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止倒并未后怕, 她想了想, 突发奇想道:那伙盗贼逃窜至蜀地,兴许是在这边有相熟之人, 会不会便是那渡口的水匪呢,他们投奔过去,水草芦苇之中, 便有了藏身之所,做下案子,官府也以为是一拨人。
    沈清疏一愣,她倒是没联想到一块儿,琢磨了一阵, 觉得颇有道理, 外地的盗贼过来, 能去哪里藏身?只能是贼窝。
    见她不说话,林薇止又补充道:当然,我只是随便猜猜, 没有依据,你若觉得不对,那听过便罢了。
    沈清疏笑道:怎么会?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那伙水匪并不在我管辖区域内,倒是可以给州里去信一封,多种缉捕思路。
    她只是岳水县县令,不可能越权管辖,有心无力,真管了,邻县县令面子往哪儿搁,肯定会往死里参她。
    另外,她觉得邻县不管,也不是不想管,一县就百来号人,三班衙役没有编制,薪水微薄,剿匪还不一定有抚恤,死了白死,不临阵脱逃都算好的了,指望不了他们下大力气,那县令拿头去剿匪啊?
    只能上报给知州,哪天派出地方驻军来处理还差不多。
    边走边聊,队伍渐行至城外道路,忽然见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迎上来,拦住队伍,拱手道:冒昧相问,照面的可是新任令君一行?
    沈清疏打马上前,正是,我便是县令,阁下何人?
    那男子脸上立马露出喜色,腰弯得更深了,下官见过令君,我是本县主簿,张明,奉命为大人一行引路,这几日都候在这里,今日才终于等到了大人。
    见他穿的确是主簿公袍,沈清疏心里信了几分,下马道:有劳主簿了。
    张主簿连道不敢,之前他接到州府公文,万万没想到,会是一位进士来做新任知县,而且还是陛下亲赐。
    这让他很是摸不着头脑,要知道他们这地儿,都是候不到好差遣的举人才肯来,这到底是恩宠还是贬谪啊?
    他不知底细,便很是小心,现下见沈清疏这么年轻,一行人气度不凡,更是不敢得罪。
    因官员上任一般从东门入,张主簿又引着他们往东门绕。
    一路行来,沈清疏暗暗打量,这样的小县城当然和京城天差地别,城墙年久失修,显得矮小破旧,道路由黄泥夯土铺就,十分狭窄,两侧车辙印深深地凹下去,可以想见雨天是怎样一番情况。不过远处田地里连片的麦浪,倒是看起来赏心悦目。
    进城之后,街上倒是铺了青石板,两侧建筑错落有序,街上百姓衣着整齐,虽然有一些面带菜色,精气神却都还可以。
    因她们一行高头大马,衣裳太过光鲜亮丽,所过之处,忽然便会安静下来,百姓们都忍不住偷眼打量,窃窃私语,眼神好奇又敬畏。
    沈清疏莫名有些不自在,好在县城不大,在这样的目送下,很快到了位于城中的县衙。
    这就是她以后几年的办公居住场所了,官员作为流官,不允许,也没必要在任官地购置地产,县衙就是朝廷分发的宿舍。
    张主簿引他们进去,边走边介绍,县衙坐北朝南,沿着中轴线,过了仪门,主体建筑有大堂、二堂、和三堂。
    前衙后邸,大堂分列户、刑、礼等六房下属机构,二堂为县官断案办公之所,后面一进便是县官家人居住的内宅。
    大人舟车劳顿,且先住下歇息,下官明日再领诸同僚来拜会大人。此时天色已晚,张主簿验看过沈清疏的文书印信,便知趣地提出告辞。
    沈清疏和他约定好时间,等他走了,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环境。
    后宅院子不大不小,正堂主卧并左右六间厢房,跟诚意伯府当然没法比,但勉强还算住得下。
    这位张主簿也确实是个周到人,房屋虽然有些显旧,却明显有打理清扫过的痕迹,还算干净,省了沈清疏一番功夫。
    古代的建筑都是木制,空不得人,她听说有的偏远县城,县令一去一来,完成交接需要小半年时间,不是自己的房子,谁都不上心,到达县衙时,野草都长得老高了。
    林薇止也进厢房看了看,确实简陋,除了床和桌子便没有其他,笙寒嘀嘀咕咕地在她耳边抱怨,姑娘,这岳水县也太偏远了吧,还这么贫瘠,我们随老爷上任,却也不见这么险恶,这木头,都生腐味儿了,叫姑娘你怎么住
    林薇止不理她,她爹是在天下一等一繁华的苏州府,那能一样么?不过这味道,也确实有些不好闻,她忍不住呛咳了两下。
    沈清疏连忙过去把窗户打开,拉了她出来,苦笑道:对不住,这几年只能住在这里了,你先委屈一阵,等我在这边入了正轨,再请人来修缮一番。
    都叫你不要同我这般客气了,林薇止嗔她一眼,牵着她的手环绕四周一圈,笑道:出门在外哪能那么讲究,我也不是吃不了苦,一切从简吧,更何况,这儿相比普通人家,已经算是很好了。
    沈清疏便也笑笑,不再多说,她对这些其实不是太在意,考棚的环境都抗下来了,真没觉得这有什么,但让林薇止跟着她吃苦,她便觉舍不得,决心要尽快找人修缮。
    她吩咐负鞍带人将车上行李卸下来,又让丫鬟们抓紧时间扫洒收拾,勉强规整妥当时,已是暮色深深。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终于抵达,脑海里绷着的弦一松,大家都十分疲惫,简单吃了点东西,又烧了热水洗澡,沈清疏便回房睡觉。
    很累,却又辗转难眠,六月底,蜀地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它这种热却又和京城很是不同,是那种又湿又闷,皮肤黏腻,好像把人闷在蒸笼里烧一般的热,让沈清疏很是不适应。
    南边的蚊子也多,又痒又毒,咬一口便起个大包,抓心挠肺的痒,擦了药也不管用。她们挂了蚊帐,熏了艾草,可还是有连绵不断的嗡嗡声,仿佛魔音贯耳,听得人胸膛里不由自主地积蓄怒气。
    沈清疏忍不住侧身问:阿止,你睡着了吗?
    还没,怎么了?林薇止也只是闭着眼睛,她很困,可她认床的坏毛病还没好。
    沈清疏凑过去,摸索着想去牵她手腕,我睡不着,我们说说话吧。
    说话可以,你离远一点,太热了。林薇止推开她,往里面离远了一点,这边条件简陋,没有降温的冰块,沈清疏体温又比她高一些,夏天简直就像抱着个火炉。
    好吧。也不是第一次被嫌弃了,沈清疏委委屈屈挪回去,又有些想念后世的舒适条件,唉,世祖要是发明空调就好了。
    可惜,难度太大,她也知道是在做梦,她遐想着,忽然灵光一闪,空调难发明,风扇总不难吧!
    风扇的结构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只要以力驱动扇叶转动,发明电动的当然是跨时代,超纲了,但人力畜力的应该不难。
    她依稀记得早在汉代,人们就发明了风扇车,也叫扬谷器,通过人摇动轮轴,产生风力,用于清选粮食。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局限在农业上,未曾把原理应用到生活中。她可以进一步改善成机械风扇,靠发条涡轮启动,用齿轮链条装置传动。
    这是世祖没有注意到的漏网之鱼,沈清疏立刻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道:你说,我把风扇发明出来怎么样?
    林薇止疑惑,那是什么?
    沈清疏越想越可行,解释道:嗯,就是一种会自己摇扇的机器,等我研究研究,发明出来你就知道了。
    林薇止想象了一下,平日里都是笙寒替她摇扇,难道做个会摇扇的木人?
    她想到那种场面,有点忍俊不禁,笑道:你这又从哪里来的奇思妙想,那机器是那么好做的么,等你正式上任,每日处理政务,恐怕都没有什么闲余时间,你觉得热,过两日叫丫鬟们轮流着打扇便是了。
    这段时间都辛苦,林薇止便免了几个婢女这几日的夜间伺候,反正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沈清疏被她这么一说,冷静了一点,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她是县令,不是发明家,上任之后要尽快熟悉政务,哪里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她只偶然在书中看到,知道一点基础的理论,还要找技术精湛的木工、铁匠做扇页齿轮,反复实验,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好,做好了说不定夏天都过去了。
    说的也是,唉,等我闲下来再做吧,说不准明年用得上。沈清疏暂时歇了这份心思,只暗自记在了心里。
    她想起世祖,顿时更加佩服了,看看人家,可是日理万机的皇帝,照样在其他领域颇有成就,真时间管理大师。
    她语气不由低落了点,林薇止犹豫了一瞬,主动偎过去抱住她,柔声道:快睡吧,很晚了,你明日还要打起精神,去应付你的属官们。
    想也知道她初来乍到,这些人肯定不好相与。
    嗯,晚安。沈清疏温声应了,便也揽住她,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相拥着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达官贵人:风扇 婢女
    平民百姓:风扇 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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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第79章
    翌日上午, 沈清疏正式换上官袍,配上印信,去见一干下属官员。
    说起这身官袍, 是皇帝赐钱做的, 用上好的罗绢制成, 只是颜色是青绿色,穿起来没那么好看,好在帽子还是黑色的, 才显得没那么滑稽。
    又叫了周师爷一道,两人到了大堂, 便见张主簿同三个男子恭敬候着, 沈清疏快走几步, 见礼道:本官来迟了,叫几位同僚久等。
    大人客气了, 我们本就是来拜见大人的,几人回礼之后,张主簿笑道:我来为大人引荐, 这是
    一番介绍寒暄之后,沈清疏差不多知道了这几人身份。
    分别是,许县丞,正八品,协助知县掌管一县事务, 类似于副县长, 二把手。
    昨日迎她的张主簿, 从九品,管户籍文书,三把手。
    王典吏, 不入流,掌管缉捕、治安、狱囚之事,类似于公安局长,四把手。
    郭教谕,正八品,掌管县学生员,不属于佐官,类似于教育局长。
    加上沈清疏,整个县衙百来号人,只有这几个职位能算官,可以一步步往上升迁,其余日常办公的都是胥吏,没有升迁渠道。
    除此之外,便是三班衙役,皂班、壮班和快班,分别承担站班行刑、催科征税、捕盗解囚的职能,这些衙役都属贱籍,子孙三代都不得科举入仕。
    介绍完毕,张主簿又笑道:昨日天色已晚,不得已怠慢了大人,正好今晚诸同僚一道,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劳烦张主簿安排。沈清疏颔首应了,这是应有之意,接风宴除了表示对新任知县的欢迎,也是让她在其他人面前露个脸,相当于群发通知,新知县来了,喏,就长这样。
    又简单聊了几句,待他们告辞走了,沈清疏转身问周师爷,先生觉得这几人如何?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叫我老周便是,周师爷摸了摸胡须,大人怎么看?
    沈清疏想了想道:我觉得,这几人见我年少,经验浅薄,不免心生轻视,但又因我来头甚大,摸不清我的底细,表面上都暂且装得毕恭毕敬。
    周师爷赞同道:正是如此,这些人都是本地大户,在本县盘踞几十年,关系错综复杂,大人想要治理好地方,离不开这些人,但又不能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因此首先要折服这些人,这其中的度大人要把握好。
    您认为我应当如何做?
    大人初来乍到,双方互不了解,先不要轻举妄动,应熟悉本县事务,了解清楚这几人秉性,一切了然于心之后,再去谈治理弊病,发展民生。
    沈清疏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她虽然顶着一个知县的头衔,却是孤身一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不能想当然,肯定要熟悉情况才能做事。
    晚间沈清疏准时赴宴,在县城中挺大的一座酒楼,除却县衙官吏,城中的富商名流也来了不少,很是热闹。
    沈清疏坐在主位,讲了些客套的开场白,便是吃吃喝喝,她仔细数了数,她这一桌有近二十个菜,比诚意伯府还夸张。
    经过这几十年的休养生息,燕朝已从战乱中恢复过来,正处于高速发展之中,即将到达国力的巅峰。
    可平民百姓,每日辛苦劳作,也不过是能勉强果腹,便是这样,不会饿死冻死,不用卖儿鬻女,易子而食,到了后世,却也能称一句盛世之治了。
    沈清疏偏头问旁边的张主簿,这接风宴的花销是公中出吗?
    张主簿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这新知县莫不是个一毛不拔的主儿,斟酌着道:不是,大人且放心,我们县衙不需要出钱。
    沈清疏眉头一拢,那由谁来出,难道白吃白喝吗?
    张主簿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接风宴城中酒楼都抢着办,酒楼东家是自愿给县衙免费的。
    哦,原是如此。搞半天是赞助商,沈清疏一琢磨,三年才免一次,来这么多县里的高消费群体,这广告效应妥妥的,商家也不亏。
    行吧,开酒楼的也是人精,没想到知县还有明星效应。
    见她缓和了脸色,旁边的张主簿面上笑着,心里暗暗叫苦,从刚才这出来看,这新任知县,似乎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愣头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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