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清疏马上要殿试,林薇止父亲又是大理寺少卿,万一给她孙儿使点绊子,她忍了又忍,在心里念着佛经,好久才平息下怒气,决定殿试之后再和林薇止算账。
    沈清疏那边没见到她再送人过来,以为她暂时罢休,也松了一口气。
    隔两日到了殿试,科考的最后一关,天子亲策于廷,也称廷试,在谨身殿举行,考一天,黎明入场,黄昏交卷。
    贡士们都早早在皇宫外等待,没人敢踩点迟到,相熟的人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沈清疏也在同郑衡他们闲聊。
    到黎明时,宫门打开,有宦官出来点名,依次而入,再经历赞拜、行礼等环节,才终于在桌案坐下,开始考试。
    殿试只考时务策,由大臣们出题,临考时,皇帝再从中随机抽取一道。
    试卷发下来一看,考试题目有一百多字,大致是说王朝兴衰皆有定数,为何燕朝能够二次中兴?要求言之有物,在两千字左右。
    沈清疏磨着墨,心想,还不是因为燕世祖是穿越者,鬼知道他为什么懂那么多,跨时代降维打击,能不赢么?
    只是他刚好穿成了大燕皇室,才再次中兴,要是穿成其他人,那铁定是王朝新立了。
    但也就是心里吐槽,策题沈清疏肯定不敢这么写,她对目前的名次很满意,也没有想着要写出新意再进一步,决定中规中矩地吹一波人心在燕,再分析一下世祖的生平,拍一拍他的马屁,顺带着,能衔接上当今圣上,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答是政治正确,怎么都挑不出错,可能名次会下降一点,但也掉不出二甲。
    严格来说,她们还算不上进士,不过其实也是板上钉钉了,从前的殿试,还会象征性淘汰两个人,自从写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位,不幸被淘汰之后,一怒之下造反,成了王朝覆灭的□□,历朝历代,就汲取了血的教训,殿试不再淘汰,最多调整名次。
    磨好墨,大家陆续开始答题,整座谨声殿都很安静,只有写字的沙沙声,三百张桌案排成了方阵,相互间隔着两臂还多的距离,四周都是监考的御林军,几乎没有人敢抬头四处张望。
    他们山呼万岁之后,皇帝就静静坐在最上首,为了体现对科举人才的重视,他坐足了两刻钟才走,沈清疏估计是开朝会去了,今日也不是休沐日。
    皇帝走了,沈清疏听见好几声吁气之声,大多数士子都是第一次见皇帝,难免紧张。她见得多些就还好,当然,也是因为当今性情温和,从来不会乱杀人。
    到了中午,有宦官抬着馒头肉汤过来分发,味道还不错,但所有人都紧张着考试,只是随便垫了点。
    怕在宫内如厕,沈清疏也没敢多吃,以防万一,她早上还吃了白果。
    这会儿她策论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大致数了数,接近两千字了,沈清疏便开始收尾。
    她现在发现拍马屁也真不是那么好拍的,是个技术活儿,要忍着自己的鸡皮疙瘩,把那些美好的词藻嵌入文章里,还不能太谄媚直白,要含蓄不露痕迹,她绞尽脑汁,真是用尽了平生写报告的功力。
    她写完又修改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和避讳之处,才开始往试卷上誊抄。
    这回儿下了朝,皇帝又回来了,沈清疏听见一阵脚步声儿,偷眼一看,皇帝身后还跟了一帮大臣,皆是穿红着紫的高官。
    她没敢细看,不知道林北澜是不是也在其中,低头专心地继续抄写。
    皇帝沿着过道一路视察,有时还会停下来看看考生卷子,有些心理素质差些的,直接就手抖写错字。
    沈清疏沉着气,没多去关注皇帝,有什么皇帝还给她发过彩头呢。
    但等到她视线里出现明黄色的衣角,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气,放慢了笔速,一字一字地写好。
    好在皇帝也没多停留,很快走过看另一位考生的卷子了,如此转了一圈,大臣们退下了,皇帝又坐回上首,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着他们交卷。
    沈清疏誊抄完,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见其他人还在奋笔疾书,也没着急,就在座位上坐着等,直到会元楚方交卷,其他人陆陆续续交了一小半,她才夹在其中,毫不起眼地跟着交了。
    出来郑衡他们还在等她,师兄弟几个其实也能算竞争对手,但互相之间的情谊并不是做假。
    几人说说笑笑,交流了一下答题情况,一致认为还是郑衡的思路最好,只不知能不能压过楚方,夺得状元。
    沈清疏回了家,心情一下变得沉沉的,该来的总会来,她不能再犹豫退缩了,她却不知,老刘氏也是这么想的,正等着她。
    这日晚膳的气氛有些沉凝,虽然脸上都还挂着笑,但笑容之下掩藏的心思,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何氏左右看看,不知发生了什么,自沈清疏成婚以后,她终于放下了最后一桩心事,成日里更是深居简出,不理俗务。不过现下,就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不敢问老刘氏,拉着沈清疏的衣角,悄声问:疏儿,出什么事儿了?
    沈清疏拍拍她的手,正要说话,老刘氏身边的大婆子忽然端着一碗药汤过来,放到了林薇止面前。
    沈清疏目光一凝,这药汤黑乎乎的还冒着热气,她勉强提起笑容道:祖母,这是什么?
    老刘氏抬起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对林薇止和蔼笑道:是我找神医给开的生子秘方,孙媳妇嫁过来也有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不见,想是身体有问题,需要补一补。
    什么神医,沈清疏闭了闭眼,道:孙太医那里不是开了方子吗?
    孙太医那方子不起作用,老刘氏随口回她,斜着眼逼视林薇止问:孙媳妇,你喝是不喝?
    林薇止看她一眼,轻叹了口气,就要去拿汤勺。
    你不是最怕苦吗,不准喝,沈清疏把碗端过来,赌气道:我替她喝!
    疏儿!老刘氏一下子站起来,怒声斥道:你一个男子怎么喝得,你这样做,是眼里只有你娘子,没有我这个祖母了吗?
    祖母,我们才成亲一年,您为什么要这么逼她,什么江湖神医的方子,那是能信得的么?沈清疏牵住薇止的手,也站起身,勉强压着气道:您不必白费心思了,实话说,我们没有孩子,不是薇止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疏儿!何氏颤着声打断她,事态发展得太快,让她不知所措,她插不进去话,却知道绝不能让沈清疏冲动说出那个秘密。
    沈清疏看了她一眼,长吐了一口气,转身牵着薇止就要走。
    等一等!老刘氏急走两步,扯住她的衣袖,她眼睛瞪大,眼角像是要裂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清疏转身看着她,何氏心慌意乱,连忙把所有下人都摒退了。
    那双苍老的眼里全是祈求,沈清疏移开视线,狠下心涩声道:意思是,我不能人道,我们成亲至今,娘子还是完璧之身,所以您再怎么为难她,我们之间也绝无可能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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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第70章
    不, 不可能,老刘氏嘴唇抖动着喃喃,双目失神, 几乎站立不稳, 忽然,她指着林薇止怒骂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疏儿这么说的, 你这个,你这个女人你是要断了沈家的香火啊!
    她一边说一边急剧地喘着气, 手指也抖个不停,满脸都是失望和痛恨。
    这种情况林薇止也没料到, 之前她们本打算的是外放避开,她偏头看了看清疏, 有些无措。
    沈清疏把她挡到身后, 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拢住老刘氏的手指压下来, 镇静地道:祖母,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您也知道沈家每代都子嗣艰难, 断在我这里也是在所难免。娘子她受了这么大委屈,没有昭告外人弃我而去, 已是很难得了,责任在我, 您要骂就骂我吧。
    你, 你刺激太大,老刘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两眼一番直接晕了过去。
    娘!好在何氏在旁边,立时伸手抱住了她, 看着沈清疏摇摇头道:你真是吓死娘,疏儿,你太不谨慎了。
    沈清疏从她手里抱过老刘氏,抿了抿唇道:先叫大夫吧。
    一番折腾,终于把老刘氏安置好,老太太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气怒攻心。
    三人送完大夫回来,何氏关上门,转身看着沈清疏,叹了口气道:你今日说这番话,要是你祖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倘若下人们传出去,别人又会如何看你?
    沈清疏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她这会儿细想,不如自己说要外放,转移老刘氏的注意力,可是她虽然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女性,却无法做到一味趋同。
    那我该怎么说?这是我的问题,不管我娶谁,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娘,难道你从没有设想过这些吗,我从哪里给祖母变出子嗣来?沈清疏也觉得头大,语气便带了两分质问,别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要没有子嗣,早晚都会有流言的。
    何氏一噎,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说到底,还是他们当初的决定导致的。她其实还有个想法藏着没敢说,那会儿老刘氏眼看要没了,本以为她最多撑几年,真没想过这些,谁知道二十年一晃,她又开始盼着重孙子了。
    何氏自责道:都是娘的错,当初就不该把你
    她说着一顿,看了林薇止一眼。
    沈清疏直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阿止知道了。
    什么?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何氏还是倒退了一步,大惊失色道:这,这,你怎么
    成日里相处,您觉得瞒得住吗?沈清疏无奈道:更何况,我们欺瞒在先,本就对不起她,还要瞒多久?
    林薇止上前搀住她,安抚道:娘您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的。
    何氏握着她的手,也很是愧疚,嘴唇蠕动了几下,歉声道: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我没想连累你的,可我一个内宅妇人,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见她眼中泪光泛起,似乎马上就要掉眼泪了,林薇止连忙道:您别担心,我不怪您的。
    顿了顿,她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我是真的心悦她。
    嗯?
    何氏眼泪都憋了回去,疑心自己听错了,左右看看,二人似乎都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道:你刚刚说
    薇止不好意思再重复一遍,羞红着脸没说话。
    沈清疏过去牵了她的手,直视着何氏肯定道:就是您想的那样,我们想相守着,白头到□□度这一生。
    她声音不大,语气却很笃定,何氏怔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豪门之家,往往妻妾成群,后宅之中接触不到男子,空虚寂寞时,也发生不少假凤虚凰的丑事,她亦有所耳闻,有时想到沈清疏的未来,也未尝没有些隐隐约约的想法。
    因而她这会儿,竟没有产生什么反感厌恶之情,只是这个人是林薇止,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但细想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把沈清疏教成这样子的,但她女儿并不比任何男子差。
    她半天不说话,沈清疏有些担心地问:娘,您没事儿吧?
    可别又吓晕一个。
    哦,哦,没事儿,你们这样,挺好的,挺好的,娘没有意见。何氏回过神,不住地点头。
    她这样沈清疏反而更担心了,真的没事儿?
    真的,你别多心,何氏拉过她们两个的手,交握在一起,笑中带泪,娘以前就担心你一辈子孤苦无依,现在能有个人陪着你,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娘这一辈子,唯独做那一件错事,最对不起你,只要你能好好的,娘什么意见都没有。
    沈清疏替她擦去眼泪,心中也有些感动,何氏是个传统妇人,性情又懦弱,在沈家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可因为她,对这种事情,却能接受得这么快。
    气氛难得温馨,这时下人来报,说老刘氏醒了。
    走吧,先过去看看,何氏叹了口气,忧虑道:先前那番话,你祖母醒过神后,不一定会相信,她性情一向强硬,之后恐还有得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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