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
    虽然夏其然在城外发来消息,说一切正常,但他们在商量了一番后,还是派出了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去追查那个疑似夏其轩的人。
    同时也在怀安不远处的盐场和军营外面布控,谨防夏其轩把所有人都甩开,自己和陈霄把货物运走。
    果然,就在元瑾汐和元晋安一起去牢里探望亲人时,沈怀瑜接到消息,夏其轩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夏其然面前,没几句话就套出了实情,然后带着人逃了。
    与此同时,怀安不远处的山林之中,也出现了一队人马,护送着大批的木箱。而他们的行走路线,正是沈怀瑜之前预测的,万一夏其轩不信任夏其然,想要提前将货运走时,可能会走的路线。
    事出紧急,齐宣的接应人马却还未到,沈怀瑜与卫一只能是带上所有能带的人,分头追击。其中,沈怀瑜负责与齐宣联络,对偷运的货物进行堵截;而卫一则带着手下追击夏其轩和夏其然两兄弟。
    至于元瑾汐这边,按沈怀瑜和卫一的估计,留下五个人,已经足以。
    齐宣此时已经按计划汇合了康志成带着的一千人马,正星夜赶往怀安。如果说只是围剿那一批运货的人,根本用不上这么多人马,有二百人,就足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之所以带这么多,是担心陈霄会带队哗变。
    毕竟他是名义上的江州守军总指挥,就是怀安一地的守军,因为有兼顾海防的责任,就驻扎有两千人,若是他真的要拼个鱼死网破,二百人恐怕还不够塞牙缝的。
    而他把丁鲁季和钦差卫队甚至是尚方宝剑都留在了江州盐场,也是为了牵制江州主力——只要大部队不动,光是怀安这边的人,康志成手下装备精良的骑兵,对上两倍的步兵还是有胜算的。
    刚走到距怀安大约一百里的范围内,就看到夜空之中闪过亮绿色的信号弹,这是出发之前就定好的信号,齐宣立刻让队伍停下,然后发了同样的信号弹回应。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一个暗卫骑马赶来,对上口令之后,交给了齐宣一个竹筒。
    齐宣看过,交给康志成,随后大手一挥,命令所有人向泗水河进发。
    泗水河虽然是曲江的一条支流,但并不是小溪流,而且在江州境内的流域也很广,是江州境内十分重要的一条水路。
    除此之外,它还是就重要的运盐通路,怀安附近的盐场和军营就都离泗水河不远。
    大军赶到泗水河时,并没有见到人,这并不意外,因为沈怀瑜传讯的主要目的,就是让齐宣带人拦路,然后沿河堵截,防止那批人渡河潜逃,甚至是将货物沉入水中。
    虽然那样会损失上百万辆银子,但若真是被抓到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大军到达河岸后齐宣下令修整,同时将人打散,分成十队,每队一百人,分开前进。一旦发现运货之人踪迹,立刻燃放信号。
    就这样,大军一路行进,一路搜索,终于在黎明时分,把一个五百余人的队伍,堵在了离江边不远的地方。
    “你们是什么人,赶来然我的人马,活腻歪了?”其中一人走出队伍,对着这群人喝骂道。
    齐宣微微一笑,迈步上前,“陈霄小将军,别来无恙啊。”
    第103章
    陈霄一看到齐宣, 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是家中老幺,是陈国公陈景年逾四十岁才有的儿子,从小就是备受瞩目。等到稍稍长大之后, 更是成为京城中最耀眼的少年,不管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年少有为,日后必成栋梁。
    他也认为自己真的是天才少年,无人能与他匹敌。
    可是, 这一切都在他十一岁时戛然而止。
    因为那年秋天, 齐晖登基,齐宣被封为颖王, 风头一时无两。
    随后在一次聚会之上,两人见面, 同样是十一岁的少年,同样身世显赫, 又同样是未及弱冠便名动京城, 加之同样的俊美无双, 当时就被在场之人称为京城双壁。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和皇帝的亲弟弟并称为双壁, 可是天大的荣誉,高兴还来不及。可是对于陈霄来说, 却是大大是失望。
    甚至是生出一股愤怒。
    因为,他本想是借那一次的聚会,向众人表明,他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天才少年。
    然而万没想到, 那一次聚会的主角有且只有齐宣一个, 虽然他被称为双壁之一, 却更像是个配角,人们只在提起齐宣时,顺便提起了他。
    这个称号,也在陈霄心里被认为是奇耻大辱。
    从那之后,陈霄便处处与齐宣比较,想尽各种办法要胜过他。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想要赢过齐宣,并不容易。刚刚到京城的齐宣的确不怎么熟知京城的规矩以及说话办事的方式,就连说出来的官话都带着一股并州的土味。
    但他适应得很快,不到一年,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说话的口音都与周围人变得无异。更重要的是,他还成为了书院里有名的才子,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对一些国家政策的看法,都很有独到之处。
    相比起来,陈霄却只能在武艺方面,勉强压他一头。可是,人们会说他是武将世家出身,武艺好本就是天经地义。
    而这越发的激发了陈霄想要胜过齐宣的决心。
    刚开始,他还只是在一些比较正常的事情上与齐宣较劲,比如功课武艺等等,这些都是正事,大人们也是乐见其成,鼓励他去竞争。
    但很快,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比不过,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无论齐宣做了什么,他都想去压上一头,甚至荒谬到了在吃穿用度上也要一较高下的程度。
    在一些能够碰面的宴会上,他也是有意无意地展现自己的风采、人脉,拼命说一些齐晖登基之前的事情,让彼时还在并州的齐宣无话可说。
    最夸张时,他还炫耀过自己有几个通房丫头,以鄙视齐宣日常起居只用小厮,既不优雅,也不懂风情。
    时间久了,就连看热闹的人也激起了好奇心,关注起两人的比试来。
    可是看了一段时间,大家就发现,这场比试根本就是陈霄一个人单方面想要压过齐宣一头,至于齐宣本人,似乎从未在意过这件事。
    因为他总是坐在那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完全不管面前的陈霄如何蹦跶。
    这也让陈霄更加不爽,认为齐宣看不起他。
    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如兄如父的大哥陈凌,也开始称赞起齐宣年少有为、胸有城府,还让他多向齐宣学学。
    为此陈霄发了狠誓一定要与齐宣分个搞下,争个输赢。
    可是,越比他的心就越凉,不满情绪也就越多。
    一方面,齐宣的确成长得很快,有些皇帝不方便出面的事,都是齐宣帮忙处理,如果皇帝要推行新政,也是由齐宣打头阵。
    比如皇帝要削减宗族待遇,齐宣不仅全力支持,还主动自降俸禄,遣散府里多余的下人。
    他还参与过西北平叛,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主帅,实际指挥另有其人,但是当大胜归来后,他还是收获了一众赞誉。
    另一方面,陈霄却是在战场上犯了大错误。
    那一年正是平叛后的第二年,北狄人遭了天灾,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转移内部矛盾避免爆发内乱,他们趁着大梁刚刚平叛完毕,国力未复时,发动了偷袭。
    虽然北狄人来的不是时候,但那时刚刚平叛胜利,士兵的士气正是高涨,曾经平叛有功的车战平也再次披挂上阵。
    陈凌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就让陈霄带了一队亲兵参战,想着一来能让他感受下战场的残酷,为以后从军铺路;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他暂时远离京城,去外面看看更大的世界,不要总是把目光局限在与齐宣的意气之争上。
    当时陈霄欣然同意,只不过与陈凌想的不同,他想的是自己如何能立下更大的战功,回来后好把齐宣踩在脚底下。
    结果他太过急于求成,在对敌作战时,轻敌冒进,不但葬送了一小支队伍,还使得车战平不得不放弃迂回伏击的打法,转而与敌人正面硬碰硬。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胜了,但却是惨胜,无端地折损了不少人的性命。
    那战之后,车战平引咎辞职,就此离开军队,告老还乡。而朝廷多发了许多抚慰金,使得那年财政吃紧,就连皇帝自己都带头削减用度,以示国难。
    至于陈霄,无人提及。
    而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哪怕有人骂一骂他,哪怕齐宣在见到他后痛斥他一顿呢,都能让他好受一些。
    可偏偏就是没人提及,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
    只是这件事虽然没有人说,但却不再有人提及京城双壁,无论是百姓还是朝臣,目光都更多地放在了齐宣身上,而有意忽略掉了陈霄。
    而这,对于陈霄来说,是更沉重的打击。
    来到江州这些年,他几乎是听着齐宣的功绩度过的,每个人都说齐宣不愧是一代贤王,却再也没有人提及当年的京城双壁。
    也因此,他在得知齐宣为钦差大臣来到江州之后,以军区不归地方管辖为由,不仅从未主动拜见,甚至吩咐手下人如果齐宣要查盐场,除非有皇帝的圣旨,否则别想踏进盐场一步。
    至于贩卖福寿膏这种事,反正江山也不是他们陈家的,那些老百姓死了也就死了,等到有一天他哥成了皇帝,他成了王爷时,再操心也来得及。
    “我当是谁,这不是风头正盛的钦差大人么,怎么不好好地在江阳城里待着,接受那群没用的饭桶溜须拍马,跑到这小小的怀安来了?”
    齐宣没理会他这种阴阳怪气,而是看了眼那一辆辆车辙深陷的马车,然后挥了挥手。
    立刻就有人上前,撬开车上的箱子,检查了一番道:“王爷,全都是福寿膏。”
    “陈将军,你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小听得就是守土拓疆保家卫国,如今你却与外人勾结,贩卖福寿膏祸害你陈家先祖拼死保护的黎民百姓,你就不怕被先人和百姓们戳脊梁骨么?”
    “哼,先祖?先祖奋力打下江山,我父亲也曾拼尽全力保护齐晖登基,如今呢,得到什么了?”
    “大胆,竟敢直呼皇帝名讳!”刘胜仓啷一声拔刀出鞘,“你若再敢口出妄言,我必斩你于刀下。”
    齐宣抬起手,冷哼一声,“你说我皇兄亏待了你陈家,我问你,自从我皇兄登基以来,哪里怠慢过你们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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